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摇摇头:“我持保留意见……我劝你慎重决定。”略作停顿之后,他又问:“你还没跟学校领导说这事吧?”
    慕剑云耸了耸肩膀:“没呢,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地方上的单位愿意接收我。”
    听对方这么说罗飞倒松了口气:原来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只算个初萌的想法。不过他有些奇怪:慕剑云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而且还特意赶过来和自己讨论。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成熟女人的表现。
    慕剑云这会把茶杯送到唇边,但她却没有继续做出喝茶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汪清澈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飞以为对方也在犹豫,便趁势劝解道:“这是个大事,得慢慢来。我觉得你得先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
    慕剑云“哧”地一笑:“我都多大人了?什么事还得先问父母?”她见罗飞始终把不住事情的轻重,干脆把茶杯往几面上一顿,单刀直入地问对方:“如果没有别的单位要我,你愿不愿意要我?”
    “我?”罗飞没啥心理准备,被问得一怔。
    “你不是龙州市公安局局长吗?”慕剑云彻底把话点透了,“你愿不愿意接收我到你那儿任职?”
    看着对方那清亮而又执着的眼神,罗飞蓦然间恍然大悟。他的心中泛起一种酸甜交杂的感觉,情绪汹涌波动,在一次深沉的呼吸之后,他喃喃反问:“你这样……值得吗?”
    慕剑云轻轻地“呵”了一声,似笑似叹,而她的目光则变得愈发锐利,直逼着罗飞道:“值不值得是我考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罗飞心中一热,鼓足勇气道:“我当然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没有理由拒绝你!”
    罗飞的后半句话中藏着极大的潜台词,慕剑云不可能听不出来。她更知道:以罗飞的性格,这已是一种非常奔放的情感表达。突然间,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竟红着脸低下头去。
    罗飞“呵呵”傻笑了两声,有心缓解一下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片刻之后还是慕剑云又先开口,她抬起头来,略显担忧地问道:“我这样……是不是给你很大压力?”
    “不。”罗飞连忙表明态度,“我挺高兴的,也很感激。甚至,甚至是有点受宠若惊。”
    看着罗飞又窘又急、想表白却又辞不达义的样子,慕剑云忍不住笑了。话到此刻,正是适可而止的时候,于是她便主动转了话题:“好了,该说说你那边的事了。”
    “我这边——”罗飞卖了个小关子,“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慕剑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意说道:“那就先来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我不用那么快离开省城了。”
    “哦?”慕剑云并未表现出欣喜,她用双手捧着茶杯,敏感地问道,“那坏消息就是你留下来的原因吧?”
    罗飞无语默认,同时他掏出那封信笺递了过去。
    慕剑云腾出一只手接过信笺,她瞥了瞥那空白无字的信封,进一步猜测道:“死刑通知单?给钱要彬的吧?”
    罗飞没有办法不惊讶了,他瞪着眼睛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你告诉我郑佳在帮那个女孩申诉,当时我就预见到eumenides会有所行动。”慕剑云把那信笺放回到桌上,似乎没兴趣再拆开细看,然后她又轻轻摇头,“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原以为他至少要等你先离开省城。”
    听慕剑云这么一说,罗飞也品出些味道来,他低头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这次行动完全是为了郑佳?”
    慕剑云一针见血地说:“他不会让郑佳成为第二个白霏霏。”
    “钱要彬会对郑佳下手?”罗飞觉得这个思路有些夸张了,“——这还不至于吧?”
