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说:“自从知道熵差辐射后,我就对三十二日者格外关注,我想知道他们在三十二日和现实中的身体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类似的现象,医疗生物小组那边对他们的身体进行了大量而详细的检查。数据显示,熵差辐射经过他们的身体后没有任何衰减,这就意味着,辐射没在他们的身体内部产生任何能耗,完好无损、没有碰撞地穿过了他们的身体。我想这是因为,灵魂作为一种闭弦,将他们两个世界的身体连接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振动,这种情况下,他们可以说是物理学传说中那种既存在也不存在的状态。
    “人都是由粒子组成,粒子是开弦,也时时刻刻在振动着。开弦与闭弦的齐振,并受到两个宇宙叠加和稳定的干涉,产生一种物理机制,能引导熵差辐射从他们身体粒子的间隙中穿过,不会伤害到实际存在的粒子,大概就像是太阳这类大质量物体能够用引力使光扭曲那样,他们使辐射发生扭曲,只是现代机器都检测不出来的一点点扭曲,但已经足够避开要害。而对我们来说,熵差辐射则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着我们的dna。”
    罗彩云追问:“三十二日者能活下来?”
    “应该是的。但也就仅限于他们这一代,他们繁衍的子孙后代,没有三十二日的影响同样抵御不了熵差辐射。”
    “我们就不能从三十二日者身上找到使我们也活下来的办法吗?”
    “怎么可能?”李教授崩溃地摊开手,绝望地说:“那是多么精细的活啊,调节人体所有粒子的振动啊,无异于科幻作品中描绘的将人体全部拆解成粒子再转移到遥远的地方进行重组。上帝也做不到。只有宇宙,一个弱平行宇宙才有能力庇佑跟随他的门徒。”
    一次紧急的国际会议仓促召开,与会的只有十多个国家,他们都有能力发现熵差辐射存在。
    比起上个月指点江山、展望未来的意气风发,这一次参加会议的十多个国家最高领导一个个都面色灰败、忧思重重,巨大的落差仿佛是宇宙对人类不自量力的嘲笑。从来没有捷径可走,要想获得幸福,至少得付出同等程度的艰苦。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a国总统声音暗哑,疲惫地揉着眉心,目光下垂,没有正视大家。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社交礼仪了。
    华国领导说:“看来我们的科学家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没有谬误之处。”
    f国领导用手撑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是很难相信这件事情居然不是愚人节的玩笑,真他妈的像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那你就等着吧。几个月后,难以计数的人类身体因辐射而血肉模糊,你就不得不相信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难道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人类文明彻底断绝?整个地球都成为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这个人说话的时候看着科技顶尖的那几个国家,希望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回旋的余地,然而事实只会让他失望。
    a国总统说:“我第一时间召集了我国最富盛名的物理学家来找解决办法,他们提出的几个建议最后都被推翻了。目前,我们连个解决方向都找不到。穿防护服是不管用的,那种熵差辐射是凭空出现,不是从外界冲击你的身体,而是诞生时就在你的身体内部。所以我们根本无法用物理手段隔离辐射。”
    “离开地球逃进太空呢?太空都是差不多的广袤,熵差应该不会很大吧?”
    华国领导说:“有一定作用,但顶多只能稍稍延缓几个月的死期。宇宙中大大小小的熵变也是剧烈的,更何况,无论你到了哪,都携带了不同的熵过去,和三十二日的熵差必然形成,就算辐射不强,使人致命却也不难。而且,我们现在的技术手段还支持不了长时间的太空旅行。”
    “这是不是说哪怕我们停止一切生产活动,尽量维持熵的小幅度变化,减小熵差,也不管用了?”
    “当然,两个世界流速不同、人口不同,就注定了熵难以协调在差不多的水平。如果我们的科技足够发达,也许将来某一天能够做到,但绝不是现在。”
    “该死的老头!”e国总统恨恨地拍着桌子,他上个月还对雷利·罗恩崇敬有加,“他为什么要研究弱平行宇宙?为什么在完全不了解后果的情况下就擅自行动将三十二日和我们绑在一起?他那么厉害就没想过熵的问题吗?现在好了,人类完了,全完了!”
