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喝得脸色红扑扑的,笑嘻嘻地看着齐大志说:“你遵守商业规则?这是我今年听见的最好笑的笑话,别以为你暗地里玩的那些鬼把戏我不知道。”
    齐大志沮丧地摇摇头说:“‘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亲姐姐,你现在也跟风买进一套,万一盛世花园里真闹鬼,你不惨了?”
    程佳兴奋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黯淡,说:“说起来最怕的就是这个,炒房客们也有些担心。如果没有那几起死亡事件,房价还能炒高一些。虽然现在这事过去一段时间了,可大家心里却还有些忐忑。如果再出一起死亡事故,估计大家想不信有鬼都不行,这房子得砸手里。”
    齐大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买房前一定验过,盛世花园的房子到底怎么样?”
    程佳摇摇头说:“要多差有多差。配套设施跟不上,楼道里的灯泡坏了没人换,又没有监控,小区门口的保安在屋子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睡大觉,形同虚设,治安是个大问题。最可气的是昨晚我在新房里睡了一宿,差点儿煤气中毒。煤气管道和炉灶的接口脱落,一屋子煤气味,我临睡前才闻到,吓得要死,于是到物业大闹了一通,直到后半夜物业才把管道修好。今晚说什么也不回去睡了,找个宾馆住一宿,明天就回楚原。”
    程佳发了会儿牢骚,起身去厕所,齐大志独自在座位上发呆。
    不一会儿,程佳回来了,两人继续喝着聊着,程佳渐渐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舌头也有些发麻,说话都不利落了却还喃喃自语道:“今天……怎么回事,才喝了几杯啤酒就……就醉了。”说完往桌子上一趴,睡过去了。
    齐大志忙站起来,扶着程佳的肩膀摇晃,问道:“姐,你喝多了?”摇了几下后程佳毫无反应,脸色绯红,双眼紧闭,睡得死死的。
    齐大志叹了口气,把餐费丢在桌子上,双手架在程佳腋下,连拖带拽地把她弄到停在店门口的车上。
    11
    2013年10月15日深夜。
    盛世花园小区。
    盛世花园的治安情况果然和程佳描述的一样,在齐大志开车驶进大门时,门卫室里空无一人,不知保安到哪里逍遥去了。门前和通道两侧路灯昏暗,人影全无,也没有安装摄像头。齐大志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来到程佳新买的房前,从程佳的名牌包里摸出房门钥匙,用衣襟垫在手上,拧开房门后,又脱下鞋,换上程佳的拖鞋,然后把程佳扛到卧室的床上。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齐大志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望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程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咬着牙说:“你到了那边千万不要怪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叫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呢?你死了,大家都会以为是意外,就跟前面几起事故一样。其实,本质上是你们自己找死,我只是助推一把而已。从你之后,盛世花园将再次成为所有人闻之色变的凶宅,永远也不能翻身。”
    他穿着程佳的拖鞋,手上垫着一块从浴室里取来的毛巾,走到厨房里的炉灶前,弯下身去,找到煤气和灶台的接头,然后猛地拽下来,房间里立刻响起咝咝的煤气泄漏声。
    齐大志回过头看着程佳,脸上泛起诡异的笑容说:“明天他们发现你的尸体时,会以为煤气灶和昨天一样是自行脱落的。所有人都将深信不疑,无论是谁住进盛世花园,都难逃暴死的命运。唉,我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真是穷怕了。谁叫我爹不争气,当不上县委书记呢?亲姐姐,你安息吧,要怪只能怪这个物欲横流、不按常理出牌的社会。”
    齐大志捂着鼻子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返回去,从鞋架上取了一双程佳的拖鞋摆到她的床前,伪装成程佳自己卧倒在床上的样子,然后才出了门,换上自己的鞋。
