卓然领完了畅饮资格,落败的德国大汉便热络地上前来打招呼:“老兄,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喝一杯吧。”
    卓然征询似的看一眼许唯星,许唯星见今晚这么尽兴,她就这么催着他离开的话未免太扫兴,于是便应允似的耸耸肩。
    卓然和许唯星就这么被拉着加入了当地人的酒局,不成想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到最后所有人都玩嗨了,完全遗忘了时间。
    拼酒,划拳。许唯星听着他们教授自己当地的划拳规则,她本来德语水平就停留在日常用语阶段,加上又有点醉了,规则听得一知半解,自然是场场连输。
    许唯星也豁出去了,自罚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卓然见她竟开始随着乐队的演唱轻慢地扭腰律动,就知道她喝多了,可卓然要替她喝酒,她还不乐意,立马就从卓然手里头把酒杯抢了回去,用蹩脚的德语对:“在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千杯少。这杯……我干了!”
    女中豪杰的样子顿时赢得满堂喝彩,只是苦了卓然,坐在她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是谁之前急不可耐地要走的?又是谁现在喝得忘乎所以,死活赖着不走?
    现场乐队应景地换了一首德国民谣,同桌的人要教她跳当地舞蹈,她竟真的答应了,这就真的站了起来,卓然一急眼,起身就要把她捞回来,不料她动作更快,直接脱了高跟鞋,把鞋塞他怀里,自己就这么踩着座椅直接上了桌,在桌子上跳舞。
    卓然就这么拎着她的高跟鞋站在桌边,光影明灭间一仰头,就看见她在桌上,放肆地跳着、笑着。她此刻的笑容,跨越了五年的鸿沟和积怨,照亮他眼里的晦暗。
    《东邪西毒》里有一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传说喝了它就能忘记一切……醉生梦死——卓然突然觉得自己尝到了它。
    桌上的许唯星一个没站稳,就这么直直地跌下了桌,从回忆里走出来的卓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将她牢牢地抱入怀中。
    自此,就再没松过手——
    深夜幽静的酒店走廊,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直从电梯间延展至套房门外,缠绵的拥吻间,卓然也不知道自己用房卡刷开的是他的2016,还是她的2014,只知道因开门时太过用力,门背“砰”地一声撞在了墙壁上,这一声巨响犹如一剂清醒剂,令他怀中的这个女人中断了吻他的动作,抬头不确定地看着他,但这丝不确定瞬间就败给了他猛地将她拦腰抱起的动作。
    凌空的不安全感令许唯星本能地牢牢抱住她触手能及的唯一依靠,树袋熊般双脚缠在了卓然坚实的腰杆上。卓然一笑,反手勾上门,另一手托着她的后颈,又是一记绵长的热吻。
    终于结束了一路的跌跌撞撞,将她推倒在床时,卓然听见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但很快柔软的床铺就承接住了彼此的体重,她身上那条碍事的一字裙阻碍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他一咬牙就揪住裙边的小开叉猛地一扯,眼看裙边就这么大大地敞开,他也要这个女人,为他尽情地敞开。
    她主动搂住他的颈项,送上自己,卓然看着再一次近在咫尺的她,心念一动间,听见自己问她:“你不后悔?”
    她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红透的眼睛看着他。卓然紧迫地回视着她,太阳穴都是紧绷的,几乎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恢复理智、冷冷地推开他,却在这时,她猛劲儿地一个翻身,转眼间将他反压在了身`下——
    这就是她的答案。
    ***
    许唯星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皱着眉头,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便是这个男人的睡颜,而她,就枕在他的胸膛上,耳边便是隔着肌肉和骨骼的、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着有力——就如同他在几个小时前将她拢在身下时那样,不容回绝地占据着她的所有感官。
    窗帘拉着,让人辨不清白天夜晚,她有些疲惫,还有些宿醉,但还不至于醉到彻底忘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甚至无比清晰地记得他在问她“你不后悔?”时,自己是如何回应他的……
    后悔吗?
    答案自然是“不”,可转念间许唯星就想到了一件事,顿时紧张地猛提了一口气,直到回头瞄见床头柜上那盒拆开了包装的杜蕾斯,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而紧张的神经刚缓和下去,她连带着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又是猛地一紧——
    9点40了。
    一会儿还有主办方安排的餐会!