    “也许是不至于,但你要了解eumenides的心态。他绝不允许那个女孩受到一点点的威胁,他会用自己的力量来确保这一点。你要离开省城了,eumenides也会离开。而钱要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无法预料。你忽视了这个问题,说明你对郑佳的关怀还不够——至少是远远比不上eumenides。”
    慕剑云最后的话说得有些刺耳,但罗飞却难以否认。确实,如果郑佳一直不依不饶地揪着钱要彬的污点不放,谁能保证钱要彬不会使出什么坏招来?毕竟后者在黑道上沉浸了逾十年,他的野心和手段罗飞是深有领教的。而罗飞却忽视了郑佳的安危,这里面的确体现出情感上的亲疏来。
    “好吧……我承认是我疏忽了。”罗飞看着慕剑云,诚恳地表达了投降的态度。同时他心中暗自替郑佳诉苦:这孩子也是的,怎么会扯上这件麻烦事儿呢?这个问题不想还好,一想之下,罗飞竟蓦然心惊,他怔了片刻,随后苦笑着轻念出一个人的名字:“阿华。”
    慕剑云也苦笑着一叹,道:“你终于想明白了。”
    罗飞无语点头。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郑佳之所以被扯进这个泥潭中,起始的原因就是阿华将明明托付给她照顾。现在看来,阿华的这个举动可是大有深意。要知道,eumenides和钱要彬都是阿华不共戴天的仇人,让这两人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正是阿华求之不得的局面?这一来一去的分析下来,阿华虽然身处死牢,但举重若轻间,竟已导演了一场一箭双雕的复仇好戏,其心思之险恶,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我真该早点把郑佳和这两人的关系告诉你。”罗飞懊恼地说道,“你或许能提前看破阿华的心思,阻止郑佳和他见面的。”
    “所谓当局者迷,你也不用自责。”慕剑云劝慰了罗飞一句,然后又话锋一转,认真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就连你自己也是阿华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罗飞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慕剑云继续说:“阿华最希望出现的局面,就是让eumenides杀了钱要彬,而你又抓住了eumenides。这样的话,他的两起大仇都可以得报,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罗飞“嘿”地冷笑一声:“这也太理想化了吧?”现实又怎会像他设想的那样美妙?
    “阿华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你的身上。因为他知道:他理想中的这个结果,也正是你最想看到的!”慕剑云用手指虚点罗飞的心口,带来的效果却如锤击一般。后者的心跳“突突突”地加快,就像是隐秘的心胸蓦然间被利刃割开,所有的筋脉都要暴露在空气中一样。
    让钱要彬得到应有的制裁,同时将eumenides也抓捕归案,这难道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结局吗?而自己也有能力操控这样的结局:只要把钱要彬当成诱饵,适当的撒下大网,诱敌深入,那鱼儿只要吞了饵,就别想逃脱!
    罗飞越想越兴奋,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来。尽管他表面上仍在伪装平静,但他内心深处的波澜已无法掩饰。
    “现实中有一个eumenides,在你心中则有另外一个。每当‘死刑通知单’出现的时候,这两个eumenides都会遥相呼应。”慕剑云用目光勾住了罗飞的眼睛,幽幽说道。
    罗飞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要摆脱那种异样的情绪,一时间却又无法自拔。是的,eumenides这个角色本来就是自己创造,只是后来孟芸之死令自己对这个角色深恶痛绝。从此他将这个角色深深地埋葬起来,再也不愿回首。但那角色在他心中却并未死去,它只是沉睡着,在寂寞中等待主人的召唤。
    一年前的那个秋天,当慕剑云面临着邓骅集团的生命威胁时,罗飞放任了凶手刺杀邓骅的计划。他眼睁睁地看着邓骅死在自己面前,而这一幕他本有能力阻止。也许正是从那天开始,他心中的那个eumenides苏醒了。
    一年之后,他又面临着同样的诱惑和选择。eumenides要杀钱要彬,而自己也希望后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罗飞的理由很充分:钱要彬手上不仅沾有无辜者的鲜血,而且他还在“收割行动”中夹带了太多的野心。他会成为第二个邓骅吗?罗飞不敢断言,但他知道,一旦钱要彬手握省城警界大权,加上他十多年的黑道背景,要成为第二个邓骅并非难事。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恐怕一切都晚了。
    既然如此,何不像eumenides保护郑佳的思路一样:趁早铲除后患,防范于未然?
    罗飞越是深想,脑子便越乱,最后竟沉甸甸的一片混沌。他强迫自己站起来,缓步踱到窗前。他打开了推拉窗,让秋风吹进来,清洗着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维。
    窗外阳光明媚,虽谈不上灿烂煦暖,但也扫尽了深秋里的晨霾。
    罗飞就这样伫立良久。他迎着晨光向远方眺望着,视线直达天际。当他终于转过头来的时候,他脸上神色坚毅,像是已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我会战胜他们的。”他看着慕剑云,如宣誓一般郑重说道,停顿片刻之后,他又特别补上一个强势的修饰词语:“彻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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