    他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锁得完好的房门,准备放心地离去。忽然眼前一花,原来寂静得可怕的楼道里闪出几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他面前,其中一人麻利地反转他的双臂,给他戴上了手铐。
    这一切一气呵成,直到束手就擒,齐大志才从极度的惊恐和震撼中清醒过来。他试图挣扎,但是锁住他肩头的双手却像铁钳一般坚硬、稳定,钳得他骨头生疼,动弹不得。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在瞬间崩溃,裤裆里热烘烘、湿乎乎的——他吓得尿了裤子。
    齐大志抬起头仔细察看,借着楼道里昏暗的光线辨认出眼前的几张面孔,其中徐大庆和冯可欣是他早就认识的。还有一个三十几岁的清瘦男子,像是领头的,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恕吧,他在程佳的法制节目中出现过,齐大志有些印象。
    据齐大志后来交代,他在被抓获时的心情是恐惧和绝望并存,因为那时他知道自己终究难逃死刑判决,他在那一刻嗅到了死神的味道,心底有一种万事皆休的悲凉。这也许是大多数心存侥幸的杀手在落网时的心情吧。
    齐大志身后的房门被推开,眼睛通红的程佳捏着鼻子、趿拉着鞋跑出来,狠狠地踹了齐大志一脚,说道:“王八蛋,白眼狼,对我都下毒手。”
    案情至此水落石出。
    盛世花园和福满华庭几乎同时落成,在房地产需求量有限的桃源县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王玉满在桃源镇半价拿地,具有先天性优势。尽管楼房建设得富丽堂皇,却仍平价出售,这是福满华庭的开发商李志钢没法比的。福满华庭要卖出房子,必须另辟蹊径。
    于是李志钢找到在桃源镇颇有名气的策划高手齐大志,双方签订合同,无论齐大志使用什么手段,在两年之内,当福满华庭的房屋销售量达到五成以后,每多卖出一套房子,齐大志可提取销售额的两成作为策划佣金。
    福满华庭有四百套房屋,每套房屋平均售价四十万元,按照双方的协议计算,如果福满华庭的房屋售罄,齐大志可获得一千六百万元的巨款。
    这是一个可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的天文数字。
    齐大志连续失眠了两个晚上,从小吃苦受穷长大的他,面临着人生中唯一的暴富机会,哪怕千刀万剐,他也不愿与之失之交臂。他知道盛世花园拥有物美价廉的绝对优势,如果不出奇招,福满华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竞争中胜出。县城的购买力有限,福满华庭要卖房子,盛世花园就必须有致命的硬伤。
    那时盛世花园的工地上已经出了一起离奇的工伤事故,一名工人被从天而降的钢筋贯穿身体而死,社会上有些流言蜚语。齐大志受到启发,决定在此基础上继续制造死亡事件,并通过网络扩散谣言,将盛世花园描绘成夺命凶宅。
    齐大志的第一个杀害对象是放假返家的张小勇。其实,他并没有明确的杀害目标,他只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监视盛世花园的住户以寻找最容易得手的对象。
    他发现了张小勇极度不堪的自慰习惯。这是天赐良机。他跟踪张小勇来到人迹罕至的郊外密林,他隐藏在树木后面,远远地监视张小勇的一举一动,耐心地等待机会。
    在张小勇魂飞天外时,他悄悄走过去,稍稍加了把劲儿,张小勇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离开前,他没有忘记把自己的脚印扫净,用树叶掩盖好。当然,他有些过于小心了,因为第二天来寻找张小勇的人群把地上践踏得不成样子。没有人怀疑张小勇是被人害死的,包括张小勇的父母。
    有惊无险。
    齐大志的策划功力还是不错的,他利用民工和张小勇的猝死事件大做文章,在网络上掀起巨大风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盛世花园是凶宅。效果果然很明显,盛世花园的销售量开始下滑,齐大志向他的目标迈近了一步。
    根据协议,李志钢对齐大志使用的手段不加过问,他或许猜到了盛世花园的事情是齐大志在捣鬼,或许并没有产生怀疑。无论如何,齐大志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和李志钢无关。
