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激动地踮脚,试图让像花束一样的气球开满整个窗户。
    果然,不到两分钟,安老头缓缓睁开了眼。他的唇干得发涩,天花板那么近又那么远,到处都是白色,白得人恍惚难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似很久以前他便站在某个地方,四周全是这种瘆人的白色,白得无望。有个人和现在的他一样躺在白色旋涡里,不停地沉沦,沉沦,鼻息间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耳边是冰冷的仪器波动的声音。
    不知道何时,他的眼角竟噙着泪,这一切都太累了,哪怕山顶就在眼前,也不愿意多迈出一步。
    护士指了指旁边,他闭上眼不想动弹。
    可下意识地,他还是缓缓转过头来,睁开眼,满窗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绚烂,可爱,无敌,瞬间冲破这可怕的白色旋涡,把他从里面拽了出来。
    气球上印着他最爱的乐队。这是《表情》专辑的封面图像,他最爱的主唱,最爱的吉他手,最爱的贝斯手,最爱的键盘手,正朝他笑,灿烂地如同草甸里盛开的最美野花……
    真好,还能看到这样的盛景。
    唐梨的小脸蛋从气球里挤出来,她拼命朝安老头招手,还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和小拇指,朝天高高举起……这是fantasy专属的动作,只要是老粉都晓得。
    安老头哆嗦着唇,试图举起手指,可怎奈如何都举不动。
    唐梨朝他连连点头,用唇形告诉他:等他病好了一起去看演唱会。
    安老头缓缓点了点头,眼角的泪缓缓流了下来。
    -
    医生进进出出,护士忙上忙下,icu里又紧张又无奈。
    程庐喊着唐梨坐下来。
    “休息一会。”
    唐梨嗯了一声,她把气球绑在窗户边儿,让安叔叔醒来时能再次看到。
    两人沉默地坐着。
    唐梨忽然抬起头,“等我死了,你得来给我扫墓。”
    程庐皱起眉头,“不许胡说。”
    “人总是要死的,”唐梨笑了笑,“我希望你来的时候能帮我拿两个当季最大最圆的石榴,摆到墓碑前。”
    石榴是唐梨的本命水果,虽然她叫小梨,但最爱的还是可以一口闷咯嘣脆的石榴籽。
    程庐抿了下唇,“好。”
    “还有,我最喜欢绣球花和向日葵花。”
    “好。”
    唐梨仰起头,眸子里噙着淡然从容的笑。好似这不是在讨论她的死,而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还有,你要送我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送给我的小可爱。”
    程庐伸手揉了揉唐梨的头顶,“好的。小可爱。”
    唐梨眸光闪动,“还有,你要给我烧两本当下最流行的小黄书。”
    程庐:“…………你都做鬼了,看小黄书有什么用?”
    第035章
    死亡这件事, 你看它重,它便重,你看它轻, 它便轻。
    没人逃得过,无论用尽什么方法。还不如笑看它,来则来, 去则去。
    彼时, 自己躺在寂静的土里, 而有人迈着步子,一步步惊醒你,还在你头顶絮絮叨叨地说着思念的话,你纵然不能张口, 却又嫌弃这些人絮叨地烦人。有时候想想, 还真是有趣。
    既然死后事情不能如意,那不如在生前就把有些事安排好了, 比如让你最在乎的人送来最爱的水果和鲜花, 写上最爱的字眼, 烧去最爱的书籍……管他黄不黄的,反正谁也不知道这烧掉的一切最后去向哪里。
    唐梨向来看得开。
    “好不好嘛?”
    程庐轻轻叹了口气, “万一我死在你前面呢?”
    唐梨眸光缓缓沉了下来, 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不, 我要死在你前面……”
    这样, 便不用夜夜受尽思念的折磨, 不用抬眼四顾找不到想看的身影, 不用睹物思人, 不用抚碑流泪……
    程庐伸出手, 捏了捏她的手心,沉沉道:“好好的,干嘛我们要说这些。”
    唐梨抿了下唇,嘀咕道:“反正你得记着我刚才说的话。”
    “小黄书去哪里才能搞得到?”程庐一本正经地问。
    唐梨更加一本正经:“哎呀,渠道很多的,在死之前我教会你。”
    程庐:“……”
    -
    就在这时,一群人大步走来,脚步声在走廊里不停回转,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程庐抬头,眸光骤然一沉。
    唐梨明显感觉到程庐情绪的变化,她顺着目光看过去,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径直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位年有四十,神情冷峻,如刀削般的脸庞紧绷着,手腕处露出的表盘一看就价值不菲。
    唐梨眼神好,一眼看到这人胸前的名牌:程磁。院长。
    这人走到程庐和唐梨面前住了脚。
    黑影压下,冷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该回家了!”
    程庐缓缓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回哪个家?”
