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之后,陆家就有了把柄。”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面上:“至于太子,也可在登基之前摆脱陆家。”
    一句话说完,屋内的人都安静下来。陛下虽然常年吞服丹药,但身体还算是康健,如今就说登基,未免有些为时尚早。
    就连太子都转过头,沈少卿这次回京助他良多。一来就拔掉了沈家的爪牙,如今还帮他摆脱陆家多年的控制。
    这些都是他多年的夙愿,他自然高兴。可这高兴的同时却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奇异。
    似乎这次的计划都在他脑海中想过无数遍一样,沈少卿准备的如此充分,却又匆匆忙忙。
    他要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三道声响,太子的脸上一变:“陆家来人了。”
    他扭头,示意他两从后门出去。
    事情还没商议完,两人只好拐弯去湖心亭内等着。
    顾名思义,这亭子建在湖内中央。红墙碧瓦,像是一条漂在湖面上的船。
    偏头往外看去,便可看见一片枯荷。明黄色的锦鲤穿梭在莲叶之间游来游去。
    姜玉堂他转过头,声音暗哑:“舅舅,你当年的事时不时沈家设计的?”
    从今日舅舅对付沈家来看,必然是有沈家的手笔。
    “当年假死逃生,又为何两年之后才回来。”姜玉堂说着红了眼:“如今却带着面具,连脸都不能露?”
    “当年我中了埋伏,战败后被漠北军追杀。九死一生逃过一劫。”
    “之后的事太过复杂。”沈少卿摇了摇头:“我不想说。”寥寥几句,仿若就是他的一生。
    可是又为何会中埋伏,沈家人又为何说他死了。
    十万的大军,南疆的战神。
    十年之间,漠北在他手下不知战败多少回,早就俯首称臣,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战败?
    这一桩桩,一件件。
    姜玉堂最后只道:“舅舅把我的人带走了,起码也要解释一声。”
    “你的人?”沈少卿低头抿了口茶,这三个字从他嘴里搅弄过一遍,便显得格外不同了。
    哪怕他如今只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可那浑身的气势,就是一眼便能瞧出他并不一般。
    他往姜玉堂脸上看了一眼,瞧不出面上想的什么,但眼中却是带着笑意:“无媒无聘,无嫁无娶。”
    “怎么就是你的人了?”
    姜玉堂的脸上一下子变得五彩缤纷,难看的厉害。他不是不想娶,而是沈清云她不肯嫁。
    然而这话让他如何说的出口?
    唇瓣颤抖了几下,却只道:“舅舅……”他想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把人接回来,还想问,他对沈清云又是何种感情。
    可又怕答案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他从来就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只是这个结果他赌不起。
    到最后琢磨了许久,也只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她……可还好?”
    沈少卿偏头看着湖面,拿了桌面上的果子扔下去,引得一群肥嘟嘟的鱼过来觅食。
    他在这热闹中,随口道:“我走的时候小姑娘哭累了睡着了。”
    第114章 污泥
    等太子回来后, 湖心亭内就只剩下沈少卿一人。
    他站在朱红色的雕栏旁,正低头看着下面的锦鲤。沈少卿身材高大,浑身透着肃杀之气。只不过如今年过三十了, 变得温和沉稳了些。
    可到底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 哪怕穿着宽大的的玄衣,也难掩身上的戾气。
    太子从他身侧坐下来,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侍卫刚刚来报,说姜玉堂出宫后直奔闹市, 路上碰到沈家的小子,惊了沈家少爷的马。”
    “沈琼那小子从马上摔下来,腿给瘸了。”太子说罢摇头笑道:“这下子怕是几个月都不得好了。”
    此举虽是直接了些,却也足够大快人心。有些时候,阴谋阳谋设计一堆,都不如直接一下来的畅快。
    太子笑道:“姜玉堂素来不是个莽撞的人, 这番是为了替你出口气?”
    他话音刚落下, 靠在窗棂前的人就转过头。沈少卿将手中的绿豆糕扔进湖中, 目光看向太子:“陆家人来找殿下是为什么?”
    这话题拐的够快, 从他嘴里当真儿是套不出一句话。
    太子一脸无奈,却还是回了:“陆家来人来求情,说同气连枝, 让孤饶了沈家。”
    “他们只怕更希望巡防营在沈家手里。”沈少卿摇了摇头。对于陆家而言,一个手中握有权势的太子自然不如一个无依无靠, 只能依付自己的太子来的好掌控。
    “明日我就如了孤那母后的愿。”太子举着茶盏, 笑道:“亲自去求情。”
    陛下防太子早就如同眼中钉, 太子不去求情还好, 越是去求情只怕越是适得其反。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屋内安静, 谁也没去说话, 拐角处放着一尊紫檀香炉中,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太子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瓷盏,眼眸中的神色正色了几分:“人接回自己身边了?”