    初尝甜头后,齐大志的胆气愈壮,接着又做下了第二起案子。他跟踪醉酒的于娜,趁她落单又神智不清时,用沾有乙醚的湿巾捂住她的口鼻,把她拖进他租来的面包车上。就在酒店门外的车里,齐大志从容地把于娜捂死,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呕吐物堆在她脸上,把于娜的尸体抱到她自己的车前放好。夜色沉沉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反常举动。就算有人远远看到,也会以为他是在照顾醉酒的朋友。
    就像预谋好的那样,县城的法医并未对死者进行剖腹验尸,就得出于娜系醉酒呕吐、窒息身亡的结论。
    这起事件使得盛世花园的“凶名”大噪,也让齐大志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为了扩大轰动效应,他主动联系在省城电视台做法制节目的老同学程佳,向她提供盛世花园的死亡事件素材,帮她做成了一期颇具反响、带有神秘色彩的电视节目,这也把程佳吸引到桃源镇来。
    当然,他并未就此罢手,因为盛世花园的销售还没有完全停滞。他已经利欲熏心、无路可退,于是又预谋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死亡事件。
    齐大志是非常聪明的人,能注意到生活中许多人不留意的细节。随着私家车的增多,在车上安装定速巡航系统的车主也越来越多。而有些系统藏有致命漏洞,就是一旦程序被修改,当定速巡航成为最高优先级时,就会导致刹车失灵。届时驾驶人无论做出怎样的反应和应急措施,都无法把车速降下来。尤其对于驾驶经验不够丰富的新手来说,几乎注定会导致车毁人亡的悲剧。
    齐大志耐心地等到了机会,在盛世花园的一辆车上动了手脚,使得金鑫成为第三个罹难的受害人。
    齐大志在连续制造了三起离奇的死亡事件后,终于得到回报,盛世花园的销售完全停滞,福满华庭的销售量直线上升,售出的房屋已经有五成以上,齐大志的账户迅速充盈、膨胀起来。
    必须说,齐大志设计的这几起死亡事件都非常巧妙,但并非毫无破绽,可惜由于各种外在或人为的因素,导致他一次次逍遥法外。
    也许是杀人杀顺了手,也许是心存侥幸,也许是趋利避害的人性,也许是对警方的蔑视,他第四次出手,终于折戟沉沙,坠入法网。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大志直到束手就擒都没有想明白警方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要知道,齐大志借着陪同程佳采访之便,了解到大量不为外界所知的案情,熟知警方的工作进展,他在此基础上制定了周密的防御和进攻计划,自以为万无一失。
    齐大志没有机会弄明白这个问题了,他把疑问带到了骨灰盒里——直到他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时,沈恕也未向他详细解释警方布下的局。
    在那天王玉满大闹公安局之前,沈恕已经把盛世花园的竞争对手纳入侦查范围。王玉满大吵大闹时表达了对李志钢的强烈敌意,沈恕和徐大庆以此为线索,立刻启动了对福满华庭的开发商及其销售团队的调查。
    福满华庭的销售记录显示,它的确是盛世花园意外死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随着张小勇、于娜、金鑫的相继死亡,福满华庭的销售额便水涨船高。这使得福满华庭的开发商及其销售团队成为本案的重要嫌疑人。
    调查得知,开发商李志钢其实早已移民国外,而福满华庭的销售全部外包给齐大志名下的公关策划公司,并且酬劳异常丰厚,这显然是福满华庭处于明显弱势情况下所采取的非常营销手段。
    对齐大志进行秘密外围调查后,警方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可是不得不说,齐大志的作案手段相当高明,几起案件都策划得非常巧妙,而且时过境迁,现场早已被破坏,没有采集到有效证据。除非齐大志再次作案,或许能够捕捉到机会,否则,警方的怀疑将永远无法得到证实。
    在反复磋商后,楚原市及桃源县警方和王玉满达成协议,通过非常办案手段诱使凶手再次作案,从而引蛇出洞,捉拿现行。
    凶手作案的动机是谋利,只要他的利益受到威胁,就必然会惶惶不安地再次出手作案。警方为此与王玉满联手布下“请君入瓮”的迷局。并且鉴于程佳和齐大志的朋友关系,向程佳吐露真相,请她配合警方上演一出大戏。程佳虽对警方的怀疑持保留态度,但好事的她,还是一口应承下来,保证全力配合警方行动。
    盛世花园售楼处云集的豪车、房产大卖的假象,都是王玉满按照警方指示制造出来的。当时他笑容满面、春风得意,其实内心却惴惴不安,不知警方的安排能否奏效。
    而齐大志“应声咬了钩”。这看似偶然,其中似乎有许多运气的因素,其实却是案情发展的必然。
