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皇妃都把老夫人叫做奶奶,可此时才对这个瘦小的老太太产生出那种亲人的感觉。感觉老太太身上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她惶恐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老夫人一下一下轻抚着皇妃的后背,见她不再哭了,这才又问道:“想吃些什么?”
    皇妃饿的急了,感觉什么都想吃,反倒说不出最想吃什么。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感觉什么都想吃,但又不是最想吃的。算了,还是吃火锅吧。先吃着,慢慢再想。便说要吃火锅。
    “又是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老夫人皱眉道,“这算的哪门子吃的?人要吃粮食,方能有精气。”
    “那肉还不算粮食嘛?还有菜!”皇妃不服道。
    “粮食须由土地而生,吸天地灵气,收日月精华,历一年四季,是天底下最干净最有滋养的。而肉食诸如猪牛羊马,都是从母胎的羊水中蕴生出来的,同那水塘子里沤生的臭鱼烂虾有什么两样,又怎能跟粮食相提并论。”
    皇妃经老夫人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好像确实很少见老夫人吃肉。原来不是为了吃素,而是因为嫌脏。说起水塘子,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下过大雨以后,村子里低洼的积水处,就会生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小生物。其中她印象最深的是一种家乡人叫做“反穿皮袄”的东西,从上面看就像皮袄似的一整片,下面是细碎的小……爪子,不,是触须。看着人很恶心。但因为它个头相对来说比较大,数量又多,所以孩子们小瓶儿装的最多的就是它。可是,虽然捞的多,可却没有人想过要吃。就算那会儿家家户户缺粮食,人人饿的前胸贴后背,也没人想过去吃这些东西。也是嫌脏。
    想到反穿皮袄,再联想到猪牛羊马也跟反穿皮袄一样,是从水中蕴生出来的,虽然一个是臭水,一个是羊水,可皇妃还是觉得想要吃的羊肉火锅顿时不香了。可嘴里还是不服输的说道:“那粮食还是用大便浇出来的呢!那不是更脏!还臭呢!”
    “那是肥!”老夫人道:“庄稼一枝花,全凭粪当家。都是肚子里出来的东西,有什么脏的?”
    “那要依你说,这猪牛羊马就跟臭水沟里的鱼虾一样脏,可它们拉出来的粪便却是干净的?”皇妃说着白了老夫人一眼,“反话正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老夫人被她说的一笑,“那也说不过你这张嘴去。这说话间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我今个想吃牛乳羹,你就陪着老婆子将就吃一碗吧?”
    老夫人这样说了,皇妃还能说什么,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会儿的功夫,牛乳羹就端来了。老夫人端起碗来要吃,被皇妃拦住了,皇妃对她使个眼色,然后拿起紫玉递过来的银筷子,在自己的碗里和老夫人的碗里分别沾了沾,看看没有变色,这才示意老夫人可以吃了。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直到吃罢了,丫头们收拾着出去了,这才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嘴刁的很。不过看在我重孙的份上,也只能迁就罢了。你这边的厨房做来做出就是那几样菜,你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不吃不打紧,可不能让我的重孙饿着。我便自作主张,将这边厨房里的人都换了。新来的厨子原是惠源坊的大厨,手艺那是在全朝歌都是数一数二的,嘴再刁的人也足以应付。也不愁你吃不下去。只是这人名气大了,排场也大,说什么手下的人都用熟了,换了人手生用不惯。这不,只得将他并几个帮手一并请来,把原有的人都打发了去。”老夫人说着摇摇头,“唉!这也是不得已呀。谁叫这府上几代单传,到了应儿这里,又迟迟没有子嗣,我老婆子心焦啊!好在,这张大厨跟府上是世交,也放心的过。便是多花些银子也值。”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这么许久,皇妃却听出了老夫人真正想说的是什么。那就是让她只管放心吃喝,厨房里的人都换了可靠的人了。她看了看老夫人,眼中满是钦佩。没想到这老夫人老了老了,却是南阳诸葛亮,稳坐军中帐,便知天下事。
    老夫人还是一副人老话多啰里啰嗦的样子,仿佛所说的这些都是无心之谈。
    从这以后,老夫人的一日三餐就搬到了东府里来。说陪着皇妃吃饭。可实际上是皇妃在她老人家的监护下,每天吃的不是粥羹就是汤汤水水。先开始觉得嘴里快要淡出鸟来了,慢慢的吃习惯了,才品出了食物本身的味道。先前被重口味熏陶的几近丧失的味觉,慢慢的苏醒过来。
    也不用刻意打听,宫里有什么动静,外面很快就传成了一片,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面。听说圣上停灵十五日,老夫人也有些乍舌。因为民间丧事停灵最多也不过七日。便是历代先皇丧礼也不过是如此。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
