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女百家求
    莫小西离婚的消息像是插上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十里八庄。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欢喜的是那些家里穷的叮当响,给儿子讨不上媳妇的外村人。这种人穷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以前的莫小西是多少个农村后生敢想不敢攀的七仙女,是夜里高高挂在枝头的明月亮。村里的老人常说,那丫头要是搁在过去,是要被选进宫当娘娘的。是个富贵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离婚的女人又带着个拖油瓶,家里条件好的谁会娶她?还不被人戳脊梁骨,笑掉大牙?
    想来想去只有儿子最合适!虽然他们过的穷,但是想法倒挺丰富的,老两口,一个抽着旱烟一个納着鞋底,凑在煤油等下。对,他们点的是煤油灯,村里早通电了,灯泡里发出白花花的光倒是挺亮堂,可那是花钱的!一想到月月都要给收电费的一两块钱!简直比割自己的肉还要疼。两块钱的煤油能用上小半年,庄稼人不扣算着过日子怎么行?
    他们真是看不惯村里买电视的人家,一年土里刨食能挣几个钱?显摆个球啊!买来那四四方方的东西顶啥用?有钱烧的!当然,他们看不惯是看不惯,并不妨碍舔着脸皮去有电视的人家里串门,而且不串到电视机里下雪花,绝对不待回来的。就算主人家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呵欠、拼命暗示道:以后可不能再熬这么晚了,地里的活一茬接一茬,庄户人家哪有撅着屁股睡到天光大亮的理,早睡早起啊------
    但是,串门的也不知道没听到,还是装作听不明白,总之,俩眼死死盯着电视屏幕,望着一群人穿着大裤衩子,热的跟啥似的,抢一个球,那球一会滚一会飞的,有时候进了一个方框框。好稀奇啊,电视机后面也没有,那球到底骨碌到哪里去了呢?真是邪了门啦。
    直到后来再去,人家早早落了锁,两口子推门推不开、踹门踹不动,只好骂骂咧咧回来,诅咒着那些为富不仁、自私自利的村里人,宽慰自己半辈子没看电视也没见少一两肉,不看就不看,谁还没点骨气咋地?以后离那些有俩臭钱的人家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在这之前,看到自家那个窝窝囊囊、怵怵瘪瘪、三脚踹不出p来的龟儿子。眼看着要打光棍了,愁的他们不到五十岁的脸上,皱纹爬满了,头上的白头发也数不过来了。现在,机会来了,只要找媒人一说,肯定能顺顺当当把村里的首富家的孙女娶回家!抱孙子有望了!
    儿子虽然木讷不爱说话,但又不傻,三十好几的人了,每当夜里去茅房的时候,不论几点,都会看到儿子房间里,忽明忽暗的亮光。当爹娘的哪里会猜不出,儿子睡不着抽烟呢,能为啥愁的睡不着?想媳妇想的呗!
    荷花村里大多数人,在得知莫老太太的孙女离婚了,夫家连孩子都不要,就这样把母女俩扫地出门!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有人欺负她们的“姑奶奶了”那还了得!
    别看小小的荷花村只有三百多口人,南边高坊两千多口,北边的谷庄也得一千有余,东边的王堂,西边的棠林集哪个不都超过一千多号人去?小小的荷花村被强势包围在里面,从土改那会,周边村几个村支书一嘀咕,就以人口多、生活艰辛,土地、牲口分配不均,容易引起村民内讧为借口,找到镇上领导,强烈要求瓜分荷花村的土地。
    还没等上头松口,荷花村的全体村民、拖家带口、小孩哭、女人闹,堵在镇改委讨个公道,说荷花村祖祖辈辈扎根在这里,解放前给地主家扛活,种的就是荷花村这一圈的土地,现在地主被打倒了,土地分给了村民,应当应份!不是荷花村的土地,荷花村的人不眼馋也不眼红,只要是属于荷花村的土地,外人一块地角都抢不走!你们地少活该!谁让你们闲着没事拼命生孩子!谁让你们毫无限制毫无条件地接受那么多逃荒回来的亲戚!
    荷花村的前任村长,大串联那阵,那可是受到最高领导接见的,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颇有魄力地,将手一挥:“镇领导解决不了,我们荷花村村民直接去tian an men喊冤去!”
    最后结果是:周边村民每人一亩良田、半亩盐碱地。而荷花村的,每个人四亩良田,盐碱地没人要,都栽上了杨树,成材了,卖树的钱,全村分!