    连环杀手的形成有其内在原因,当然,这个成因纠结而复杂,无法用单一的因素来作出合理的解释。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连环杀手的形成既有先天因素,比如脑部畸形、神经系统的不完善;也有后天因素,常见于童年遭遇不幸。
    正所谓“基因让枪上膛,心理对准目标,环境扣动扳机”。此时,凶手的“枪”已上“膛”,虎视眈眈地瞄准目标,警方要做的只是帮助他“扣动扳机”。
    程佳是个不错的演员,当然,她的超常发挥也部分源于齐大志对她毫无戒心。她用省级名校和盛世花园一房难求的谎言不断刺激齐大志,造成他对即将到手的利益又要化成泡影的恐慌。她为他制造“机会”,谎称盛世花园的保安形同虚设,未安装摄像镜头,又抱怨自己房间的煤气管道泄漏,并且已经闹得众所周知。这都刺激着齐大志再一次痛下杀手。
    被突发状况搅得心神不宁的齐大志趁程佳上厕所时,把一粒镇静剂融化在程佳的啤酒里,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并及时通知了程佳。按照事先约定,程佳喝下少量啤酒,大部分都偷偷吐掉。尽管真的昏睡过去更加逼真,但警方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让程佳选择保持清醒。
    程佳装作不胜药力和酒力而昏睡过去,齐大志一步步“入瓮”。按照事先的安排,盛世花园的大门敞开,灯光昏暗,摄像头都被遮挡起来,而门卫值班室里也是空空荡荡的。齐大志如入无人之境,心理上更加放松,他把“不省人事”的程佳带到她的房里,然后放到床上,伪装成她自己爬上床的样子,然后拔掉煤气管道的接头,在仓促中甚至没有忘记把拖鞋在程佳的床前摆好,制造出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故现场。
    就在他自以为大功告成之际,早已潜伏在案发现场外面的警方人马突然现身,将他捉拿了现行。
    齐大志瞬间从云端堕入地狱,方寸大乱,一度聪明冷静的脑海里此刻一片空白,在警方趁热打铁的讯问下,一五一十地托出他的连环杀人罪行。
    因案情特别重大,齐大志被移交到楚原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审理。一审判处死刑。齐大志不服,上诉到松江省高级人民法院,经复核,省高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判决生效次日,齐大志被执行枪决,
    程佳替他收回骨灰,又买了一块墓地,算是给这个曾经的好友一个交待。
    我对齐大志连环杀人案非常感兴趣,在案件真相大白后曾数次驱车赶往桃源镇,与齐大志的朋友和他以前的同学老师进行接触,对他短暂的人生进行深入调查分析。
    和绝大多数连环杀手一样,齐大志有个不幸的童年。他在七岁时,母亲因与人通奸被他父亲杀死。此后,齐大志与祖父母一起生活,小小年纪就已经尝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齐大志天资聪颖,又长得灵秀可爱,只是性格有些孤僻。他从小胸怀大志,发誓要出人头地。可惜他虽然在校成绩优异,却一直命运不济,高考时因生病影响发挥,被调剂到一所普通院校。他在大学里潜心读书,备战研究生,参加考试时却又被一名权势子弟顶替了名额。
    齐大志无奈地回到桃源镇,数次创业又数次受挫。功名利禄似乎总在不远处向他挥手,却又总是和他擦肩而过。就在齐大志心灰意冷、感叹命运不公之际,终于迎来了代理销售福满华庭的机会。当然,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别人都不愿意接,不然也未必能轮到齐大志头上。
    没人能想到外表文弱的齐大志竟然为了暴利铤而走险,接连杀害三条人命,制造了中国刑侦史上著名的“模拟意外死亡连环凶杀案”,成为公安院校刑侦专业的参考案例。
    第三案破窗
    我在墙角后面看见一个人,又高又壮,抡起一个铁锤似的东西,拼命砸在大董头上,血像喷泉似的喷出来,大董哼了一声倒在地上,那声音又闷又瘆人,就像砸在我心尖上一样。
    这是一个口径不到两米、深不可测的天坑。黑黢黢的坑口在深可及膝的杂草掩映下,像是大山孤独的眼睛。
    靠近坑口,可以嗅到来自地球脏腑深处的冰凉腐朽的气息,好像死亡的味道。据当地人说,这个天坑不知出现于何年何月,从来没有人下去过。山下村子里常有猪狗之类的家畜走失,有人怀疑它们坠进了天坑。天坑因此愈发阴森恐怖,不知掩埋着多少森森白骨。
    刑警队、地质勘探局、消防队的工作人员都聚集在天坑边,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肃穆。挑战天坑,谁也没有把握,谁都难免惴惴不安。
    天坑里究竟埋藏着怎样惊人的重大秘密?