    许唯星急得立马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梦中的卓然只是皱了皱眉,之前有多纵`欲,现在就有多一睡不醒。
    衣物凌乱地散在床脚下,许唯星一件一件地拾起,却只找到了衬衣和裙子,这时掩藏在衣物中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许唯星才看到它——原来真的是手机震动声把她吵醒的。
    那现在,她到底要不要叫醒这支手机的主人?许唯星忍不住回头看看,卓然还睡得那样安然,胸膛和肩头散着几道抓痕——都是她的杰作。许唯星心中柔软,俯过身去吻了吻他肩头上被她抓破的那一处。
    确实该叫醒他,毕竟他也得出席主办方的活动,可许唯星反观了一下自己,头发凌乱得不像话,脸也没洗,还衣不蔽体——内衣裤不知被丢到哪了。要他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许唯星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了句“不”。
    好歹得先洗把脸再叫醒他吧?
    这么想着,许唯星迅速捡起他的衣物和手机搁在床边,这就准备直奔浴室拾掇,却在这时,她不小心按到了手机按键,手机屏幕就这么亮了,许唯星的脚步也就此彻底停住。
    手机在锁屏情况下,许唯星只能看到两条微信的部分内容:“你来德国怎么不……”
    “我们好歹夫妻一……”
    夫……妻……
    仿佛瞬间跌入冰窖池中,浑身一凉的同时彻底溺毙。
    许唯星就这么呆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回过神来,手指僵硬着划开解锁键。
    解锁密码随之跳出来,许唯星还真的挺佩服自己的,这个时候还能在脑子里冷静地做着各种数字的排列组合——
    输入他的生日,错误。
    输入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锁。
    许唯星终于看到了微信的全部内容:“你来德国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们好歹夫妻一场,出来吃个饭叙叙旧总可以吧?”
    发信人的头像是个精短头发的女人,妆容美艳而不羁,点开她的朋友圈不难发现,此人的习惯用语除了中文还有德语。许唯星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之前在酒吧,她还短暂地纳闷过卓然的德语怎么会说得这么好,她会德语是因为大学选修了这门语言课,而卓然会德语……
    是因为她?
    许唯星在装饰柜上找到了自己的鞋,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内衣裤,昨晚有多激烈,以至于彼此的衣物脱在了各个角落?许唯星半点都不愿再去回想,穿戴整齐,以最快速度离开。
    ***
    卓然是被客房的座机吵醒的。
    皱着眉头,不怎么情愿地伸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电话,是他的随行助理的叫醒电话:“卓总监,起了么?餐会订在10点半,我们该出发了。”
    卓然挂了电话,捏了捏紧绷的眉心,侧过身去准备捞人:“起床吧。”
    刚平展下去的眉心在下一秒又蓦地一蹙——他捞了个空,另一边的床铺早已空无一人。
    餐会就设在酒店的6楼,卓然终于在餐会现场见到了那个突然溜号的女人。
    她比他早到,隔着长长的自助餐桌,冷冷地看着他。
    站在卓然身旁的助理见到许唯星,热络地走向前去:“许经理,早啊。”
    卓然就只能冷着脸,听着助理和许唯星闲聊——“许经理,没睡好吧?气色不太好的样子。”
    “是么?”许唯星摸了摸脸,“大概是因为时差还没调过来吧。”
    几个小时前那个放肆笑着的许唯星不见了,卓然乜一眼这个女人嘴角挂着的假笑,心中五味陈杂。
    餐会结束后,中方一行六人同各国的分公司人士一同前往基地,运营总监自然与运营经理同乘,只是连坐在驾驶座的助理都感受到了车厢内的低气压,忍不住频频透过后照镜观察一下后座的那两人,心里犯着嘀咕——在飞机上还是枕着肩膀睡觉的交情,怎么一晚过后,就又再度势同水火了?