    有一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团结就是力量!荷花村的人历来如此,村子里鸡毛蒜皮的事情也不少,两家娘们跳着高骂架,互相挠脸的也不是没有。但关键时候,总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村里人,上过学堂的不多,他们淳朴、善良、心思简单、就像看电视一样,从来只分“好人”、“坏人”他们道德底线不高,你给我仨瓜我回报你俩枣,你踩我庄稼,我毁你幼苗!做人就要恩怨分明,前一刻是兄弟亲亲热热、勾肩搭背、吃吃喝喝,下一刻翻脸不认人掀桌子、扔板凳,分分钟的事。
    她们有可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说着谁家娘们不孝顺,谁家娘们爱爬墙,谁家媳妇儿爱买新衣裳------这是农村女人除了下地干活,茶前饭后的日常生活。因此而衍生的扯皮、骂街、打架也偶尔发生。最终结果也就是憋个仨俩月不搭腔,过后照样“妹子啊”“嫂子啊”“婶子啊”的亲亲热热一块上集、一块去县里打零工。背地里关系怎么样无人知晓,大面上都是其乐融融、一片祥和善邻友好的和谐局面。
    她们也许有些爱占小便宜,爱出个小风头,也许有些无知、有些愚昧!有时候脑抽了还会落井下石,她们不是见不得比她们富裕、幸福的人,但不要比她们太富裕太幸福了!是人都会嫉妒的好不?她们也不是不喜欢比她们好看的女人,关键是不要太好看啦!她们总能从某些地方长到平衡点。莫小西一家在荷花村无疑是很独特的存在。
    莫太爷爷的爹活着的时候,整个镇一共32个村庄,所有的土地都是他们莫家的!因为莫家请的风水先生说,荷花村是一个风水宝地,因此才决定把宅子从镇上搬到村里。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因素,荷花村没有二姓,都姓莫!莫太爷爷是这个村里辈分最长的人,拄拐棍的老头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喊一声:“老爷爷------”
    本着和平共处的原则,荷花村的赋税比别的村轻的多。到了莫太爷爷这辈,莫太爷爷上了洋学堂,娶了个大家闺秀做老婆,后来跟着打老蒋,打着打着便没了影踪。因此,土改那会,并没有太难为作为地主婆的莫太奶奶,就连游街□□什么的,也只是意思意思,没有一个扔坷垃瓦块的。动手的更没有!不像别的地方,那些地主老财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折磨,选择轻生了事!
    莫太奶奶原本年龄紧挨着的五个子女,特殊时期都没保住,只剩下捅天捶地的六爷,成天跟脱缰的小马驹似的不着家。是生产队看着他们孤儿寡母,又历年受他们的恩惠,倒也没忍心扣过工分。
    莫家曾经的辉煌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老房子,两个女的,老的老小的小,村里再不咋地的人家,也不会去欺负她们,一是迫于六小子的淫威,二是欺负没有战斗力的老弱幼小实在是没那么狠的心肠。丧不了那样的良心!
    莫小西人靓嘴甜辈分长,身世坎坷,这没爹没娘的小姑奶奶最是可怜,因此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倒从没有挤兑过她,不但不挤兑,在她们眼里比亲姑奶奶差不哪去。眼见着小姑奶奶被婆家欺负了,村里的女人们哪里还能吃得下饭,干得了活?
    奶奶哩个熊瓜憨憨!打量着庄稼人家的闺女好欺负是不是?欺负莫太奶奶家没人了?乡亲们抄家伙!
    可是,莫太奶奶最近被她娘家侄子接走了,莫小西把房子拾掇干净、晾晒好后,当天就去接奶奶,好像走了两天了,于是,众位宗侄媳妇、孙媳妇一边揪着塘子里的菱角,一边盯着莫太奶奶家门。有仇不得抱,好不心焦!
