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在刑部大驾光临的时候,裴祯元刚刚在御书房转醒。
    宫人们伺候他梳洗完,用完膳,他便问道:“戚卓容人呢?”
    众人前些日子还在喊戚卓容为“燕姑娘”,最近发现陛下都没有改口,他们立刻也从善如流地改了回去:“戚大人一早便去刑部了。”
    意料之中。
    “司马人呢?”
    “司马大人昨夜在东厂,一夜未归。”
    “不是说好要来跟朕汇报进展的么?”裴祯元皱眉,“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来?”
    “这个……”宫人小心翼翼地说,“司马大人临时遣了人来传话,说本来正要往宫里走的,半路听说了个新鲜事情,便改道了,让奴婢们转禀陛下一声,说晚点再来。”
    裴祯元:“新鲜事情?干什么去了?”
    “据说是……去刑部看戚大人了。”
    “去刑部看戚卓容?”裴祯元疑惑,“戚卓容有什么好看的?”
    宫人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裴祯元手里的茶水,低下头道:“戚大人今日……是以女子妆扮,前去的刑部。”
    裴祯元手一抖,茶盏掉在了地上。
    第123章 陛下,你要熟透了。……
    裴祯暄眼下已成了个疯子,审来审去都是在重复一些“我就是真龙血脉”“父皇一直夸我承他之风”之类的语句,根本审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倒是王太妃,已经彻底绝望,认罪认得十分彻底,唯一的希望就是给他们个痛快,不要施以酷刑。
    戚卓容这厢刚和文尚书处理完王太妃之事,便听人禀报说司徒马来了。司徒马走进来,瞥了一眼失魂落魄被人带走的王太妃,问:“审完了?”
    “审完了。”戚卓容道,“她什么都知道,肃王做事从没瞒着她过。”
    “审完了就好。”司徒马眼睛在戚卓容身上打了个转。
    文尚书皱了皱眉:“司马大人来刑部,所为何事?”
    “哦,听说戚卓容也在这儿,就顺道与她一起回宫。”司徒马说,“刚巧东厂那边也将肃王身边那名暗卫审完了,待会儿应有一份文书抄本送到大人案前,不过现在我先与大人通个气也无妨。”
    之前一直跟在肃王身边的那名暗卫本在宫外等着接应肃王,却被东厂众人追踪而至,他武功再高强,也抵不过这么多个与他水平相近的昔日同僚围堵,很快便被捉住捆绑。他口中被迫塞入了特制的防自尽器具,而在洗去易容之后,拾壹等人面上皆是又惊又痛又怒。
    原本戚大人与司马大人只是告诉他们,多年前死去的人当中,可能有人并未死,不仅未死,很可能还转投了肃王麾下。他们起初半信半疑,可直到此刻看清他的面容,才终于彻底相信。
    司徒马道:“那暗卫与拾肆相同出身,所用刀剑招式同出一门,如此一来,可否洗清拾肆刺杀刘尚书的嫌疑?”
    文尚书道:“方才王太妃也已招认,这名暗卫乃是当年宋长炎探查辨出,用了些手段让其假死脱身,投奔肃王。而刘尚书遇刺前后的那几日,这名暗卫确实不在府中,探查完京城动向后,才回到肃王身边。司马大人且放心,待东厂的审讯文书一到,刑部便会按规矩放人。”
    司徒马满意点头,目光又不由转向戚卓容:“你还有事吗?”
    戚卓容便朝文尚书行了一礼:“文大人,既然这里暂时无事,我便先行一步。”
    “燕姑娘请便。”文尚书颔首。
    戚卓容与司徒马并肩走出,才道:“你有事找我?”
    “没事啊。”司徒马的眼神又在她身上新奇地转了一圈,“就是听说你今日竟然穿的是女装,特意来看看。”
    戚卓容:“……”
    她翻了个白眼:“无聊。”
    马车就停在刑部门外,她提裙上了马车,司徒马也趁机跟了上去,说:“你这马车挺大,多我一个不多罢?”
    戚卓容:“……随你便。”
    马车一走,刑部内顿时炸开了锅。
    “怪不得陛下对戚卓容情根深种,这样的颜色,陛下日日看着,不动心才怪呢!”