    a国总统说:“这就是问题的根结所在,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产生了很多的弱平行宇宙,但从来没有熵差辐射。只是三十二日这个特殊的弱平行宇宙离我们的宇宙太近,甚至可以说是融为一体、没有完全分裂,才会导致熵的落差。如果我们能使三十二日与我们的世界彻底分开,各自平行,应该就不会有熵差辐射了。”
    “我记得最早发现弱平行宇宙理论时,大家推测是那十万个三十二日者的灵魂将两个世界牵扯在一起。如果我们能消灭掉那十万个灵魂……”
    华国领导皱眉:“这根本就不现实。”
    “怎么就不现实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活路了!要为了这十万个人,牺牲掉剩下的七十亿人吗?”
    a国总统难得与华国领导站在同一阵线:“这不是考验如何取舍的电车难题。的确是做不到,我们不可能找到所有三十二日者,但凡有一个遗漏,就不可能切断两个世界的联系。”
    众人都沉默下来,这一刻,大部分人心里都有着极度残酷而现实的想法,但凡有办法,他们都会毫不留情地把那十万人统统杀掉。这并非是草菅人命,只是在七十亿的人类延续以及数不清的生灵生命前,十万人,太渺小了。
    然而此时此刻,真正渺小的是他们自己,是无助的七十亿个人类,作为绝对少数的三十二日者却被独属他们的那个宇宙庇护着。三十二日就像一只护短的老母鸡,将它的孩子们紧紧地护在翅膀下,然后冷漠地看狂风暴雨侵袭众多无辜的生命。
    这种令人绝望的认知让g国领导恶狠狠地站了起来,一一扫视着在场众人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们中有个人暗暗地对外放消息说自己是三十二者,我之前猜是假消息,是诱饵,一个国家最高领导做诱饵啊,谁不心动?也许是想引诱其他国家的特工三十二日者去探查时掉进你们设好的陷阱,然后就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策反他们……哈哈哈哈,我现在才不管是真消息还是假消息,我只想告诉你,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在我辐射症状出现时,我就让国内所有导弹统统都轰向你的国家,谁管你是不是三十二日者,一起死吧,谁也逃不掉!”
    他脸色涨红,极度愤怒、极度恐惧,疯狂地喊叫、敲打桌面、砸东西,哪有一国总统的睿智和镇定。但其他人心有戚戚,看了不觉得好笑,只觉得愈加悲哀。
    d国总统忽然说:“量子大坝搬运计划还要继续。”
    g国领导叫道:“这有意义吗?”
    “当然有。”d国总统直视着他,“不过我们现在的目标已经不在搬运资源了,而是想办法从中找到使我们也能进入三十二日的办法。只要我们能进去,熵差辐射就伤害不到我们,只要能进去更多人,那么我们就至少有足够的团队用他们毕生的时间研究出更先进的技术,使我们最终完全摆脱三十二日和熵差辐射,那样,人类还能继续繁衍下去。”
    “但我们只剩下四五个月了,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要去做啊!”d国总统眼眶忽然红了,面目狰狞,“要不然坐以待毙,在大哭大叫中等死吗?我们总要抓住任何可能活命的机会啊!想想看啊,那么灿烂的人类文明忽然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进入大寂静,再无复苏的可能性,甚至整个宇宙都将死寂,多么悲哀啊!重要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妻子……我不怕死,但我想让他们好好活着。”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哭喊出来的,这使得众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都想到自己最割舍不下的私人情感,说到底,人类文明只是一个摸不到的概念,但家人与至爱,却是真真切切的实在,是在世界末日来临时最为心痛的存在。
    有人联想:“比起让我们强行进入已经成型的三十二日,与另一个新的弱平行宇宙产生联系是不是更容易一点?”