    好容易等到莫小西抱着孩子和莫太奶奶被送回家,晌午饭过后,几十个乡亲邻居手里拿着家伙什,自动自发地到莫太奶奶门前集合了。说荷花村出钱去县里雇一辆大客车,然后村里的青壮年和能说会道、最好嗓门高亮、胆大又心细的老娘们都带上,争取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莫小西刚眯了个午觉,就被外面的争吵声惊醒了,看了眼贝贝,睡的正香,披上奶奶的湖蓝色的绸布对襟褂子。揉着眼睛,听到咣咣的拍门声,加快脚步走到门口,刚一打开门,便被这群热心的女相邻围了起来。
    丽娟侄媳妇:“你们看呐,咱姑姑都瘦的脱相了!可怜见的,那个死鬼姑父!我呸!挨千刀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让带------”
    莫小西哭笑不得:呃,迷迷糊糊顺手捞的衣服,惹祸了------
    对门的尖脚老太也颤巍巍地抓住莫小西的手,老泪横狂:小姑奶奶,你咋就这么好说话地跑来了?咱女人家别的本事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拿不出来吗?我就不信,论骂架,她一个城里人能骂的过咱乡下人!”
    “姑呀,别难过,俺是村东二狗子媳妇儿,俺从小都跟俺爹俺爷耍拳脚,等俺去了他家,先砸锅再推灶!把他们一家子揍一顿,给小姑出出气!”
    望着眼前这帮年龄比她大了不只一星半点,辈分却比她低几辈的女人们。莫小西一个脑袋两个大,她真的做不到跟她们一样亲亲热热喊着“侄媳妇啊”“孙媳妇啊”整的她像是千年得道的耗子精似的。膈应的很!
    幸亏奶奶听到动静走过来,她对莫小西说:“小丫头醒了,哭着找娘呢!”莫小西如释重负地赶紧溜了。奶奶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呢,让她老人家应付这些情绪激昂的小辈们吧。
    81岁的莫太奶奶,往那一站,威风八面,手里拄着的不亚于龙头拐杖,其实她身子硬朗的很,小脚虽然缠过,后来被留洋回来的二哥给偷偷放足了,所以虽然80多岁的年纪,比那六十来岁的走的还稳当。只是觉得人家60岁都柱上拐杖了,她这个80岁老不死的,再不拐上一个,有些不合老太太群。特意让娘家侄子买了一个,当摆设用。
    莫太奶奶言简意赅只说了几句话:一,小西是自愿离的婚,二,那个孩子不是小西生的,你们也是,小西月月来看我老婆子,啥时候肚子显怀过?三,打人犯法,咱们去再多的人也没用,就算不犯法,那家是公安局的领导,去了也是吃亏!所以,大家赶紧回去,休息休息该干啥活干啥活去吧。
    众人正义愤填膺地准备在老祖宗一声号召下,以农村去包围城市,听到这番话,顿时蔫了:公安局的,那不有枪有炮的吗?再快的锄头镰刀也快不过子弹啊。他们这不是拿着鸡蛋往石磙上碰么?
    “我们以前还挺纳闷的,寻思着小姑奶奶都没大过肚子,怎么孩子都这么大了呢-----不是小姑奶奶的孩子,小姑奶奶咋把人抱来了?年纪轻轻带着个别人的拖油瓶-----”尖脚老太跟莫太奶奶是抹骨牌的好牌友,一直都疑惑着这孩子是啥时候怀上的,一听孩子不是亲生的,有些急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憨瓜、憨熊。”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转,硬被和着口水咽下去。
    “小西说,孩子是那家人前妻生的,一家子都不待见,嫌弃是个女孩,她要是不答应把孩子抱来,那家人根本不同意离婚!”
    莫太奶奶到底心软,没直说是那家相好的留下的野种,但绝对不能让村里人误会,是小西生的孩子!这丫头任性,可她不糊涂啊。以后的路长着呢。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着,准备各回各家,掉转头,一眼看到镇上以说媒扯红线为生计的刘媒婆,笑眯眯地坐在石磙子上。惊奇地问她在这坐着干嘛。
    刘媒婆朝莫太太努努嘴,笑嘻嘻地说:“这都眼巴巴瞅着你们家大门好几天了,今儿可算来了,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啊,我家的门槛快被踢烂了,点名道姓娶老太太孙女当媳妇呢!”