    “慎言慎言,她不是戚卓容,她是燕氏女。”
    “你懂我意思不就行了!早就喊习惯了,谁改得过来,你看司马大人不也照喊不误么?”
    “唉,真是红颜祸水啊……”
    “可既然刘尚书之死并非是她安排,那也谈不上祸水罢?虽然名声确实差了点儿,但那日赵朴大人说得也有道理,她不过是执行公务时用了点非常手段,若论坏事,倒还真没做什么。”
    “女子有这般心性与本事,确实不易,可是,我还是觉得,宁愿她当个女官,也不想让她当这个皇后啊!”
    “啧,我倒是觉得,当皇后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她忙着打理后宫,岂会再有工夫管前朝?”
    “哼,你这就是根本不了解陛下,也根本不了解戚卓容了!陛下既然敢立她当皇后,那定是要给她分权的!而戚卓容,也根本不可能是那等甘心局限在后宫中的妇人!”
    纷杂议论声中,文尚书面沉如水,站在厅堂门口厉喝道:“都在这儿干什么?公务都完成了?”
    被他一训斥,所有人立刻低下头,各忙各的去了,再不敢发表半点看法。
    而马车中,戚卓容倚在软枕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司徒马托腮看着她,又想凑近,又不敢凑近,憋了半天,只能道:“你这身挺好看的,实话。”
    戚卓容下意识扶了扶鬓边的步摇,道:“是么。第一次穿,还挺不习惯的。”
    她上一回穿女装,还得追溯到八岁之前,但小女孩儿的衣裳首饰,哪能和成年女子的衣裳首饰相比。她刚走出殿门的时候还觉得也许应该稍稍收敛一点步伐,作出端庄内秀姿态来,后来觉得实在太过怪异,索性放弃了。
    司徒马挑了挑眉:“今儿怎么有兴致穿成这样?”
    “今日本就要出门,想着既是要审讯要犯和处理公务,那便该穿得正式些。”戚卓容道,“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女子,我若再做男装打扮,也无甚意义,倒显得我自己心虚,仿佛看不上自己的女子身份似的。因此我便问履霜借了一身衣服,临时穿了过来。我本就是女子,哪怕身着女装,我还是我,他们不照样慎重相待。”
    司徒马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想得开,不错。”
    又道:“那你这脸上的妆……”
    “也是履霜化的。”戚卓容抿唇,“她擅长这个,我觉得还不错,你呢?”
    “我也觉得不错。”司徒马嘿嘿一笑,“戚卓容,不是我胡吹,你本来就长得不错,被履霜姑娘巧手这么一妆扮,就更有祸国殃民那味儿了,你不当皇后谁当?”
    戚卓容:“……你会不会说话?”
    两个人吵闹了一路,车驾在宫门口停下,戚卓容与司徒马并肩往御书房走去,门口值守的小太监早就等着了,远远看见两个人影,赶紧迎了上来:“戚大人,司马大人,陛下正等着你们了,快进来罢。”
    司徒马满面春风地迈进门槛,朗声道:“陛下,好消息啊!昨夜东厂已经抓住了那个叛徒暗卫,他才是杀害刘尚书的真正凶手,刑部文大人已经答应,等办完手续,就释放拾肆!”
    裴祯元坐在御案后,冷哼一声:“知道了。”
    戚卓容比他走得慢一些,她刚跨进门槛,裴祯元的眼神便黏了上去。司徒马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正好我一夜未歇,先回去睡会儿,其他的事,由戚卓容汇报罢。”
    说完他赶紧溜了,离开的时候,还贴心地顺上了门。
    裴祯元定定地看着戚卓容。
    她大概是在跟他讲今早审讯的事情,但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听了个囫囵,惟有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从她的发鬓,到她的眉眼,到她的衣襟,再到她的裙摆。
    戚卓容察觉不对,不由止住话头,迟疑道:“陛下何故这样看着我,是……这一身不妥吗?我是想着,反正现在都知道我是女子,再做男子打扮未免多此一举,正好履霜闲来无事,就借了我这一身……”
    裴祯元耳根滚烫,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那道伤疤里蹦出来。
    他忍得艰辛,只是哑声道:“要换回女子打扮,为何不向宫中要?”