    “但与新弱平行宇宙的联系不一定能让我们规避三十二日的熵差辐射。”
    “好吧,看来上帝是一条好走的路都没给我们留。”
    c国总统扬了扬手:“刚刚g总统的一句话让我受到了启发,他说,他不怕死,但想让爱的人都好好活着。”
    “谁不是呢。”
    “对啊,谁不是呢。”c国总统声调不由自主地升高,“我们如此,三十二日者也如此。如果三十二日者得知自己的存活的代价,不仅仅是人类灭绝,还包括至亲至爱之人惨不忍睹的死亡呢?”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无法主动消灭三十二日者,不如尝试一下,鼓动他们自杀。”
    “这太荒谬了吧,那么幸运才活下去……”
    “对大部分有亲人朋友的人来说,独自活下去,并不是幸运,反而是一种痛苦。这意味着他要亲眼看着爱的人一个个死去,而他毫无办法,极端的一点的,还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他们。我们要做的,不是等他们慢慢发觉,而是提前让他们认清到这一个事实,然后在悲剧发生前做出……最好的选择。”
    有人眼前一亮:“对啊!我之前还想着要不要讨论一下对熵差辐射暂时保密的事情。但现在我觉得应该把熵差辐射的形成原因以及最可能的解决办法,也就是十万个三十二日者死亡都尽快地传播出去,暗示三十二日者主动做出牺牲。”
    “事实上我们也不可能保守住这个秘密了。凡是经手过相关文件的人都大受打击,一想到自己会死、家人会死、国家会消亡,就会意识到保密没有任何意义可言。谁能一如往常,谁能不被家人一句你怎么了就击得溃不成军?保密不会产生一丝一毫好的影响,不会让死亡来得更慢,还不如抓紧最后的时光和家人好好待在一起。承认吧,我们政府的约束力在世界末日前没有任何作用。”
    有人依旧不抱希望:“十万人相对七十亿人是少数,但它本身其实是一个相当大的基数,在这样的集合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不否认大部分三十二日者都有爱的人,但和之前一样,但凡有一个冷血者,宁愿全世界的人去死自己也要活着。那我们所做的就是无用功。”
    “这是极有可能的,所以我们要让舆论更为沸腾一些,要推波助澜,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一定会存在冷血者,可能还不是少数。我相信,其中很多有情有义的三十二日不仅愿意自己牺牲,还会为了保证爱的人能活下去,会主动在三十二日者搜寻活口,然后绞杀。在三十二日找到所有的三十二日者,总比我们在现实中大海捞针来得容易。”
    “反社会者极度冷血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过我们这大半年来也没闲着不是吗?我们搜集了很多具有威胁的三十二日者信息,大部分有反社会倾向的我想大家都记录在案吧,这部分人可以由我们动手。”
    “一定要发动群众的力量,暗示他们三十二者的存在是灾难的根源。我认为,很多三十二者在最初进入三十二日的时候,都搞不清楚状况,肯定和身边的人提及过。一旦世界末日的消息爆发开来,所有人都会有意识地搜寻身边的三十二日者,然后……会发生什么,大家应该可以想得的,甚至亲人也可能反目,七十亿不想死的人类会帮助我们最大化地消灭三十二日者。”
    “最好一层层散播、有步骤地推动,先不说三十二日者能够幸存,只渲染人类灭绝,让绝望的气氛酝酿一段时间,等到所有人都癫狂了,再抛出三十二日者其实能幸免于难以及他们死亡就能避免世界末日的消息,想想看,那无异于沸油里滴进一滴水,人们的愤怒、嫉妒、不甘以及突然出现的一丁点希冀会掀起巨大的风暴,让三十二日者无处遁形。”
    “我们还可以宣传,哪怕三十二日者在辐射中活下来,依旧无法繁衍后代。甚至由于其他人都死于辐射,留下的全是一具具血肉模糊慢慢腐烂的恶臭尸体,没哪个正常人受得了这种人间惨剧,也许还会出现一些可怕的病菌和瘟疫,三十二日者就算活下来,也不可能安稳地过完一生。我们要让三十二日者知道,他们的短暂存活,意义不大。”
    “不是我扫兴……如果有个三十二日者生活在人迹罕至处,比如热带雨林落后的部落游群之类的,他以及他的家人甚至还不知道三十二日的存在。”
    “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没可能。以防万一,我们可以把这种猜测告知给愿意拯救爱人与世界的三十二日者,让他们在三十二日里想办法导弹轰炸这些可能有人类活动的隐秘区域。”
    “我们还可以设置最后的保险手段,例如送一些人类种子上太空躲避,尽可能地拖延被辐射致命的时间。如果三十二日者没有死绝,那五个月后地球已经是炼狱了,他们可以回到地球,更容易找到活着的三十二日者,杀掉他们,这样人类至少还可以继续繁衍下去。并非我冷血不顾三十二日者的生命,而是既然注定都要死,想办法留下一点生命的延续,也许是最优的选择。”
    “总之,一边继续量子大坝的研究,一边鼓动三十二日者自杀和相互残杀,一边向太空转移人类种子。这是我们仅能做的几件事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愿上帝保佑我们。”
    在世界末日的阴影中,人们温情又残忍、痛苦又决绝、胆小又无畏,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抓住任何可能的救命稻草,将要把人类最无私的爱与人类最自私的恶都放大到极致,为的只是活下去。
    第102章 4月(3)
    易阿岚隐隐地感觉到医院的气氛变得微妙, 人变少了很多,那些负责安保和监控的各国特工们呈现在外的是不符合他们专业能力的焦躁,时常能看到他们窃窃私语, 并频频伴随着代表不安和急切的肢体动作。
    好像有大事发生了。
    接着, 周燕安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易阿岚又惊又喜, 激动之下都没顾得上避嫌,一把握住了周燕安的手:“他们怎么允许你过来?”
