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尔尔红,你就大胆的说,说你接下来想去哪,想做什么?你想和你老公家回去可以回去,如果你是想打工,我们扶贫办有专门的对口扶贫岗给你选,想去外地就去外地,想留在关山就留在关山工作,都可以的。”
    安家人听到这镇领导居然让沙尔尔红留下打工,一下愣住了:“那怎么成,这必须回去的……”
    此时砰的一声,在场众人都一惊,只见许晨光一巴掌重重的拍在调解室的木栅栏上,他咬着后槽牙,鼓着眼,一字一顿道:“我说了,沙尔尔红是嫁给你家了,但也不是你家的奴隶,她想去哪不是你们哪个人能决定的!”
    “我自己家的媳妇不能带走!?真金白银买过来的!”
    安家老头还想争,这时许晨光一挥手:“你以为搁这买卖人口呢?我告诉你,要尊重人家姑娘的自主选择!人家不愿意可以选择离婚!”
    听到这两个字,沙尔尔红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听说过嫁给汉人的婚可以离,但只觉得那是遥远的天方夜谭,因为在彝族传统文化中,妻子要绝对服从丈夫的命令,只有男人可以休妻,女人不能提出离婚。彝族女人一生的任务就是干活加生儿子,就像男人的家畜、物品。这让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这离婚的权力,今天才第一次确认了这件事,何况还是从这位镇书记的嘴里说出。
    “沙尔尔红,我现在问你,你不用怕,有什么都可以说,你如果想离婚也可以现在讲出来!”
    许晨光此时干脆转向沙尔尔红,这姑娘咬了咬下嘴唇,用不熟练的汉语问:“真的……可以?”
    “只要你想,为什么不可以?”
    听到许晨光的再三确认,沙尔尔红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想离婚,我不想去他们家了。”
    “你……你是我们家儿媳妇,你老公都不要了!?”
    沙尔尔红看了看安家人群中自己那略显呆痴的丈夫,眼神中满是惊惧:“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们走,他……他也不是正常的,回去他每天晚上都掐我、打我……”
    “你还要不要脸了?!你……”
    安老头举起手上去就要扇沙尔尔红,却被许晨光一把拦住,他身后的吉淼淼等人也这下护过来,不给安家人用强的机会。
    许晨光一指安家人:“别再动手了啊!我警告你们,这里是讲理的地方!”
    安家老头看了一眼对面虎视眈眈的沙尔尔红娘家人,也只能平和下来,但他还是不愿白白看着媳妇这样跑了,试着和沙尔尔红谈了半天,最后发现这姑娘心意已决,一定要离婚,他又被许晨光带到一旁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最后只能放弃。
    安家人见木已成舟,媳妇是打死也不肯再回去的了,加上他本来就知道自己这儿子脑子有问题,就没想过他能守住媳妇,本来想守着沙尔尔红等生了孙子再说,可现在闹成这样,到关山又四处碰壁,只能退而求其次,抛出这趟关山之行的次要目标——要回那四十万彩礼钱。
    “你……你们这是合伙欺负人啊,那……那你们不还我媳妇就算了,但我只要求把那四十万彩礼钱给我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不然这婚,我是不准我儿子离的!“
    安家人和沙尔尔家人语言不通,等刚好在场的麻阿黎将安家人的意思传过去,对面的沙尔尔家人这下立马不干了。
    原本许晨光这一来,沙尔尔红跟不跟安家人回去,她娘家人倒无所谓,反正女儿已经卖出去了,钱也到手了,当然最好是留下来,这样之后又能再找人嫁出去,还能收第二次彩礼钱,所以之前怎么闹,沙尔尔红娘家人也不掺合,可现在对方居然要退这彩礼钱!?这怎么可能,一群彝人当场闹腾起来,乌压压的张着嘴闹,一边用力摇晃着栅栏,说不好就要打人。
    沙尔尔红这娘家人一通叽里呱啦的彝语下来,许晨光不用翻译,都知道对方的意思肯定是不肯把那四十万吐出来。他也不急,来之前就想过会有这情况,只见他一挥手,径直对身后的麻阿黎说道:“这沙尔尔家人这个态度的话,那你就告诉他们,这安家人也退让了,这彩礼钱退出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这钱要是不退,他们家的建档立卡户全部取消,一个不留!”