    第14章 小媳妇
    莫太奶奶领着三个孙子、曾孙辈分的媳妇儿在大黑槐树下抹骨牌,脚下不到一尺远的地方,铺了一张大苇席,席面油亮光滑,连一点细小的毛刺都没有。
    苇席上铺了碎花褥子。为了防止贝贝尿在上面,褥子上又放了几个莫小西用玉米包叶编织的蒲坦。
    贝贝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用高粱芙芙编成的小提篮,里面是几十张旧的骨牌,已经被莫小西用开水煮过。所以,干净的很。
    贝贝好奇地翻过一张又一张,有样学样啪啪摞着,微张的小嘴巴,口水一嘟噜一嘟噜地往外冒。嘴里还念念有词。可惜说的话谁也听不懂,而旁边就是她那个不着调的小妈妈,摊手摊脚地一躺,枕着个老式虎头枕头,啃着根绿油油的水萝卜,翘着二郎腿,开始还哼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儿歌,不一会便没了动静。萝卜头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滚,最后咕噜到桌子底下。
    尖脚老太扭头一看,睡着了。她小声说:“小姑奶奶还跟个孩子似的,能吃能睡!一点糟心事都没有!要是一般人家离婚又带个拖油瓶,早愁成啥样了。”
    另一老太太砸砸嘴:姑奶奶长得俊俏,这才刚离婚,刘媒婆蝇子似的天天撵着说媒,听她那意思,镇上年轻后生没说过亲的好几个呢,都看上小姑奶奶了。
    莫太奶奶嫌弃又无可奈何地看了眼睡得香甜孙女:“长得好看顶啥用?这么大了,连饭都不会做!我老婆子现在还能动,要是以后不能动了,不在了,你们说,她还不得饿死?”
    尖脚老太:哪能呢,不还有六爷爷的嘛?六爷爷脾气恁瞎,也不舍得对小姑奶奶动一指头。以后也错不了。也真是怪了,小姑奶奶从小心灵手巧的,学啥都快,咋就没学会做饭呢。
    莫太奶奶:还不是他六叔惯的,长到现在统共做过一次饭,还差点把灶房点着了,那时候还在生产队里,等我们收工回到家,看到的是一个脸上黑黢黢的小叫花子,和一盆黑黢黢叫不出名堂的菜。
    灶前的柴火烧了一大片,献宝似的让我们吃饭。我是一口没敢尝,就着百开水啃了一个杂面窝头。
    恁六爷爷感动归感动,可那菜色实在是噎不下去!捏着鼻子尝了一口,又齁又苦。啧啧,就这,还把他心疼的不得了,跟我吵了一架,说以后不让逼着她学做饭了,说万一伤着烫着怎么的了。跟我吵完了,又连哄带吓唬地把小西的小脏脸洗干净。
    尖脚老太眼珠转了转,想说什么又怕说出来惹着眼前的这位老祖宗,只拿眼睛瞄了瞄其他几位老太,嘿嘿笑。
    莫太奶奶哪里会猜不出她想说什么。这几年她也想明白了,看开了。但当年存的那点小心思被儿子几句狠话吼没了。
    她叹了口气:“你们以为我当年没那个想法?要不,口粮那么紧俏,咋会多养一个争吃嘴的?还不是恁六爷爷当年哭着嚎着说是养大了给自个当媳妇儿,他25岁那年,好容易逮着他回家。我稍稍把话一透,说要不别让小西上学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俩赶紧成家得了!哪知道他牛眼一瞪,脖子上青筋都绷绷着,嗷而撒叫地嚷嚷,说什么哪里有当叔叔的娶侄女的道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
    我说谁笑话?咱们荷花村谁不知道,她就是你莫少北的童养媳?恁六爷爷恼了,啥社会了还童养媳?恁难听,我只当自个养个闺女罢了!听听!听听!他还不愿意了!
    恁六爷爷快五年没回家了,以前还道他真的蹲了牢狱,但每年都会打钱过来,蹲牢狱哪里会有什么钱呢,三十岁的人了,我这当娘的能不发愁?哪有男人不想娶媳妇的?”
    “说不准,六爷爷在大城市里娶了媳妇呢------”尖脚老太宽慰道。心里却嘀咕,小姑奶奶从小被六爷爷管天管地的,合着是在过当爹的瘾呐!
