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过那些话亲口从顾长浥嘴里说出来。
    在白云山的夜林里。
    在杨广源被迫踩进捕兽夹之前。
    等了半个多小时,门外传来慢而沉的脚步声。
    姜颂抬起头,忙完了?
    顾长浥的神情看上去和平常不大一样,但猛的一下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他垂头看着姜颂,你想问什么?
    姜颂也不兜圈子,孙春晓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如果你指的是她最近仪态有失的那件事,那就是真的。顾长浥不紧不慢地回答他。
    那那件事和你有关系吗?姜颂看着他的眼睛。
    顾长浥的金色眸子也回视着他,一眨不眨。
    有没有关系?姜颂不甘心,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
    如果我说没有,会怎样?顾长浥低着头笑了,如果我说有,又会怎样?
    为什么呢?姜颂仰头看他,眼睛有些酸,就因为你知道了我当年那些事儿,要给我复仇?
    是不是因为这个重要吗?顾长浥的声音很轻,她是恶人,我惩罚她,不行吗?
    她是恶人轮得到你惩罚吗?你是什么正义之师,有权利动别人的性命?姜颂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你又为什么站在恶人那一边呢?顾长浥逼视着他,就因为心疼她是女的?还是因为你曾经对她动过心?
    你疯了吗顾长浥?姜颂难以置信,我心疼的是她吗?我心疼的不他/妈是你吗?
    你心疼我什么呢?顾长浥压抑不住地笑出两声,心疼我这位相互尊重的朋友吗?
    姜颂愣了两秒钟,你什么意思?
    现在他长大了,那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互相尊重,没有你想的那些事儿。顾长浥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姜颂低头在身上翻找了一阵,最后发现袖扣上有细微的光在闪。
    那是他出门前顾长浥给他亲手别上的。
    他颤抖着把扣子解下来放在手心里,问顾长浥: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对扣子你不是最喜欢,每天都要戴吗?顾长浥微笑着看他。
    姜颂把袖扣摔在了他胸口,你有病吧?!
    对啊我有病啊,我没病怎么知道我对你来说这么微不足道,顶多只是个朋友。顾长浥把扣子捡起来,在手心里摆弄。
    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失望呢?姜颂忍不住在脸上揩了一把,转身就要走。
    顾长浥从身后一把就把他拧住了,我怎么让你失望了?我没杀人没放火只是让那些人得到果报就是让你失望?
    我不在乎别人顾长浥!姜颂也有些崩溃,我他/妈从来没在乎过别人!我不想让你脏了手我不想让你掺和我不想让那些烂人烂事碰你玷污你!全世界都死了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我自己死了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好你明白吗?
    那你不自私吗?顾长浥说出来的话让姜颂一愣。
    你很伟大吧?出了事不让我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也都瞒着我,你觉得这就是对我好,是吗?
    姜颂力气不济,有些喘不上气来,冲着他摆手,我不跟你说了,我说不明白,都是我的错,我欠你的。
    你想过我没有?顾长浥用力扳着他的脸让他看自己,要是你死了,把一切都留给我,我就能如你所愿地生活在太阳底下了是吗?你一了百了,抛下我就可以安心走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姜颂的意识越来越稀薄,眼前都是花的,只能抓着顾长浥的手臂维持平衡。
    我告诉你姜颂,你大可以放心大胆地放手去死,我也会如你所愿长长久久地活着。
    顾长浥的笑好像来自很逍遥的地方,反正只要我想,哪里都可以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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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姜颂睁开眼, 眼前是陌生的落地窗和酒柜。
    虽然没来过,但是他一看这种冷淡的深灰风格和柜子里熟悉的威士忌,不难猜到这八成是顾长浥的办公室。
    他调整着呼吸, 适应着昏厥之后常有的眩晕。
    房间里只有他自己。
    门锁是双向的,里外开门都需要钥匙。
    手机也没在身边。
    混账东西。姜颂暗暗骂了一句。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 没找着钥匙。
    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上着套锁, 连电脑都是需要指纹通电的。
    头昏昏沉沉的,胃里也有种说不上来的钝痛。
    姜颂站起来没一会儿就又坐下。
    他向后靠在沙发上, 看到桌子的一脚内侧似乎有一个很不起眼的白点。
    想起来袖扣的事,姜颂走过去扶着桌角蹲下, 把那个白点捡了起来。
    掌心里是一粒白色的药片, 两头略尖的椭圆形,中间有一个宽宽的压印,两侧的字母拼成一个seroquel。
    姜颂盯着那个药片看了一会儿, 努力回想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单词。
    这时候门上的锁响了,周秘书进来立刻过来扶他, 您醒了?
