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小渔村破旧极了,到处都弥漫着腥味,嫌弃鱼腥味的母亲一定不愿意来。
    现在想想,那次从父亲老家回去后,母亲好像一个人去了外地旅游,还是父亲开车好几百里把人接回来。
    母亲好面子,人前人后都要父亲十足十的爱,在她面前尤其是。人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母亲显然害怕她这个破棉袄分走父亲的爱。
    手被人紧紧握住,唐梨转过脸来,程庐皱眉道:“我去拜见岳父大人好紧张,怎么办?”
    唐加加拍着胸脯说:“有我这个超级可爱的小舅子在,不怕!”
    “哎呦,我都忘了我还有加加这个小舅子做靠山!”程庐笑道:“我该怎么讨好呢?”
    唐加加嗯了一会,“可以把姐姐还给我吗?”
    程庐:“……”
    唐梨噗嗤一声笑出来。
    “咱们是一家人,”程庐心有戚戚,“加加,你得大方一点。”
    唐加加撅着嘴,“你每天都和姐姐睡觉,加加也想抱着姐姐睡觉。”
    程庐:“……”
    -
    导航都快被逼疯了,唐梨才找到渔村位置。那是一个藏在山岬后的小村庄,一排又一排的石头房坐落着,面对着涛涛大海,村口到处悬挂着渔网。
    几个妇人带着尖尖的斗笠,正低着头用刀撬开生蚝的壳,也不知说起谁家的八卦瞬时凑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车响声,有人抬起头来。
    “唉,你快看看,那个小孩长得好像三叔!”
    “没听说他有儿子啊?!”
    “这么小肯定是孙子了!”
    -
    唐梨找到父亲唐弘毅时,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他们虽然见面不多,但父亲永远按照母亲的喜好西装革履装扮,举手投足中保持儒雅随和,头发也梳得黝黑光亮……可此刻的父亲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穿着土布夹层外套,黑乎乎的裤子上套着雨鞋,正吭哧吭哧从岸边拉扯着船,船上挂满了生蚝。
    他同船的朋友瞧见唐家姐弟,顿时戳了戳唐弘毅的胳膊。
    唐弘毅转过身来,抬起手挡在前额,原本保养得体的脸庞上晒痕一片,眉眼里还有来不及撤去的关于收获的兴奋……
    唐梨第一眼看过去觉得父亲老了很多岁,可又觉得这样的他更像个鲜活的人,而不是母亲手里的提线木偶。
    -
    唐家老宅在村子后排,靠着山岬,海水的咸味没有那么浓烈。唐梨凭借着记忆似乎还记得这里,三间房外加一个小院,满眼的野草还来不及拔掉,破败却又充满生机。
    姑姑听说他们姐弟两人回来了,赶紧跑过来,她嗓门大,人没到声音先冲了进来。
    “哎呀哎呀,小梨,加加,快让姑姑看看长什么样了。”
    唐加加从刚开始见到唐弘毅就像哑着了似的,再也没了之前的兴奋。他时而盯着唐弘毅不停打量,时而低着头苦闷着想事情。
    唐弘毅见到他们三人只是点点头,生性寡言的他现在话更少了,甚至连程庐是谁也没有多问一个字。
    姑姑的到来冲破了尴尬,敦实的身体扑过来直接给了唐家姐弟大大的抱抱……姐弟两人十分不适,同时露出别扭表情。
    唐弘毅慢吞吞地回房,搬来一张椅子,程庐赶紧跟上去,“唐叔,我来吧。”
    唐弘毅盯着他看了眼,随即把手上的椅子递过去。
    姑姑挤眉弄眼,明明压低声音问,可她天生大嗓门,所有人还是能听见。
    “这是你男朋友吧。”
    “长得好帅!但还是没你姑父年轻时候好看!”
