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来寻死生门的,若让旁人知道她与离烨尽在这地界鬼混,那她一定会跟着他名垂青史,冠以狐妖之名,被后世津津乐道。
    怎么就鬼迷心窍地荒唐了这么久了!
    离烨哼笑,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她埋得像鸵鸟的脑袋:“后悔?”
    “……倒不是。”尔尔满脸纠结地抬头,望进他的眼里,“只是在想,您陪我在这儿闷了这么长日子,就没想过早日离开?”
    眼眸微动,离烨避开她的视线:“我少了一半修为,暂时不宜回九霄。”
    “那钟酉呢?”尔尔问,“他没有来找咱们麻烦?”
    伸手抚了抚她软绵绵的脸蛋,离烨道:“你我一直在一起,他又哪里敢动。”
    一直在一起吗?尔尔定定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
    “睡吧。”离烨伸手,盖住她的眼睛,“等回去九霄,我让人给你做烤玉米。”
    要是以前,尔尔肯定就听话地睡过去了,但今日,她拉下离烨的手,将手指分开,一根根与他扣紧:“才醒多久,这哪里睡得着。”
    离烨笑而不语,只安静地等着。
    没一会儿,尔尔就感觉到一股子倦意席卷而来。
    心里有戒备,她立马暗自念诀清明神思。
    原来不是她嗜睡,是他想让她睡。
    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尔尔横抱住离烨的腰身,小声喃喃:“你我若在人间,也算是几夜夫妻,你莫要骗我才是。”
    一夜夫妻都有百夜的恩,她这加起来,怎么也有几年的恩惠了,有什么事不能与她直接说,非要瞒着她?
    离烨微怔,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低头去看,却见这小东西已经睡过去了,亮晶晶的唇瓣不满地嘟起,鼻息里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莞尔,伸手想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却发现尔尔抱得死紧,跟锁住了一般,掰也掰不动。
    这是喜欢他了吧?离烨挑眉,他记得月老说过,两情相悦才会亲密无间,这些日子大多是他欺负她,难得有她这么抱着不肯撒手的时候。
    任由她抱了许久,离烨还是动身,径直化形成烟,从她臂弯里落去地上,再拢回一身红袍。
    尔尔的睫毛颤了颤,离烨走得快没发现,只迅速在四周落下结界,便打开殿门,往外去了。
    周围一片死寂,尔尔睁开了眼。
    被欺瞒的感觉很糟糕,仿佛这些天的亲密都是假的,两人身子再近,心也天各一方,她在他那儿,始终是个外人。
    尽量说服自己远古上神非自己可以高攀,心里默念了二十遍,尔尔才好受了些,跟着起身,踩进绣鞋。
    没有日月星辰,西宫又平静如水,尔尔完全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动。蹲在结界边看了许久,她还是捏诀,从地下打洞,出了西宫。
    幽冥还是那个死怨遍地的幽冥,只是来往的鬼魅似乎更行色匆匆,尔尔想拉个人来问问都不行。周遭一里内没有什么大人物的气息,尔尔只能硬着头皮选一个方向往外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龙纾。
    结果没走多远,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刘婆婆?”尔尔快步上前。
    步履瞒珊的刘婆婆,手里还挎着装满小葱的菜篮,听见喊声,她回头,身边的青年人也跟着回了头。
    “诶?”尔尔很意外,“您找到儿子了?”
    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定了良久,刘婆婆才笑道:“是你。”
    “原以为是骗我的,没想到当真替我将方汉找了回来,老婆子还没来得及谢谢恩人。”她朝她身侧看了看,有些困惑,“那个很高的人呢?”
    尔尔抿唇,垂眼道:“他有些忙,我正打算去找他。”
    “那正好,这一篮葱都给他。”取下菜篮塞到她手里,刘婆婆笑得满脸皱纹,“要不是他,我寻不着方汉,方汉离我可太远了……”
    心里微动,尔尔接过小葱。
    刘婆婆和方汉都是生魂,还能投胎的,与她说完这几句就继续朝该走的方向走了,尔尔拎着篮子站在原地,心绪甚是复杂。
    离烨会做好事了,证明他没有走火入魔,一切都比预示梦里的情况要好得多。
    但,她强行扭转了局面,后头要发生的事,是不是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闪开闪开。”身后传来吆喝声,八匹幽冥战马拖着一辆马车,朝冥王殿主殿的方向疾驰。
    尔尔侧过身子让路,等它跑过自己身边,纵身便跃上了车后的窄辕。
    “不去不成?”