    姜颂把药攥在手里, 跟他客客气气的, 顾长浥呢?
    周秘书把他扶回沙发上,端了杯温水给他,顾总出去了。
    去哪儿了?姜颂撑着沙发, 说话没什么力气。
    顾总说等您醒了就送您回家。周秘书毕恭毕敬, 答非所问。
    给他打电话。姜颂实在是难受, 但当着周秘书, 还是撑着沙发坐直了一些。
    别的气顾长浥要闹就跟他闹,但听他的意思,恐怕对吴家的事也知道了点什么。
    顾长浥怎么跟自己闹气顶多也就让他上上火。
    他就怕他单枪匹马地闹到吴家去。
    吴家现在或许在财力上敌不过顾长浥, 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地头蛇,又不走正道。
    顾长浥再怎么有本事,不吃亏则已,万一吃亏就是大亏。
    顾总说没有要事不能联系他。周秘书看着姜颂脸上涔涔的汗,心里也发虚,您要不我们现在去医院?
    不用。姜颂很坚持,给他打电话,让他现在过来。
    周秘书左右为难地看他,您别给我出难题,顾总跟我们向来说一不二的。
    姜颂胃里跟掉了个个儿似的,直接把中午饭全交代在了地毯上。
    他整个下午都在着急上火,中午吃的东西一点没消化,胃里直接拧起来了。
    周秘书吓坏了,一边给他拍背一边拿纸帮他擦脸擦手,您别着急,很不舒服吗?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姜颂看小秘书快急哭了,语气放和缓了一些,你把电话拿过来,我给他打,到时候他要怪也是怪我。
    小秘书低着头收拾地上,最后看姜颂的脸色实在吓人,犹犹豫豫地把他的手机给他了。
    姜颂拨了一个1出去,那边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
    等那边自动挂断,他又拨了一个过去。
    反复了三次,那边通了,但是没人说话。
    你去哪儿了?姜颂的声音几乎哑得不成声。
    那边依旧是安静的。
    问你话呢顾长浥!你去哪儿了?他声音一高,嗓子都劈了。
    你醒了就回你家,周秘书没跟你说吗?顾长浥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姜颂倔劲上来了,继续问他:我问你在哪儿?
    相互尊重的朋友在哪儿,对你有这么重要吗?顾长浥平静地问他。
    姜颂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你别气我,我现在生不了气。
    顾长浥那边又不说话了。
    姜颂低着头,我难受得厉害,你赶紧回来。
    顾长浥半天才出声:难受就去医院。
    姜颂难受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努力保持着清醒,那你要是没在忙,能不能送我一趟?
    他现在必须把顾长浥喊回来,免得他做了什么难以挽回的事,邢策和赫一岚收集的那些证据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小周不能送你吗?顾长浥依旧冷声冷调的,但是那边发出了一点衣料的摩擦声。
    姜颂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轻轻出声:顾长浥,你是不是真想急死我?
