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赫瑄微微笑着,抬手轻柔的替米夏擦去从湿漉漉的头发里滴落脸上淌下来的水迹:“因为,他已经把离离当自己的女人看待。”
    米夏紧皱的眉头没有因为这句抚慰而舒展开,反倒越皱越紧,这个回答无异于——莫离站在独木桥上,前面是火坑后面是老虎……于是问题来了,是掉进火坑烧死痛快点,还是被老虎啃死舒服点?
    或许当真应验了米夏的“心诚则灵”,就在她捧着虔诚请来的平安符赶回医院后,莫离终于醒转。
    尽管洛邈已经求婚,并且莫离答应嫁他,可沈夜还是当仁不让,硬生生挤在他二人之间——无论是从体力的强弱还是从脸皮的厚薄上,洛邈都远不如沈某人,加之口舌也不利索,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无耻之徒一遍又一遍的揩他未婚妻油水。
    莫离嘴角微扯,睫毛轻颤,明显苏醒过来,只是不肯睁开眼睛,沈夜改单手攥着她的手为双手捧起她的手:“夭夭?”
    实在装不下去,她慢慢撑开水雾弥漫的眼睛,眼底糅合了一丝无措,一丝痛苦,一丝委屈……无声的回望他。
    沈夜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夭夭?”
    她没有回答她,而是迅速移开视线,向他身后张望,那里有米夏,还有洛邈,这些都是尤其担心她的人,并且也是她十分在意的,他们都还安好,看到他们,她放心的笑了。
    “离——离?”洛邈试探开口,沙哑而别扭的嗓音,绝对算不上动听,却引得她粲然一笑,用力挣开沈夜的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你终于能开口说话,实在太好了。”
    看着莫离溢于言表的激动神情,洛邈眼圈又泛起了红,腼腆的笑着,连比划带说:“你——答应了——嫁给我!”
    她含泪点头:“是,嫁给你。”突然想到:“我要去坐牢了。”
    他坚定的说:“我—等—你!”
    她神色黯淡:“有可能要坐一辈子的牢。”
    他想也不想:“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她热泪盈眶:“你现在终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吧,我就是这么自私自利,明明都要去坐牢了,还不放过你!”
    听她这么说,他一下子急眼了,越急越说不出话来,摸出手机把心里话写出来,在米夏的帮助下,顺利挤开沈夜,递给她看:如果真为我好,就不要拒绝我,哪怕就是等上一辈子,至少还有个希望在。
    她垂着眼睛盯着洛邈手机屏幕良久,又哭又笑,极小声的咕哝:“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居然还会喜欢我——希望啊,多美好的一个词。”
    他颤抖的出声:“离——离?”
    她抬头迎视他急切的视线,微微点头:“那好吧,只要你不嫌弃我有那么多臭毛病,还是个杀人犯,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登记。”
    先前盘踞绝佳位置的沈夜,结果还是在她清醒后被彻底忽视,沦为路人甲已经够悲催,还要充当他们誓言的见证人,他脸上的温和表情一点点消失,微微眯起眼看着他们约定过后,十指交缠握在一起的手。
    他很安静,安静的似乎变成一尊布景,但沉默的表象下是翻腾的思绪,脑子里不停闪过她睁开眼看见他时的委屈,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呵——值得研究!
    老旧小区的楼房层高偏低,又有晾衣架什么的做缓冲,外加沈夜的保护和难得一见的好运气,综合下来,并没有给莫离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她身体健康,也就意味着距牢狱之灾不太遥远了,大多数人都很近人情,把唯一一个不太近人情的“沈氏大灯泡”连哄带骗诓出去,
    留下静谧的病房给这对即将分别的“新人”。
    尽管洛邈不闻不问,但他心里清楚,潘良良的事情肯定是被人压住了,不然医院这边不会这么“悠闲”,按正常情况来说,就算莫离没醒过来,也该有警察过来盯着,毕竟她是嫌疑人。
    就是清楚,才不过问,知道的越多就越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病床很窄,他们挨在一起,密不可分。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依偎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如果,这一刻的幸福可以持续到天长地久,那该多好!