    车厢里有人说话,语气还有些气急败坏:“本就与你我无关。”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十分温和地道:“听话,那是幽冥的贵客。”
    这声音尔尔很是熟悉,忍不住就将脑袋凑近了些。
    第92章
    结果刚一贴近,一道锋利的气光便从车厢后头的通风口飞贯而出,直冲她面门。
    要是以前,尔尔定不能立马反应,因为这气光速度太快离得又近。但眼下不知怎么回事,她抬眼看过去,就觉得一切都在她眼前放慢,她只轻巧一侧头就避开了这攻击。
    气光飞撞上身后远处的房檐,轰隆一声巨响,半个高阁都被削了下来。
    奔跑的马车戛然而止。
    尔尔跳下车,毫不意外地迎上了钟宿的脸。
    “是你。”钟宿微微皱眉,拂开绣着银龙的袖袍,轻叹了一口气,似不是很想理会,但想起某个人,他还是多问了一句,“跟着我做什么。”
    尔尔老实地道:“想知道前头发生什么事了。”
    钟宿摇头:“那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龙纾,她念了你很多天。”
    这人说话太过温柔,像夏日里太阳晒暖了的湖水,任是想驳斥他,都不太好意思开口。
    尔尔抓了抓下巴,道:“你不带我去也罢,我自己能去,你别拦着就行。”
    荒谬。
    钟宿摇头,也懒得与她再说,伸手捏出一道缚仙索,便朝她扔了过去。
    幽冥与九霄为敌多年,别的法术不敢说,缚仙索一定是最炉火纯青的,哪怕他只用了三分力,也足够让这个小仙老老实实。
    想是这么想的,然而缚仙索飞过去,还没碰到人,就被她顺手拂开了。
    结实的黑气被神火烧灼,来不及落地就化成了灰,尔尔眼里带了戒备,往后退了半步道:“你既着急赶路,就没必要花功夫来拦我。”
    钟宿微怔,眼里终于聚起焦,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不看不知道,这浑身流动的光,比离烨也不遑多让。
    心里一紧,钟宿抬手拦住欲走的尔尔,语气更加缓和:“贸然动手是在下之过,姑娘若不介怀,在下愿意为姑娘引路。”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尔尔哪里敢轻易信他,正踟蹰,就听他又道:“若无这马车,姑娘自己也难进前头结界。”
    行叭,尔尔立马就跳上了车辕,不管钟宿打的什么主意,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找到离烨。
    幽冥之地本就森冷,现下不知出了什么事,脚下所行之地颤动不已,远近都有幽兽的低鸣咆哮,越往前走,怨气越重,仿佛墨水撒作了雾,一丈开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一道结界是幽冥的,上头有彼岸花的纹路,幽冥战马轻松就拉着马车闯了进去。
    可第二道结界上,斗大的金乌图案泛着光,拦住了一堆幽冥中人。
    “太子殿下!”有人看见了钟宿的马车,焦急地飞身过来道,“王上和那些人全在里头,咱们进不去。”
    钟宿掀开车帘看了看,也有些为难:“这是贵客的结界,莫说我等破不了,若真破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尔尔不解:“麻烦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钟宿苦笑拱手,“这位贵客脾气不是很好,擅自破坏他的结界,我等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此行怕是要断在这儿了。”
    歪着脑袋打量他,尔尔觉得好笑:“你分明知道我认识他,径直让我去便是,作何要惺惺作态,绕这么大个弯子。”
    她又不傻,她去见离烨,就是他安排的,哪能不知道她与离烨相识。
    怪不得龙纾不喜欢他,这人,委实太过圆滑。
    钟宿含笑拱手,道了一声有劳,尔尔摇头,跃下车辕,从容地走进了结界里。
    那坚如磐石的结界,遇见她却像是水面一般,毫无抵触地就将她放了进去。
    后头有人急忙想跟上,却撞了个满身烈火。
    “姑娘!”钟宿往前跨了两步。
    尔尔回头,朝他一摊手:“我打不破,能进来就不错了,且帮尔等去看看情况,稍后再回来知会各位。”
    钟宿抿唇,轻叹了一口气,朝她拱手。
    尔尔摆手,转身往结界里走。
    结界里的气息十分古怪,怨气浓郁就罢了,仙气也十分浓郁,难不成是他跟谁动手,伤着了?
    心里一紧,尔尔加快了步子,越过花庭走廊,径直飞蹿到仙气最浓的大殿。
    四周昏暗无光,尔尔眯着眼走到大殿门口,才终于看清些东西。
    一众仙客四散于大殿各处,钟酉捂着心口坐在王座上,而离烨站在他跟前,怀里抱着一个人。
    目光触及他揽着旁人的手,尔尔微微一窒,想也没想,飞速靠在了大门外的门扉上。
    大殿内气氛紧张,没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人,震桓公啐了一口血沫,哼声道:“我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正好,只要我回不去,天道卦人就会知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勾当。”
    离烨漠然地站着,以手渡气,吊着怀里钟沁的性命。
    眼神跟着看下来,震桓公眉头直皱:“原以为你是不爱美色,没想到自你那徒儿给破了例,倒也是荤素不忌。离烨,你别告诉我就因为这么个鬼魅,你要舍下你的万年神位。”
    “与你无关。”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震得众仙站立不稳,前头的震桓公又忍不住咳了一口血。
    “好,好,你决意如此,我便与你彻底分个胜负。”
    殿内仙气大动,尔尔抿唇,捏紧了拳头。
    离烨少了一半的修为,他在虚张声势,以往的他断不会用这种外放的仙气来压人,眼下若真与震桓公打起来,输赢当真难说。
    更何况,他还抱着一个人。
    心神乱作一团,尔尔想了想,隐去身形,化成一缕仙气潜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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