    安静。
    你别动,等我过去。姜颂听见了车发动的轻响。
    周秘书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药片在手心里被汗融化,姜颂默默用手机搜索seroquel。
    喹硫平几个字弹出来的时候,姜颂就想起来他在哪儿见过这几个字了。
    那是在派出所的档案上。
    他作为顾长浥的领养人,有一些基本事实需要知情。
    顾长浥的母亲作为边缘人格障碍患者,合并诊断为中度至重度躁郁症,曾经需要长期服用氟西汀和喹硫平控制病情。
    最后也是因为他母亲在高速上发作,发生了那场车祸。
    顾长浥明明没有生病,却要去医院拿感冒药。
    拿回去也没见他吃过。
    周秘书就在他身边收拾地毯。
    房间里偶尔发出一点声响。
    姜颂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想起来顾长浥今天跟他说的那些话。
    还有顾长浥那些年做过的那些事。
    都被他当成是小孩子在闹脾气。
    一滴水落在手机屏幕上,水滴把那些黑字模糊出细碎的色彩。
    姜颂用手一抹,手机上又干干净净了。
    他把网页关掉,仔细删了浏览记录,极为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
    没到二十分钟,顾长浥从外面进来。
    周秘书看见他立刻就汇报,姜先生刚刚吐了。
    顾长浥皱着眉走到沙发旁边,把姜颂扶到自己肩上,怎么难受?
    我头晕。姜颂抓着他的大衣,颤巍巍地呼吸。
    顾长浥僵了一会,到底护着他的后背把他抱了起来,一边轻轻拍背一边低声问:需要吃什么药吗?或者现在去医院?
    姜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忍着眼泪摇了摇头。
    不管事情是不是他想的那样,只要顾长浥现在在他旁边,他就能暂时放心一点。
    那现在想要什么?顾长浥给他揉着后背顺气,还反胃吗?
    姜颂又摇头,把脸埋在顾长浥肩窝里,我要回家。
    顾长浥抱着他站起来,姜颂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头晕?顾长浥问着,动作放慢了。
    他看了一眼周秘书,示意他跟着。
    还没上车,姜颂就又昏睡了过去。
    周秘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顾长浥,声音微微打颤,顾总,姜先生真的挺难受的。他睡着的时候叫过您,一直发虚汗掉眼泪,醒了还吐了。
    他叫我干什么?顾长浥冷冰冰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大概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喊着喊着就哭了。周秘书咽了咽口水。
    那你怎么不送他去医院?顾长浥冷着脸看他。
    周秘书眨眨眼,姜先生不让碰,一碰他就喊疼。
    顾长浥忍不住地皱眉,手护住姜颂的胃口轻轻按了按。
    姜颂的身子立刻就蜷起来了,疼
    顾长浥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放得很轻,没事儿了,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得厉害,姜颂的牙关一直咬着,也不再出声。
    一路被抱进家门,姜颂一直昏睡着。
    但就像是周秘书说的那样,他一直翻来覆去地躺不踏实。
    顾长浥出去熬了个粥的功夫,回来一看他都快把自己的肚子压青了。
    姜颂?顾长浥低低叫了他一声,小心扳开他压着肚子的手。
    姜颂像是实在疼得受不了,含含糊糊地咕哝,药在床头柜里
    不疼了不疼了,顾长浥护着他的肚子,低声认错,我错了,我揉一会儿就不疼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姜颂一直在皱眉,帮我拿下药
    嘘,顾长浥捉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马上不疼了。
    姜颂满头大汗地醒过来,到家了?
    怎么疼这么厉害?顾长浥的声音有些焦灼,你不愿意去医院,我把医生叫过来?
    我问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姜颂双眼被疼痛痧得通红,把顾长浥的手拿开了。
    我们现在不说这个,胃疼得厉害?顾长浥伸手把他重新抱回来。
    那什么时候说?你跟我闹脾气,就说要让哪里都变成地狱。你往我身上装窃听器我不能生气?姜颂忍着疼,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你能。手底下的胃一跳一跳的跟活了似的,顾长浥一句也不敢跟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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