    1
    2014年10月17日。晴。
    楚原市两洞桥。
    这个受害者多达九人、惊动公安部的刑侦大案,竟因我的一时贪吃而逐步揭开了盖子。
    那是一个深秋的中午,我出一个重伤害的刑事案现场回来,搭乘沈恕的车。当时肚子有些饿了,车子驶过两洞桥,路边各种小吃的香味飘进车里。我熬不过嘴馋,就央求沈恕停车,说是请他去吃烤羊肉串。
    沈恕不同意,说小摊上的羊肉串吃不得,因为没有真正新鲜的羊肉,用猪肉混充羊肉的就算是有良心的小贩,若是运气不好,碰到老鼠肉、死鸡肉、死鸭肉,吃了会伤身体。
    我说他心理阴暗,把人性想得太坏。我认识在两洞桥下卖羊肉串的那个摊贩,是一个厚道人,绝不会干以假乱真的事。
    沈恕笑笑说:“既然这么说,你就去吃吧。反正我是不会吃的,宁可饿着肚子回食堂去吃。”
    卖羊肉串的张丰乙,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外表削瘦清秀,爱笑,而且笑容很憨厚,见到我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就喊:“淑心姐,来吃几串羊肉串,我请客。”
    我递过去五块钱,说:“每次都让你请客,还不把你吃破产了。给我烤三串,多放孜然和辣椒末。”
    张丰乙痛快地答应着说:“好嘞。”又向我身后的沈恕点点头,“这位大哥不来几串?”
    沈恕正扭着头往两洞桥方向看,听到他询问,摆摆手说:“我吃不惯。”我见他看得出神,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数米之外的两洞桥下有两副铺盖,分属两个流浪汉,此时却只有一个流浪汉倚在桥下,正百无聊赖地往我们这边看。
    我接过烤得热辣喷香的羊肉串,边吃边含糊不淸地对沈恕说:“看什么呢?好吃啊,你真的不尝尝?”
    沈恕没回答我的问题,却转过头问张丰乙道:“两洞桥下的马三这两天都没露面,是不是挪窝了?铺盖倒没带走。”
    张丰乙一愣,说道:“马三?谁是马三?”随即又反应过来,“你是说两洞桥下的那个流浪汉?我倒没留意,这些人三天两头换地方,都是生面孔,我几乎没和他们搭过话。怎么,你认识那个马三?”
    我咽下嘴里的羊肉,说:“岂止认识,熟着哪。我们这个沈队,差不多认识楚原市七八成的流浪汉,有五成能叫出名字,有三成能随口报出其家乡、经历,这业务素质,绝不是吹的。”
    “您就是沈队?大名鼎鼎,如雷贯耳。那什么……我请你吃两串羊肉串吧。”张丰乙满脸都是崇拜的表情。
    沈恕摆手示意不吃,眼睛依然盯着两洞桥。有个十几岁的小流浪儿正低着头,鬼鬼祟祟地往桥下走。我见那个流浪儿瘦瘦小小的,在那堆空荡荡的破铺盖前转悠,似乎在寻找对他来说比较有用的东西,就说:“沈队,您这‘革命斗争’的弦绷得太紧了,咱回队里吧,我得抓紧时间把上午的验伤报告赶出来。”
    沈恕没接话,径直向两洞桥方向快步走去。那个流浪儿在他只有两米远的时候才看见他,惊恐地拔腿就跑。沈恕健步靠近,伸手捉住他的脖领,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提得双脚离地。
    我不知道沈恕为什么突然对一个未成年的流浪儿发难,就走过去,只见那个流浪儿十五六岁年纪,脸上涂满污垢,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洗过,身上的衣服破成一条条的,裤子倒还完整却污秽不堪,一双鞋露出脚趾头。他身材瘦小,眼睛里却流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狡猾世故的神色。
    他被沈恕捉住动弹不得,嘴里却叫个不停:“大人欺负小孩,警察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
    沈恕笑了,把他靠着桥洞放下,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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