    周燕安淡淡地笑了笑, 目光平静,但平静得同样反常:“我接你回去,我开了专机过来的。”
    易阿岚疑惑地看着他, 正要说什么, 却触碰到周燕安上衣口袋里坚硬的物品。易阿岚脸色一变, 谨慎地看了看周围, 然后小声问:“你带了枪?”
    周燕安点点头:“现在……外面不是很太平。”
    易阿岚追问:“发生什么了?”
    “回去再和你细说。”周燕安握住易阿岚的手往外走去,走廊上的特工没人把眼神在他们身上逗留,更没人来阻拦易阿岚的离开。毕竟, 比起世界末日,已经没有重要的事了。
    直升机飞过群山与江河,又将易阿岚带回熟悉的地方。
    三十二日紧急事务组一片愁云惨雾, 易阿岚已经预感到在他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得到外界信息的这段时间里,这个世界一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听周燕安讲完熵差辐射与世界末日的关系, 易阿岚还是觉得如在梦中。
    正如一位国家领导人所预料的那样,熵差辐射的秘密根本无法保守。任何得知这一消息的人,哪怕他再位高权重, 也会瞬间被打成一只无处求生的蝼蚁, 国家利益、体制约束、社会契约、人民福祉、锦绣前程等等全都崩塌,没有一项还能够使人保持镇静、缄口不言。
    不过在强大国家联合安排下, 干涉了部分舆论传播,三十二日者能在熵差辐射幸免这一事实被暂时隐瞒。为了保证政府组织不被世界末日的恐慌彻底击穿,各个国家都临时组建了一批能保障政府最低运行、掌握绝对军事力量的团队,并向团队内的人按照等级不同程度地透露了救世计划,好让这批人还有信心继续工作,为拯救人类未来而奋斗。
    于是,末日来临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一般,噼里啪啦无法阻拦地席卷全球。而此时的社会大众,还沉浸在弱平行宇宙带来的美好希冀中呢,他们一开始不怎么在意,只把辐射、生命灭绝当做谣言,认为那是反人类分子或者唯恐天下不乱者故意捏造的谎言。但消息愈传愈烈,每个国家都出现了基本相同的说辞,却迟迟不见有一个政府出来辟谣。
    接着,一些逐渐感到恐慌的人要求政府出来打击流言安抚民心,但政府依旧沉默不语。不过,这种态度已然说明了问题。
    随着一些大人物的公开露面并极度悲伤地宣称熵差辐射确有其事,真切的绝望终于压倒了还抱有侥幸心理的大众。一两个月之内,所有的人类都经历了命运的绝对大起大落,以为三十二日是福音,却不料是恶魔的低语。他们要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而统统死去。
    如此巨大的转变、落差、冲击,比太阳熄灭、陨石撞击地球、外星人侵略的世界末日引起的绝望更加复杂,如同汹涌的河水还裹挟着浑浊的泥浆,在这些翻滚的绝望中扎着美梦落空的幻灭、闹剧似的讽刺,简直让人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很多人的行为开始不正常了,工作、学习、秩序自然完全丢开。
    有的人在恐惧中反反复复地哭泣流泪嚎叫,浑身瘫软、眼前一片漆黑,惶惶不可终日,几乎做不成任何事、说不出任何话,日渐增长的只有更为浓郁的恐惧,直到在世界末日之前,恐惧紧紧扼住他的心脏。
    有的人寻欢作乐、纵情声色,抓紧生命最后的时光瑟瑟发抖地流泪享受,与最亲的人紧紧相拥,企图从他人身上汲取面对死亡的勇气。
    有的人决意复仇,在法律无法约束没有未来的人而变成一纸空文、在刑罚再无意义的时候,那些伤害过他的、压迫过他的、他不满的、看不惯的,无论是天大的仇恨还是微小的厌恶,都要亲手去执行正义。
    有的人制造暴力,肆意发泄恐惧和难以言说的愤怒,攻击政府,攻击看到的所有人。强者□□弱者,以为弱者还能像以前那样任人欺凌,但弱者不要命地反击,反正即将死亡。于是相互搏杀,将颜色相同的血液相互混杂,涂抹这个全然失去希望和理智的世界,在死期来临之前,让一些人提前去死。男人□□女人,女人或认命或撕咬或诅咒或怜悯,“你会下地狱的。”