    听到这,麻阿黎也是一惊,这彝人吃救济已经是他们最重要的生活来源,甚至成了他们意识中天经地义的“本分”,前面几届分管扶贫的领导,都没哪一个敢说取消彝人的建档立卡户指标,可许晨光这下一拍桌子,硬要她把话翻译过去。
    果然,等麻阿黎把意思传达完,对面的沙尔尔红娘家人已经是闹翻天了,指着许晨光就用彝语一通狂喷,这下连麻阿黎听懂都费劲,许晨光冷笑一下,挥手让她不要翻译,看对面的架势,不用想都知道是骂自己的脏话。
    “没关系,你不用翻译,我知道他们意思,反正我不是你们口中的“州里下来的空降派”嘛,那我今天就当个 “关系户”了!你就告诉他们,这我就要收拾这些贪得无厌,懒惰无垠的东西,你就说我是州里的人,在这再工作一段时间就回去了,就算今天取消他们的指标我也不怕报复,他们再怎么威胁我都没用,有本事到州里来找我麻烦,我就不信这关山是一点法律底线都不讲了!?”
    麻阿黎如实把话传过去,对面沙尔尔红娘家人听到这,倒也一下懵了,其中几个清醒一点的愣了一下,想起好像是之前听说镇里换了一个州里下来的新副书记,手段十分厉害,这现在许晨光这样站出来,让他们把人对上了。才知道这下也踢到了铁板,但此时他们居然也开始讲起了规矩,张手比划着要麻阿黎反问眼前这态度强硬的汉人干部,他们沙尔尔家却是穷的一干二净,凭什么取消他们的贫困户指标?
    许晨光听完,一叉腰:“还问我凭什么?你们收了这四十万的彩礼钱!有凭有据的!一家子拿了这么一大笔非税收入,还贫困啥啊!?符合哪个文件?符合哪个硬杆杆了?就告诉他们,这彩礼不退不行!不退就取消贫困户,而且今天就要退出来!”
    许晨光的坚决,这下震住了还想着怎么卖二道彩礼的沙尔尔家人,他们本来还以为这汉人干部和之前那些本地人一样,都因为怕事,所以凡事都让着他们这些彝人,可没想今天居然遇到一个硬骨头。
    再几番僵持下,见许晨光丝毫不肯退让,看来是来真的了,沙尔尔家人这边也算松口,答应退一部分彩礼,安家人听到这,也喜上眉梢,可仔细一听,对方只愿意退一半彩礼钱,当下就摆手拒绝,但这双方此时都总算有了个明确方向,一个愿意退,一个愿意离,就是谈比例的问题,倒也能坐下来好好谈了。
    到了这具体谈条件的时候,许晨光总算能坐旁边歇一口气,由着双方自己去谈,倒是旁边麻阿黎和吉淼淼两人上上下下的帮着翻译、解释,忙的不亦乐乎。
    “一半太少了!我这当时进山请客就花了两万多,这四十万彩礼是我一辈子的积蓄!”
    安家这边就是领头的安老头态度强硬,他明显还没意识到眼前对方这些少民愿意退彩礼,已经是多大的让步,而在吉淼淼看来,能让彝人退彩礼,这已经是她闻所未闻的事了,忙劝着安家人这边见好就收,先能拿多少拿多少,不然到时候人财两空,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安大伯,这钱真不少了,我也是镇上扶贫办的工作人员,你信我就听我说个例子。”
    可见安家人执迷不悟,她也着急起来,吉淼淼干脆把安家老头拉开,神秘兮兮的说起一个之前的传言。
    “老伯,你知道我们这边隔着金江水就是西昌咯?那边的彝人和这边是同根同族,习俗这些都差不多,那边有个卫星发射中心,你听说过没有?”
    安家老头点点头:“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哪个不晓得咯。”
    吉淼淼继续说:“那我就告诉你,我们这边的彝族和那边一样,都有抢亲的风俗,十几年前,有个来这里卫星基地执行发射任务的女工程师,刚来这山里觉得新鲜,就在基地外出门逛了一下,想拍拍风景,结果就被当地的彝人掳上山当媳妇去了,当时这事闹的特别大,部队都出动了,到处搜山想解救,结果根本找不到,那十万关山山连山,山洼洼少说几万个,躲哪里都没办法找。”
    听到这,安家老头明显也紧张起来,佝起身仔细听吉淼淼往下说。
    “过了几年,那个女工程师最终还是自己跑出来了,还是生了俩娃后,没给她带项链了才有机会,可人在里面关那么久,都差点疯了,你想想,这才过去多少年的事?现在你这来关山,虽然没能拿回全部彩礼,但至少你家儿子也结过一次婚了吧,而且现在也有个说法,愿意退一半已经很不错了,能拿回多少算多少好咯,不然这一大家族的,把你媳妇又藏起来,你到哪里去找?就算找到了,按这里的“风俗人情”,你能带的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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