    总部设有博物馆,收纳了公司自成立以来的所有经典车型,产品年会的主场地也设在了博物馆内。
    进场前所有人关闭手机,只带着工作人员发放的手册入场,首席设计师团队已经恭候多时。
    产品年会上不仅发表了一款重量级概念车,概念车无法投入量产,但引领了未来的车型走向,遵循次走向的两款预计在2016年投产的量产车也在同天发布,所有涉及都秉承了赫勒的一贯理念,引领时代的创新科技、艺术与科技并存的极简设计。
    赫勒发布的概念车的新闻通稿此刻应该已经传遍了世界各国的网络,毕竟论赫勒的行业地位,这次的产品年会注定要吸引全球的瞩目,博物馆的第一展厅里,作为全场的焦点,这些工业艺术品令金发碧眼的车模们统统黯然失色,在场的所有业内人士无不如获至宝,就只有许唯星一人,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豪车,却眼皮都不抬一下。
    博物馆后方就有全球最大的专业赛道,一小时后会有比赛,由总公司ceo亲自宣布开赛,所有人都鱼贯离开博物馆、准备换场地时,许唯星却逆人流而行,只留下一句:“你们先过去吧,我先去趟洗手间。”
    留下其余五人,站在那儿不知是要等她回来集体行动,还是撇下她先去赛场,产品经理还挺替她担心的:“许经理是不是水土不服?飞机上也没见她吃东西,刚才的餐会上也没见她吃东西——脸色很差。”
    卓然站在原地,看着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拐角处,目光微凉,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众人还在揣测许经理到底是不是真的水土不服时,卓然就这么不发一言地、调头径直朝出口走去,步伐之大,很快就甩下了众人。
    眼看卓总监都走了,众人自然赶紧快步跟上。
    所有人都在观赏比赛时,许唯星打车回了酒店。
    多久没有这么弃工作不顾、任意妄为了?许唯星没时间去细究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再和那个骗子同处一个空间里,自己很可能会做出什么事后后悔的事来,比如泼他一身咖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烦意乱到无法自行调解时,学会了用吃东西代替嚎啕大哭,酒店附近就有餐馆,许唯星随意找了一家,点了一桌的吃的,可食物不仅没能帮她压制住身体里的火气,反而越吃记性越好。
    你来德国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们好歹夫妻一场,出来吃个饭叙叙旧总可以吧……
    好歹夫妻一场……
    好歹夫妻一场……
    好歹夫妻一场……
    “啪”地一声,许唯星猛地把餐叉往桌上一撂,终于阻断了那无形的魔音穿耳。
    餐叉在桌上一蹦,径直掉落在地。
    低头看一眼掉落在地的餐叉,许唯星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跟个餐叉闹脾气,自己现在也就这点能耐了。
    许唯星弯腰去捡,却一只手先她一步捡起了餐叉。
    她的视线低着,只看到对方的皮鞋和一截笔挺的西裤,稍稍一抬眼,又看到了对方露在衬衫袖口外的精瘦手腕,以及手背上隐隐暴起的青筋,这一丝不苟的打扮令许唯星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许唯星慢慢地坐直来。
    她就坐在沿街的餐桌上,一张小圆桌,一顶遮阳伞,伞外日光倾城,形色悠哉的行人沐浴在阳光下,许唯星却觉得眼前顿时昏暗了——只因此刻她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卓然。
    卓然不请自来地坐在了她身旁的藤椅上,招呼服务生过来:“请换衣服餐叉。”
    流利的德语听得许唯星心里那股无名火顿时又“噌”地往脑门上冒。
    卓然看着她,没好气的样子;再看桌上那些被她吃得一片狼藉的餐盘,语气自然也不好:“你饿死鬼投胎啊?”
    ——彻夜温存过后的女人悄然离开还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哪个男人不生气?
    许唯星二话不说,直接摸出钱包,放了钱在餐桌上,径直起身就要离开。
    卓然眸色一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许唯星几乎听见自己腕骨“咯咯”作响的声音。
    相比他有些残酷的力道,他的嘴角还是保持笑容的——只不过是冷笑:“你情我愿的事,你至于这样么?事后摆出这副姿态给谁看?”
    许唯星正准备掰开他的钳制,动作却在这时蓦地一停。
    沉默地僵持了足足有五秒钟,许唯星也扯着嘴角笑起来,回头看他:“好!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
    “你结过婚?”
    卓然表情僵住。
    “还是你……”另一种假设似乎更加恐怖,恐怖到许唯星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之后才能够说出口,“结婚了?”
    “……”
    结过婚……结婚了……一字之差,意义却是天壤之别。
    “……”
    “分居两年,正在申请离婚。”他开口,声音都隐隐的有些哑了。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许唯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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