    “我们都会下地狱。”
    “区别在于,我将作为人死去,而你是野兽。”
    还有一些人,尽管是极少数,他们身上闪现着人性的光辉。他们克服了死亡的恐惧,或者说正在与死亡极力抗争,大神呼喊着那些无论太平还是乱世都没有多少人愿意聆听并跟从的哲思,他们声嘶力竭地企图唤回人们的理智。他们说,既然注定一死,那就要让人类作为万物灵长有尊严地死去,让以后无尽岁月中有幸诞生的新生命,考古到人类的遗迹时,也会不由地对面临死神时人类展现出来的高贵而肃然起敬。
    更多的人陷入假性狂欢,狂欢背后是冰冷的绝望。他们用油漆涂满正在建造的房子,在奢侈品店整洁的玻璃上涂鸦,在街上游行,高声歌唱,高举着标语“人人生来平等,只是有些人更加平等;而死亡会修正一切”、“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没有泰山亦没有鸿毛,我们都是尘埃”、“致资本家: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他们打印出电影剧照,让符合他们心意的电影台词张贴在大街小巷,有种传教似的狂热,要让世界在花团锦簇中死去:
    “所以,与其作为个体孤独地死去,羡慕着能活得更长久的他人,我们宁愿让瘟疫挟着全世界共赴黄泉,也许在天塌下来的那一刻,我们会放烟火庆祝,人人□□着身体,手握香槟。我们不会感到一丝焦虑或绝望,因为我们在地球上的任务已经结束。我们会安详地死去,如同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因而我们不会因为没能及时改变这个世界而感到半点遗憾。”
    “只要音乐家还在开车,诗人还在餐厅给人端盘子,只要有才之人还在拿着庸人们付的薪水,世界末日就注定会到来。”
    在世界末日面前,人类群体之间的巨大裂痕清晰地显露出来。
    摊开伤口吧,摊开人的卑劣、恶毒、无药可救,好让人类的灭绝显得愉快一点。
    三十二日者还不知道自己能幸免于难,于是一想起曾经因为能进入三十二日而沾沾自得觉得自己特殊,现在就万分痛苦。他们斥责着那个带来厄运的三十二日,不停地和身边人抱怨,暴露出他能进入三十二日的事实,祥林嫂般一遍遍地念着: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又有什么用?我连进入三十二日都是被迫的,还能对它做些什么吗?它太不讲道理了,随意愚弄我们!
    的确有些人现在就开始迁怒三十二日者,但大部分人都沉溺于一起赴死的悲痛中,无心去怪罪一个同样是被三十二日牵连的受害者。
    但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会发生改变。
    这些人一定会后悔不设防地说出自己是三十二日者,以至于自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吸引着无数双带着仇恨的眼神,无数人热切地期盼他死去,甚至,先前一起抱头痛哭、亲吻、决意死时也要紧紧相拥的爱的人,也会含着泪说:你去死吧,求求你死吧。
    整个世界都会对他说,求求你去死吧。不要那么自私,去死吧。为了你爱的人,去死吧。为了人类,去死吧。
    三十二日者中肯定会有很多人愿意以自己的死亡换取爱的人的生存,但那时候,他们承受的已经不单单是死亡的恐怖与沉重,还有经不起考验的人性。整个世界的明枪暗箭尚且不论,而原以为可以一起面对死亡的至亲至爱,可能也在痛苦之中暗暗期盼你的死亡,最为窒息的是,痛苦是真的,期盼也是真的。好像命运一定要告诉你,从没有清澈的爱,没有清澈的恨,也没有清澈的人生。如果有,那一定是灾难的暴雨还不够激烈,那浑浊被平静的河水掩饰着,并非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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