    “就是,就是,我们看六爷爷也是实打实地疼小姑姑,就想着兴许小姑奶奶大了,俩人就成家了,哪想到恁没缘法!”另两位老太随声附和着,又想着小姑奶奶这么俊俏的人,竟被夫家抛弃,唯一疼她娇她的六叔,还不乐意娶她!这可怜见的。
    被可怜见的莫小西,手里的萝卜虽然没有了,但那只手还呈半握状,睡意正浓。根本听不到几位老太太的絮叨。此刻的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像是被人捆住了手脚,包在密不透风的一块块厚布里,只露出脑袋,天上是暖暖的日头,耳边是嗖嗖的凉风。
    想翻身爬起来,却动弹不得,下意识大声呼救。
    “哇哇----”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莫小西的“救命”
    莫小西等到婴儿不哭了,赶紧又喊了几声,结果只是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跟尖脚侄媳妇她儿媳妇生下六七天的小娃娃一样的。真是见鬼了,这小娃娃怎么老跟自己过不去。
    “六爷爷,你看看,这里有个没人要的婴儿-----”
    六爷爷?这个称呼好熟悉啊。莫小西支着耳朵,仔细听。
    “幸亏是白天,要是晚上,坟串子上小孩哇哇哭,得把人吓死!”
    “咦-----脚趾头和手指头跟咱们一样,不多也不少,也不是三瓣嘴,咋就恁狠心扔了?”
    身上的厚布一松,莫小西觉得浑身一凉,然后便看见头顶上冒出四颗大小不一的脑袋瓜子。年纪也就□□十来岁吧,小脸上泥道子一条一条的,此刻,四双眼睛齐齐盯住莫小西。
    坟串子里又有人扔小孩了?这几个臭小子就知道看热闹,怎么不把小孩抱起来哄哄?再不然把我给扶起来也行啊。
    莫小西很生气,清清嗓子,想给他们好好讲一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于是她郑重地开口。“哇哇-----”
    呃,这倒霉孩子跟自己较劲似的,真是头疼!
    “汪汪------”谁家的小狗也来凑热闹啊。
    “咱们回吧,再多搂几抱猪草,省的村长又叨叨!”
    “回去?这小孩咋整?咱们要是走了,她肯定就被野狗吃了!”
    莫小贝对于小男孩的好心肠很是欣慰。好心肯定有好报,长大娶个好媳妇。她冲他很友好地眨眨眼。
    “吃就吃呗,她爹娘明知道坟串子里野狗野猫扎堆,还把她丢这儿,明摆着就是扔这喂狗的!走了!”
    这死小孩,怎么说话的,这么没同情心,肯定不是个孝顺孩子!赶紧把我松开,你们不要,我把她抱走,正好跟贝贝作伴。
    “坟串子里扔的小孩还少吗?”
    “不一样啊,那些都是死的,这一个可是活的!”
    小男孩在莫小西头顶上叽叽咕咕。几个小脑袋倏忽不见了,莫小西急得直叫:回来!回来!倒霉催的,又被小孩的啼哭声盖住了。
    话说,自己的嗓门也不小啊怎么还干不过一个月底娃!太丢人了!
    莫小西吃力地转动身子,好容易把一只胳膊解放出来。突然,眼前被一片阴影罩住,一大滴水掉在脸上。还听到“哈哒……哈哒……”的喘气声。
    莫小西伸手擦脸的功夫,惊的目瞪口呆:一只灰不溜秋的大狗,张着嘴、呲着牙,很不友好地盯着自己,哈喇子-------,刚才掉在脸上的竟然是大狗的哈喇子!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她看见在眼前晃动着一条小小短短瘦的跟麻杆可以媲美的胳膊,小手就跟奶奶刚买的小鸡仔似的,细小、纤弱、透明。
    心惊肉跳、目瞪口呆之际,大灰狗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嗷嗷惨叫着,夹尾巴逃窜了。
    身子突然腾空,莫小西已经被人抱在怀里,十来岁的年纪,一头乌蓬蓬愤怒竖立的发。眉骨有些突出,眉毛浓密,眼睛细长,这小男孩五官拆开看没一样出色的,但拼凑在一起却又出乎意料的俊郎,霸气。
    “六爷爷,你准备把婴儿抱家走啊?”
    此刻,被称作六爷爷的男孩,眉毛拧巴着,眼神里透露着嫌弃。他腾出一只手来,莫小西只觉得脸上一痛。
    “这么丑的娃娃抱回家,会被我娘打死的!你看这脸色黄的,就跟抹了粑粑似的!丑死了!”
    一根指头在在莫小西脸上点点戳戳,生疼生疼的。
    都这样了,莫小西再不明白,其实自己就是那个弃婴,那她也太傻缺了。呜呜呜------悲哀啊,好容易长那么大,怎么一不小心又回到19年前了。
    “六爷爷,六爷爷,你-----你真抱走啊?”一个小男孩吸溜吸溜鼻涕,忧心地说:“太奶奶那么大年纪了,还------还有奶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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