    气氛陡然凝固起来。
    程磁的眸光在唐梨身上逡巡片刻,“她是谁?”
    方才他刚走过来时便看到程庐和这个女孩子动作亲昵,显然不是一般的关系。看她装扮倒也体面,只是icu窗口那些花里胡哨的气球让他颇为心烦。不用细看也知道这又是追星那一套。程庐当年便是如此一头栽进所谓的音乐的坑,倒现在都没爬出来。
    程庐唇角扯了扯,“关你什么事?”
    唐梨微微皱起眉头,忽然觉得这人不管是紧绷的下颌线还是说话的语气和冷漠时的程庐有些相似。
    两人都姓程,而且又是针尖对麦芒的互刺互戳态度……
    程磁伸手捏了捏鼻梁,“你来医院找我,就凭这样的态度?”
    “找你?”程庐讥讽地笑起来,“你想说的是求你吧。”
    “你非要这样跟你的大哥说话吗?”程磁沉声叱问。
    说到这里他缓了口气说:“爷爷想你了,你今天回家看看他。”
    许是提及心底的某处柔软,程庐清冷的脸略有松动,不过随即冷笑起来,“爸爸想我了吗?妈妈想我了吗?”
    程磁紧紧抿着唇,“但凡你能听话……”
    听话两个字是最具迷惑性又是最现实的枷锁。好似你听了话,人生便有了方向。殊不知这样的方向是旁人指给你的,不是用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闯出来的。
    人生在世,旁人不过是比你多活几年,多吃几年的饭,提前获得了些许人生经验,便试图掌控你的人生方向,赋予你最珍贵的生命的所谓的意义。
    唐梨对这样的说辞太过熟悉。
    若是能秉持“关你屁事”、“关我屁事”这八个字,人生便会少了99%的痛苦。
    她抬眼看向程庐,而程庐也回看过来。两人眸光相撞,缠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却懂了对方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敲击地面的声音快速传来。
    众人让开,纷纷恭敬地喊着老院长。
    程庐咻的一下站起来,唐梨也目瞪口呆地缓缓站起身来。
    方才还语气不耐的程磁也微微鞠躬,“爷爷。”
    程兴安举起拐杖猛地一下敲在程磁的脚边,“他不爱回家,就是你们这些做哥哥做姐姐的天天骂他……”
    程磁抿了下唇,“爷爷,我没骂他。”
    程兴安从鼻孔里哼了两声,用拐杖推开他,满脸慈祥地走到程庐面前,红润的脸庞笑得像一朵花,俨然与方才横眉冷对的样子判若两人。
    “乖,小宝。看爷爷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一排娃哈哈ad钙奶戳在程庐面前。
    这宠溺的语气,压根不顾程庐快要戳到天花板的身高以及快要窘红的脸。
    唐梨噗嗤一声笑出来,程兴安眼前一亮,“哎呀,是你呀。小姑娘。”
    唐梨乖巧地鞠躬叫了声爷爷。
    程兴安透亮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射一圈后,朗声笑起来,“原来你们认识……”
    他絮絮叨叨地拉着程庐说方才唐梨“美人救英雄”的壮举。
    这下轮到唐梨窘得半死,她连连摆手,表示不敢当。
    程庐嗯了一声,眸光落在唐梨涨红的小脸蛋上,“嗯,小梨是大美人,您是老英雄。”
    一句话把程兴安哄得前仰后合,把唐梨惹得面色绯红。
    程磁面色不虞,他这个小弟弟性子乖戾,平时冷漠淡然,可遇到愿意亲近的人,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哄得对方高兴。
    原来他以为程庐愿意亲近的人只有爷爷一人,现在看了又多了一人。
    不自觉地又瞥向唐梨,只是他的眸光仅仅停留在唐梨的头顶那么一瞬,并未多往下看一眼……
    程兴安连忙把手里的ad钙奶拆开两瓶,亲自把吸管插进去,分别塞给程庐和唐梨。
    “乖,快喝。”
    程庐和唐梨默默抱着ad钙奶,被当做两个奶娃娃投喂的感觉很暖又很诡异。
    这样的饮料带着来自久远童年的亲昵和温柔,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深入骨髓的味道。好似吸一口,便能重返童年,回到那个热燥又无聊的夏日午后,知了在树上开会,青蛙在池塘里聒噪,而他们随意打□□费着时光,却又在成年后无限缅怀。
    程磁自然不在被投喂的范畴,他沉声道:“爷爷,我还有工作要忙……”
    程兴安连头也不回,摆了摆拐杖,“爱去哪去哪。”
    程磁早已习惯爷爷的厚此薄彼,再说他身为程家长子也不需要多余的柔情蜜语。
    “您以后可千万不要独自出门,”他瞥眼看向程兴安身旁的两个保镖,“您腿脚不好,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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