    虽是没指名道姓,可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殿下的消息灵通,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沈少卿拎起一边的炭火,往小火炉里添了两块炭。
    “倒也不是孤消息灵通。”太子闻着身侧淡淡的檀香,换了个坐姿:“而是之前姜世子与她的事实在是闹的沸沸扬扬。”
    “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谈论的都是这些,就算你刚来京都应当听说过一些。”
    “殿下今日非得说这个?”沈少卿抬起头,眼中神色晦暗。
    他三番两次的错开话题,却依旧逃不掉。
    “非说不可。”太子起身,亲自到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沈少卿与姜玉堂于他而言都是左膀右臂,两人更是京都中数一数二的少年郎。若是因为一个女人最后弄的反目成仇,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那太子又想从哪里说起?”沈少卿对视着他,眼神中的情绪人叫人瞧不出来。
    太子看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就从前段时日京都闹的沸沸扬扬的状元郎闹街一事说起吧。”
    他低头轻抿了一口茶,声音显出几分空荡:“新科状元当街求娶,带着婚书喜服外加上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高抬大轿,心爱的男子骑着马来迎娶自己,这些大概是每个女子的梦想。
    “可那被求娶的姑娘却看都没看一眼,越过状元郎当街去抱了另外一个男子。”
    “你知道那男子是什么样的吗?”他直言对着沈少卿,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面前的人,似是不想错过他眼中的一丝一毫。
    “那陌生男子身披铠甲,手握长刀,本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特别的,大概是那背影像极了一个人。”
    小炉子里茶水烧开了,在茶壶中咕噜噜的冒着泡。太子起身,将茶壶拿了下来,反手隔到了桌面上。
    “那男子是替代品,姜玉堂也是一样。”
    “她心中有的谁,你应当清楚。”太子道:“那你呢?她是你亲手养大的小姑娘,你对她又是何种感情?”
    沈少卿走在官道上,前方是带路的小太监。秋日里的风一日比一日还要冷,刮在人身上像是刺骨的寒。
    闫准在狭道上等着,瞧见他的声影立即拥了上去:“将军。”沈少卿面色惨白,唇瓣上早就没了血色。
    前方的小太监转过头,也是吓一跳。这人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闫准来不及说旁的,扶着沈少卿就上了暗轿。随后里面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快!”
    闫准指挥着抬轿的护卫们:“快些回去。”狂风刮的巨大,没一会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青石板上雨水打的滴滴作响。
    轿子内咳嗽声越来越激烈。闫准站在轿子旁,眼神时不时往里面看着,雨水打在他那张脸上,都来不及去抹。
    透过薄雾往里轿子那儿看去,里面传来了声响:“药——”
    “不行。”
    闫准往轿子里看了一眼,飞快道:“将军,马上就要到府里了,您再忍一忍。”
    “药!”
    里面又是一道声响,闫准这回不敢反抗了,咬着牙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出来往轿撵里送去。
    雨下的越发大,轿子里却逐渐安静下来。咳嗽声也渐渐地平缓。
    “今日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闫准在外点着头:“奴才断然是不会说。”他顿了顿,又道:“将军,就算如今大小姐在府里,也不一定会知道的。”
    里面的人没回他,沈少卿将帕子收回袖中:“宋行之可醒了?”
    “前日就醒了,如今应该能下床。”闫准在外沉默了片刻,又道:“将军若是要见他,属下去叫人过来。”
    下了轿,沈少卿又如往常一样,从面上瞧不出半分的的异常来。
    玄色的长袍在冷风中,身姿却挺拔而又坚韧。
    刚走到门口,两人却是一起停住了。前方,下着大雨,沈清云撑着伞站在雨帘中,正站在门口对着他笑着。
    “怎么出来了?”沈少卿脚步停顿了片面立即走过去:“脚还没好,就出来做什么?”
    “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沈清云撑着伞,雨水打在她的裙摆上,脚下湿了一片。
    她仰头看着对面的人,语气轻轻地:“我怕这一切是一场梦,就想过来在门口等着。”
    她太懂得失而复得的来之不易,以至于开始患得患失。直到确定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是在自己身侧。
    一遍又一遍的去确认,她才肯相信。
    “我就在这儿。”沈少卿笑了一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我不会消失。”
    他低头看着她淋湿的衣裙,绣花鞋泡在雨水中不知等了多久。
    沈少卿从怀中拿出帕子,弯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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