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晨光这话说的肺腑,眼神真挚,倒是对面的吉淼淼有些不好意思,撇过头说没什么关系,许晨光也没多想,车往里走,在绕过长长一段幽暗逼仄的山径后,车子钻出矮林,眼前忽的一阔,山里星高天远,脚下沟壑蜿蜒,而远处已经能看见关山的点点灯火。
    见总算回来了,许晨光莫名安下心来,心里竟隐约有种回家的温热,这半年来,南吉的那个家回的太少,这穷山密林间让他呕心沥血的小小乡镇,更让许晨光有归属感,此下归途到站,脚下不觉加重了油门,一下驶进了镇里。
    此时天边也已蒙蒙亮,两人正想着早早回机关,许晨光驶过路口的派出所,前面已经能看到镇机关的院子,可他突然一刹车,旁边的吉淼淼头猛的一点,哎呦一声差点撞仪表台上。
    “怎么了!?”
    许晨光一回头,却没看她:“不对。”
    吉淼淼这气不打一处来,刚刚和这家伙的那点亲切氛围顿时消散。
    “什么不对?是你不对吧!这车怎么开的!”
    许晨光没理她,竟方向盘一转,掉了个头把车又倒回了关山镇派出所门口。
    “你看派出所里面,是不是围了人?”
    “哪儿……”
    吉淼淼跟着他目光看去,蒙蒙晨曦里,关山镇派出所老旧的大门处确实围坐着一群黑黝黝的身影,把整个派出所都给围住,熟悉的刘所长正扯着喉咙和这些人争辩着什么。
    “哦,好像是的哦,哎,你干嘛?别过去了吧,关山围派出所的事不少见,猜都猜的到肯定是少民在闹,这你也要管?你管不过来的,人家少民只听族长的,王广发说话都没用,你过去干啥?”
    许晨光没答话,径直走了过去,吉淼淼只能跟着过去。对面的刘所正说的口干舌燥,突然见大清早的这位副镇长居然来派出所,一时诧异,而对面围着的那群人见来了一名领导模样的干部,也自然围了过来,开口竟说的是普通话。
    “你是领导!?”
    许晨光没答话,先看了看围着闹事的这批人,他看这些人穿的不像山里人,普通话说的也溜,竟是一群外地人,有些疑惑的点点头:“我是这里的副镇长,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
    刘所长心里正苦于没地方抛出这烫手山芋,没想到这平地冒出的许晨光竟自己接了过去,恰时的闭上了嘴,心里暗笑不已:这许晨光真是个愣头干部,刚好推给他!
    而这些外地人正苦于没地方说话,此时喜出望外,七嘴八舌的凑过来。
    “来的正好!我们是过来报警的。”
    “我们被诈骗了!被骗了四十万!你们关山镇派出所还不肯接案!包庇诈骗犯!”
    诈骗?四十万?
    许晨光略一疑惑,又看了看一脸苦笑的刘宇,便知道这事来的复杂,不是那么好搞定的,他又问:“你们当事人是谁?”
    一位领头的老人一拍胸脯:“我就是当事人,事就是个讨媳妇被骗的事!”
    许晨光一打量眼前老人,这老同志虽然腰杆挺的直,可一看满脸沟壑,这没七十也有六十了,这还讨媳妇?
    “取……取媳妇?您?到底什么事?”
    “哎呀,就是你们关山人用讨媳妇做幌子骗钱,说好了给四十万彩礼,还保证能生,还保证生男娃儿,结果那媳妇到了我们家,住了没两个月就跑了!这不是要人来了嘛!”
    虽然老人说的是普通话但口音重,许晨光听了半响才听清楚。
    见这事还挺复杂,便先让这批人选出一位代表,到派出所接待室里去说。
    自称当事人的老人听到这,就招呼跟来的人在外面等,抬头就往派出所里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事回过头,一把从人群里拧出一个模样有些憨直的男子,一脚踹在那男子腿上:“你也跟着过来!”一边拉着男子也进了接待室。
    见许晨光等人一愣,老人转头解释:“这是我娃儿,媳妇也是替他找的,他人有点傻,不会说话!”