    “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
    姑姑细细碎碎地问,唠叨中却有充满着唐梨不曾体会的温情。
    她抿着唇,正准备介绍,程庐搬来最后一把椅子放下,而后郑重地朝唐弘毅和姑姑介绍自己。
    听说他是名幼儿园老师,姑姑立马拍手说好,“老师好!以后你们孩子就交给程庐来管,肯定管得好好的。”
    听说他父母都是医生,姑姑立马又说好,反正不论程庐说什么,她都说好。
    一直没吭声的唐弘毅打断妹妹,“你问那么多干嘛?小梨自己喜欢就好。”
    -
    晚饭是父亲唐弘毅准备的,典型的渔村特色:全鱼宴,姑姑送来新做的碳烤生蚝,摆满了整张桌子。
    墙壁上时不时有壁虎爬过,唐加加坐在姑姑的怀里,被彻底当做了小宝宝。他别扭着,可又贪恋姑姑怀里的温度,小口小口地吃姑姑投喂的海鲜。
    “你们妈妈就来过一次。”姑姑没好气地说,“每次来不是嫌弃鱼腥味,就是说我们家厨房脏。你们爸爸这么好的人,都忍受不了她的控制欲。”
    她在弟弟房间里看到过骆希月的病例本,上面写着她得了什么双相障碍,控制欲极强,脾气特别易怒。
    唐弘毅把筷子放下,沉默起来。
    姑姑:“好好好,我不提她!”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你们爸爸在这里住了几十天,这气色好很多啊!你们不知道,他刚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跟游魂似的,本来话就少,越发没生气!”
    确实,这样的小渔村远离了城市,在这里自成一景,生活自足,抬头就是熟人,出门就是大海,哪怕在沙滩上闲逛也能让心情平静。
    晚饭结束,程庐刷碗,唐梨收拾桌子,唐加加抿着小嘴巴蹭到唐弘毅身边。
    他刚开始没认出爸爸来。以前的爸爸像是藏在妈妈背影里的人,是妈妈的司机保姆仆人。现在爸爸终于有了清晰的样子,虽然话不多,却给他夹了一碗的菜。
    “爸爸,你会打鱼吗?”
    “你能打到什么鱼?有小丑鱼吗?鮟鱇鱼吗?金枪鱼吗?”
    噼里啪啦一会说了一堆鱼的名字。
    唐弘毅坐下来,翻出手机,给他看图片。
    “这种小蓝鱼要去深海里才能打到,这种呢在近海下雨天才能打到……”唐弘毅缓缓说着,犊子两个越靠越近,不一会唐加加就被爸爸抱了起来。
    -
    深夜,唐弘毅把唐梨叫到房间,只说了四句话。
    “程庐人不错。”
    “我和你妈妈离婚了!”
    “这个存折是我给你攒的嫁妆。”
    “加加留我这里,我来养。”
    唐梨静静看着唐弘毅,好半天才哽着声问:“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加加?”
    唐弘毅许久没说话,只是把存折塞进她的手里,说:“拿着吧。”
    -
    翌日清晨。程庐醒来时,发现唐梨不在身边。
    冬日的海边格外冷。他带上披风,走了出去。
    沙滩上笑声一片,唐加加不知道捡到什么,正激动地朝唐弘毅炫耀。
    唐弘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唐加加立马抱着他重重亲了一口。
    唐梨远远看着,海风卷起她的头发,她拢到耳边,低头笑起来。
    “冷不冷?”程庐走过去把唐梨紧紧包裹在怀里。
    唐梨仰起脸,小声嘟囔着,“都快冻死了,你才来。”
    程庐笑道:“好,我的错。”
    唐梨把脸贴近他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程庐,你会永远爱我吗?”
    程庐:“会!”
    他没有点头,没有说嗯,而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会。
    唐梨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我们靠岸了!”
    在死寂大海漂浮的两座孤岛,找到了对方,礁石相连,泻湖共融,合为一体,终于在此刻靠了岸,看到了升腾鲜活的人间烟火。
    哪怕这两座岛心依旧有些空缺,却足够抵挡炙热的光,肆虐的风,以及偶尔的胆怯。
    -
    自从上帝死了,
    我们便成了孤岛。
    岛荒,鸟绝,风停。
    唯有汹涌海浪包裹。
    该飘向哪里,在乌云压顶时。
    该怀揣什么,在寂寥突袭时。
    该坐在孤岛最高处唱歌,
    该振臂高呼扯闪过的电,
    该抛却自己,
    化孤岛为星,
    化孤单为灯,
    不挂天上,
    挂你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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