    戚卓容:“宫中都是些宫女的衣裳,哪有现成的衣服给我穿?况且我也只是临行前才想起,问履霜借一身,不是省时省力得多?这衣服是她年前新做的,还没穿过呢,她其实是送给我的,但我想着我没事占她一件衣服便宜做什么……”
    她想了想,又道:“我多年以男子习惯行事,什么女子规矩悉数想不起来,陛下若是觉得与这一身打扮不符……”
    “不用想起来。”裴祯元道,“你做自己即可。”
    戚卓容笑起来。
    不必他开口,她就已经绕过御案,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通红的耳朵:“陛下,你要熟透了。”
    裴祯元:“……”
    他嘴硬道:“朕这是气的!”
    “气什么?”
    “气你今日打扮成这样,第一眼竟然不是给朕看的……”他立刻委屈起来,“你白白便宜刑部那群粗人!连司徒马都……可想而知外面那些人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罢!你竟然还来问朕妥不妥当,妥不妥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戚卓容笑得花枝乱颤,连同头上那只步摇都在窸窣乱晃。
    “你就笑罢,朕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他扭过头,“过会儿又要用什么怕朕受刺激吐血之类的歪理来教训朕,朕心里清楚得很!”
    “看来陛下也觉得,我今日打扮得还可以。”戚卓容点头,“这也有履霜的功劳,等会儿回去讲给她听,想必她会很开心。”
    裴祯元又迅速瞥了她一眼,哼道:“也不过如此!这衣服朕跟她买下了,你自己留着穿罢!不然你穿过了再给她穿,怎么,还想让外面的人传一传督主夫妇感情好到同袍了?”
    戚卓容乐不可支地撑着御案,歪着脑袋道:“陛下,你怎么什么飞醋都吃?”
    裴祯元记仇道:“因为朕矫情,朕麻烦,朕还小心眼儿,朕是你见过最讨厌的小孩。”
    戚卓容只顾闷笑。
    “以后……”他忽地小声起来,眼睫低垂,“也替朕考虑一下罢……朕知道你素来不拘小节,对朕……也并没有那么浓的心思,你不过就是惯着朕罢了……但是,能不能,稍微……从男人的角度……想到一点朕呢?”
    戚卓容渐渐敛了笑容。
    见她不做声了,裴祯元抬起头,慌忙补充道:“朕绝对没有要限制你的意思,你想怎么打扮便怎么打扮,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朕不是那种把女人当成私有物的男人!只是……只是……一想到那么多人都比朕先看到这样的你,朕也会……有点嫉妒……就,就一点点……”
    戚卓容默然良久,才道:“陛下能这样坦诚告知于我,我很高兴。确实……我有些思虑不周了。我没有经验,我也没有想到,陛下可能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她弯下腰,看着被薄绒轻裘裹住的裴祯元,轻声道:“我对女子妆扮无甚研究,也不能总麻烦履霜。陛下自小在宫中长大,了解得总比我多些,那能不能劳烦陛下……替我备一些合适的衣裳呢?”
    她距离他极近,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眼尾被淡淡勾出的一笔薄黛,还有她的双唇,染着最浓郁艳烈的颜色,像一朵刚刚盛开的幽都花,引诱他采摘。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一勾,咬住了她的唇。
    她跌坐在他的腿上,陷入柔软松绒的薄裘之中,鬓边的步摇颤抖不休,冷碎的金光刮过他的眉骨,他抬手将这华而不实的东西拆下,随手丢在了御案上。
    她很小心地扶住椅子两边,不去压到他的伤口,鼻腔中发出轻而碎的呼吸,与他交换着温热的触感。
    他的动作有意克制过,仿佛就是生怕刺激了自己,明明在品尝他最想要的物事,却眉尖微皱,显然是不曾尽兴。
    他的手指掐在她的腰上,下意识地想要上游去抚摸她的脸,却在途径某处时,蓦然一僵。
    他和戚卓容双双停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气中是黏腻的尴尬。
    初春穿得尚有些厚,方才用眼睛看时还没看出来,眼下手指顺着腰线上移,才能察觉到腰线之上、锁骨之下的弧度来。
    裴祯元猛地回神,吓得手一缩,脸色爆红。
    戚卓容:“……”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一下他的左胸,道:“你的伤……没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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