    听到这里,许晨光有了个大概了解,事情也和他猜的差不多,老人姓安,一家子是西南某省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却性子有点耿,条件也差,年过四十还没找媳妇。老人在南吉打工时听说关山这边讨媳妇不看男方条件,只要给彩礼就嫁,而且少民媳妇特别听话,男方在家里说一不二,就动了这块心思,来关山找人介绍了一位彝族姑娘,双方谈好四十万彩礼,给完就可以领人走,还保证能生娃,生不了可以过来退钱,老人便开开心心的交了彩礼,办了婚礼,把媳妇领了回去,可接到家里才两个月,这人一下就不见了,老人心想不好,这是被人诈了!肯定是跑回关山来了,想到自己白掏的几十万,那是老人一生的积蓄,老人咽不下这人财两空的气,也不管这关山彝族在外面的狠名声,便好不容易凑齐亲朋好友几个男人,浩浩荡荡跑关山要人来了。
    “领导,您是镇长,您比派出所所长官大吧?这您要做主啊!我们昨天就到关山来了,找我那媳妇家里没找到人,估计是全躲起来了,我就到你们派出所来查我那媳妇位置,他们这派出所不给我查就算了,我说被诈骗了,要立案,他们也不肯!领导啊,我一辈子都积蓄都在这媳妇身上了,这现在是人没了,钱也没了,那我也不活了,我明天就拉根白绫,挂你们镇大楼上做个吊死鬼,我说到做得到的啊!”
    老人说的激动,许晨光只能先好言劝住,他心里也不住苦笑,这老人口口声声要自己做主,让派出所立案,可这关山镇派出所的刘所虽然没兼任副镇长,但人家也和自己一样是副科职领导,而且人家公安和自己也没管辖关系,自己过来完全是一番好心,看能解决什么问题而已,这现在却看起来摊上了麻烦事。
    他望向旁边的正主所长刘宇,刘宇也一脸穆然,看不出变化,由着这些人围着许晨光闹了一圈,才对这位年轻副镇长使了个脸色,示意他出来说话。
    许晨光跟着刘宇到了一旁,避开安家人,才开口道:“刘所,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难处,但这要真是诈骗,那案值都几十万了,不立案不合规矩吧?”
    听到这直接的“质问”,刘宇心里一阵无语,但他只是定定的看了许晨光一阵,才缓缓说:“许书记,在关山你是镇班子成员,我叫你一声书记,但论年纪,你比我年轻,我叫你一声老弟可以吧?”
    许晨光听到这里,知道刘宇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但还是点头称是,刘宇于是继续说:“老弟,今天你只是路过,但愿意过来出头,说实话,我很感谢了,但这关山镇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关山镇的女的出去做什么最多吗?”
    许晨光露出疑惑的目光,随口猜了纺织女工、电子厂流水线等几个常见的去处,结果刘宇只是摇了摇头,接着他掉了根烟,斜瞥了许晨光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怪笑。
    “说白了吧,关山出去的女的,那做小姐的最多。”
    “你……”许晨光被这答案一冲,头脑里顿时想到吉淼淼、麻阿黎那几位熟悉的关山女孩,心里一股愤怒暴起,当下就对刘宇怒目而视:“你也是关山的所长,你这话太难听了吧?这是你该说的话?!我认识很多关山的女孩,她们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你这不是侮辱人嘛!”
    刘宇见他还是城里人思维,轻笑一声:“呵,你还是来的时间太短了,这里出去的女孩子,一问都是说在电子厂打打工,可现在沿海经济情况不好,哪有这么多厂招工?再说了,这些女孩出去,别人厂里一听说是关山来的少民,躲都来不及呢,都知道这边少民大部分手脚不干净,甚至汉语都不会讲,想留在外面,不就只能包装培训一下,然后送去按摩、洗脚、桑拿、酒吧这些灰色产业?现在南吉就有很多人就专门介绍这种生意,而这些女孩在这些场所混着混着就发现还是直接……”
    许晨光没让刘宇说完,一指他鼻子:“你不要再说了!你对关山的女性太不尊重了!”
    “我说的只是事实,我告诉你,这些女孩子最后还是会回关山,因为她们户口本都被家里人扣着,再说少民家族都特别重男轻女,女孩子就是赚钱工具,敢在外面不回家,那就会带人过去抓回来。而到了年纪的姑娘,也不会管个人愿不愿意,都会把彩礼明码标价的挂出去,然后把人嫁出去,这些姑娘有些不愿意或者在外面有路子的,经常就跑了,到时娘家人就过来找,但一般人在关山哪斗得过凶蛮的少民啊?找过来一般就是挨顿打,彩礼也没得退,到时只能灰溜溜的回去,而等那姑娘躲了一阵,说不定又回娘家来了,这些少民又再把这姑娘嫁出去再收一遍彩礼,嘿,这安家人找的这个媳妇,我估计就是这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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