    医院唯一一处可容吸烟的角落,倚墙而立的瞿让表情凝重:“真没想到她居然那么狠,那个姓潘的左肾保不住,已经摘除,法医查验伤口后分析,右边应该是第二刀,不管是角度和力度都不如第一刀狠辣,所以勉强保住了右肾,不过姓潘的暂时还没度过危险期。”
    极少吸烟的沈夜,竟难得想抽根烟,修长手指夹着烟,氤氲的薄烟中,本就深邃的眸子越发悠远,听完瞿让的话后,清冷的:“不管怎么样,把他的小命给我保住。”
    瞿让点头:“这必须的。”
    沈夜在一阵沉默后,突然说起来:“假如我足够警觉,这件事完全可以避免。”
    瞿让不明所以:“什么?”
    沈夜声音较之平常更低沉:“她去找潘良良之前来找我,说要把浅尝和辄止交给我,说什么那样对他们的未来会很有好处,当时我只当她累了,加上我帮她的忙,她顺水推舟用孩子还我人情,现在想想,她那分明是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如果不是陶赫瑄及时打过去的那通电话,估计姓潘的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瞿让长叹一声:“真是个一根筋,想要对付那个渣男还不容易,随便跟你言语声就能搞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干嘛非要搭上自己?”
    沈夜的声音很轻:“确实一根筋,不管是什么事情,都用最简单的方式处理,欠债还钱,欠情还命,你觉得,她要是为了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来跟我开口,能拿什么还我?”
    瞿让试探的:“以身相报?”
    沈夜目光悠远,没有回话。
    瞿让又想到:“她打算跟那个愣头小子结婚,你就眼睁睁的看着?”
    沈夜淡淡扫了他一眼。
    瞿让换位思考,从沈夜的角度出发:“她说明天要跟那小子去登记,那我让人明天一早过来铐了她?”
    沈夜摇头:“再容她一天时间,让她去。”
    瞿让瞪大眼睛:“你也被那个愣头小子的深情感动,决定成全他们两个?”
    沈夜漫不经心的:“她是陶夭,不是莫离,就算真和洛邈登记,也只能用莫离的身份登记。”
    瞿让心领神会:“等到时候证实她是陶夭,莫离已经死亡,那这个婚就不合法了?”
    沈夜又开始沉默,很久之后,才自嘲的笑笑:“她本来就对我心存怨念,我要是再从中作梗,怕这一辈子,她都要记恨着我了。”
    瞿让小声咕哝:“为什么我觉得,依我认识的那个夜少的性格,才不会在意什么记恨不记恨的,反正搞到手就是赢家。”
    沈夜在烟灰缸里掐灭只抽了一半的烟:“这回有人去扮黑脸。”
    听这话,瞿让皱巴了脸,夸张的哭腔:“不会又要把我推出来去招人恨吧?”
    沈夜扫了他一眼:“你去和我去,在她眼里,有区别么?”
    瞿让摸摸鼻子:“好像——还真没什么区别哈!”
    这天晚上,洛邈终究没能留下来陪着莫离一直迎接天亮,家里还有一双娃需要照顾,米夏本来要去,可她自己的状态也不好,又怎么照顾好一双难缠的熊孩子?
    七年前的事情,给陶甯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她本就不希望看到现在的莫离和沈夜再在一起,只是为了林钧婷那个事,她欠沈夜个大大的人情,又怎么好意思反对,现在看见莫离选择了洛邈,对她来说,也是十分欣慰的。
    听说让洛邈回去带孩子,陶甯笑着安抚他们:“从前的新婚前一晚,新郎新娘都是不见面的,你们这样,也算是新婚前一夜,不见面倒挺合乎老规矩的。”
    老规矩什么的,现在谁还在意?不过是给个恰当合理的顺心借口,叫这难舍难分的小两口分开的不再那么失落。
    再是恋恋不舍,洛邈还在走了。
    第二天一早,雨势渐弱,莫离趴在床上给洛邈发短信:我睡饱了,你呢?
    很快收到回复:我昨晚,没睡着……
    看见这条短信,莫离笑了,翻过身来,仰躺在床上,将手机举到眼前,想象着他耳根泛红,抿着嘴角,赧然微笑的样子,指尖飞快划过屏幕,送他个:呆子o(︶︿︶)o唉
    他发回来个:-_-|||
    莫离还举着手机,不等回复,又收到新短信,打开一看:我在想你,很想很想!
    她怔了一会儿,果断回复:我想听你亲口说想我。
    好一会儿才收到:孩子醒了。
    莫离摇摇头,没想到洛邈竟把电话打进来,谁也没说话,静静的听对方的呼吸声,直到模模糊糊的童音:“洛叔叔,我想嘘嘘,是你在卫生间里么?”是浅尝的声音,俩小犊子晚上不起夜,一早醒来肯定要抢卫生间的,甚至为此大打出手,被莫离逮到好多次。
    浅尝和辄止,一动一静,没事的时候,莫离就在想,会不会是小姐弟俩的话都被浅尝一个人说了,所以辄止的话才会少得可怜,浅尝那小肥妞,絮叨的人耳朵都要生老趼。
    如果两个小犊子一早同时摸到门把手,浅尝肯定一手死死攥住门把手,一手掐着小肥腰对辄止说教:“你难道忘了老师讲过的《孔融让梨》么,那个故事就是专门说给你听的,教育你这个当弟弟的要学会谦让我这个当姐姐的。”
    辄止肯定要冷淡的回一句:“没听过。”
    浅尝一定会挥舞小拳头,怒火熊熊:“老师讲课的时候,你又睡觉了对吧,妈妈赚钱那么辛苦,把你送到学校里,难道就是让你去睡觉的么,要睡觉,你就在家睡个够,花妈妈的钱,不学好,你对得起妈妈么?”
    辄止答非所问:“孔融长大以后,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丢掉老婆儿子逃命去了,结果他老婆儿子就死了。”
    浅尝瞪大眼睛,结巴好久,才又想到:“那好吧,我们今天不讲孔融,我们讲礼貌,你都没听过女士优先么,你是男生,我是女士,就该你让我。”
    辄止黑亮的大眼睛扫过浅尝鼓鼓的小肚子:“你确定?”电视上的女士都是上下粗,中间窄,而浅尝正好颠倒过来,她是中间粗,上下窄。
    事实证明,即便是个相当可爱的小萝莉,也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的外表遭受蔑视,所以浅尝爆发了,暂时忘记“内急”,直扑过来,把辄止推倒在地板上,一屁股就坐上去,死死压住。
    辄止从不反抗,只是倒下的时候,会搞出很大的响动,在浅尝的肉屁股坐到他小肚子上的时候,也不推开她。
    莫离会在听到响动的第一时间跑过来,看着被压在地上的,脸色不很好的辄止,通常情况下,都会一把拎起浅尝,凶神恶煞的逼问:“都干什么呢?”
    辄止绝不会跟莫离说浅尝的不是,他就是咳,死命的咳、咳、咳……
    听得莫离感觉自己的心肝肉都要被他咳出来了,然后,一把揪过浅尝,哇啦哇啦:“你怎么当姐姐的,都不知道你弟弟身体不好么,再让你欺负你弟弟,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啪啪啪——”,一会儿功夫,就把浅尝白嫩嫩的肉屁屁拍红了……
    一想到那对熊孩子,莫离就忍不住的想笑,浅尝以每天早晨第一个抢到卫生间为荣,没想到今天早晨被洛邈抢了,可以想象,她那小嘴,现在肯定撅得老高。
    洛邈毕竟十来年不说话,语言功能也不比个刚学话的孩子发达多少,所以浅尝那声疑问,并没有得到洛邈的回应,莫离笑出声来,才听到沉默良久的洛邈低低的,口齿略显含糊的说了句:“我—想—你!”然后,极快的,挂掉电话。
    把自己的感情向自己喜欢的人坦白,当面说,干脆直接,可好多人一见面,连说话都不顺畅,何况是表白那么不好意思的事情,那就退而求其次,选择打电话,避免了面对面的尴尬,不过,听到对方的声音,好像也十分紧张,所以有些人选择动笔写出来,或者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出来,似乎迂回些,就不会紧张,也避免了许多尴尬,只要不是当面的,就不会感觉有多丢脸了=。
    洛邈显然就是这种当面不敢,电话也不好意思打的腼腆家伙,如果不是实在紧张她,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张口向她求婚?
    卸除了紧张气氛,他就又躲回蜗牛壳子里,被她逼着诉说思念之情,脱口而出后,连等她回一句“我也想你”都来不及,挂的这样快,或许是有“赶紧给浅尝和辄止腾卫生间”的意思,但,更多的确是源于羞涩吧!
    其实,她蛮喜欢逗他,然后欣赏他窘迫的样子——她果真不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呢!
    眼瞅着已经三十岁了,内心世界却比辄止还单纯,绝对堪称奇葩,还有,他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岁月流年竟没在上面刻下任何痕迹,时间似乎静止在他跳下天桥的那一刻,尽管很多人说她长得年轻,可跟他站在一起,总会让她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在“老牛啃青草”的恍惚感。
    考虑着一会儿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嫩一点,稍后跟他在公证处合影的时候,让他尽量拿捏出老成持重的样貌来……
    坐起身子,认真的打出来:我也想你——我们在公证处门口见,别忘了把我的身份证和户口一起带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我送完浅尝和辄止就过去,你看好时间,不要去早了,等得着急。
    这次没有及时回复,不必问也知道,肯定是在服侍她那两个难缠的小犊子呢,不等她回复,就又接到一条短信:我的意思不是说你着急登记,是怕你等我太久,会着急!!!
    莫离双手捧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复了个:呆子╮(╯▽╰)╭
    “这么早起来,就忙着和洛邈情意绵绵?”是陶甯戏谑的声音。
    莫离干干的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收了手机,转头看过来,并极自然的招呼一声:“小姑姑。”
    陶甯大包小包的走进来:“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不会赖床,喏,给你煮了碗面带过来,还有一套礼服,估计你今天应该想这么穿,快吃,吃完之后,让化妆师过来给你化个妆。”
    莫离摸摸肚子,呲牙一笑:“小姑姑来的真是时候,我还真饿了。”
    接过保温桶一看,是家常打卤面,握着筷子一翻,确定卤子里用了虾干、鸡蛋、精肉、莴苣、黑木耳、胡萝卜、葱、姜……莫离愣了一下,心底生出一种异样感觉。
    陶甯挨着她坐下来,伸头瞄了一眼桶里的面:“怎么,你不喜欢吃这个?”
    这可是陶甯带过来的,挨过饿的人,一般都不很挑食的,莫离连连摇头:“小姑姑不但知道我饿了,还知道我想吃面,太厉害了。”说完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用筷子卷起一大卷,直接送进嘴里,却在品尝出滋味后,再次愣住——这个味道……
    陶甯观察着她的表情,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我之前给你带的是包子粥,这个是沈夜做的,就在医院的食堂做的。”又看了一眼莫离的表情,赶紧补充:“你要是不喜欢吃,那我再去买一份,这个时间附近的早点摊子应该开了。”
    莫离无所谓的笑了笑:“小姑姑,我不挑食的,就像那句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用我的话说,就是不管馒头包子面条粥,能吃饱就是好饭。”又卷起一大卷塞嘴里,含糊不清的:“何况,能让万恶的剥削阶级给咱小老百姓做饭,这是个多么难得的稀罕事,怎么能不吃,一定要吃,还要把汤都喝干净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哇!”
    陶甯踌躇的:“离离,沈夜他说……”
    莫离又吃下一口,抬眼看陶甯:“他说了什么?”问完喝了一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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