    于是民间传言四起。有说这是圣上的法师推算出来的日子,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这一日出殡,可保得往后三代都能安享祖荫,稳坐天下。还有的说,这是圣上怕他死后皇子们乘机作乱,便借口停灵,将皇子们都囚禁在宫禁之中,隔绝与外界的联系。待新皇登基,便可视皇子们的态度来做处置。宫禁之中都是圣上布置下的人手,便是再有能耐的进了宫,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撒子和大麻花每天听到这些个话,心里焦急,却不敢对皇妃老夫人讲,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给祖孙两个宽心。
    皇妃虽然心里着急,可知道自己再怎么也是鞭长莫及,只能是把自己和老夫人保护好了,留得青山在。到时万一应皇子真有什么事情,她才可以帮得上忙。
    只要她在,就一定可以帮到应皇子。不管他面对什么状况。
    却说那几个被清退的厨子趁着府上就只有她们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每天前来闹事,说他们一辈子都在这府上做活,这老了老了,就不要他们了,让他们这把年纪到哪里去。尽管老夫人说了,只是厨房里用不到他们,他们还是可以留在府里,工资跟以前一样。可这些人在厨房里独霸一方,采买用度都是他们说了算,那肥水不是一点半点儿,根本看不起别的差事。再说了,这府上的差事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别说有油水的好差事早就人满为患,便是一般的差事,那也都有人了,他们去了那就是给人当下手,他们哪里能受的了这份委屈。赌气之下便离开了。可出去好出去,再要想找一份跟东府这样事少钱多的差事那可就难了。原本还想撑撑老夫人,觉得用不了几天就会把他们请回去,到时候,他们还可以拿拿架子,甚至坐地起价,让老夫人给他们涨工资。可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们恼羞成怒,便仗着应皇子不在,前来闹事。
    可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先不说这府里还有撒子和大小麻花。便是只有皇妃和老夫人,他们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去。
    听到外面有人闹事,老夫人先就把脸一沉,把拐杖重重一顿道:“这是欺负我府上无人,想要造反!”
    皇妃怕老夫人气着,忙说道:“别生气奶奶,看我出去教训他们!为这些人生气不值得。”
    “我老婆子为他们生气,哼!也得看他们配不配!”老夫人,说着,托着韶华的胳膊下了地,就要往外去。
    “奶奶,奶奶!”皇妃忙拦住她说道,“你也说了他们根本不配你教训,就让我出面处理吧?这几个毛贼我分分钟就把他们搞定了。”
    “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去了也没用。”老夫人不放心皇妃。
    “我是这边的女主人,怎么会没用呢?”皇妃还是拦着老夫人,不让她去。
    这时,灵儿从外面回来说道:“老夫人,皇妃,不用争了,二爷已经把那几个人赶走了!”
    皇妃这几天一直担心受怕,感觉无依无靠。却原来竟把秀才关在门外。有撒子他们把守在外面,老夫人镇守里面,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她忙问:“撒子是怎么把他们赶跑的?”
    “二爷来了,先什么也不说,就看着胖厨他们。看的胖厨招架不住了,便又叫嚷着,说在府里做了一辈子,如今老了没用了,便被赶了出去。二爷也不恼,只问他们是不是还想回府里来,那几个人以为得逞了便都说要回来。二爷便说那好,府里这几日正缺人手呢。为首的胖厨便要跟二爷讲价,二爷说,只要他们肯回来,什么都好说。胖厨他们高兴坏了,便说还要回厨房。二爷此时才慢悠悠的说道:‘厨房你们是回不去了。因为圣上驾崩,街面上近日很有些不太平。为了以防意外,想在二门外加派些人手,作为防护。你们回来正可担此重任。’那胖厨一听,当时就急了,说想要他们去卖命,没门。二爷也不急,只跟跟前的人说道,你们看到了?先是老夫人让他们留在府里,他们不肯,如今又给他们安排了差事,他们还是不依。这分明就是看府里如今只有老夫人皇妃两个女流之辈,想要图谋不轨。说着就让人去报官。胖厨一听报官,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二爷不再理他们,只对门上的人说,以后只要看到他们再来,就去报官。胖厨这才骂骂咧咧的去了。”
    “那他们日后若是再来呢?”紫玉担心的问。
    “再来,有撒子哥在,姐姐怕什么。”雀儿说道。她跟紫玉关系好,知道紫玉跟撒子相好后,便爱屋及乌,也称撒子为哥,以示亲近。“姐姐忘了,上次强人来了,不也是撒子哥带人赶跑的吗?”
    “是呀,强人二爷都不怕,更何况一个胖厨子。”灵儿道。“说起来,这二爷也真是能耐,又能文又能武,有他守在外面,一下觉得心里都踏实了呢。”
    “嗯。”皇妃也点头,“这撒子倒算得上是文武双全。”
    “更何况有姐姐在这里,二爷定会豁出命去守护的。我们就更不用担心喽?”
    “嘻嘻,那我们这都是沾了姐姐的光了。”
    几个丫头都戏谑的看着紫玉笑道。
    紫玉涨红了脸,可却只是低下了头,没有任何反驳。
    皇妃看在眼里,便对那几个丫头说道:“你们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别现在笑的欢,到你们说亲的时候,看别人怎么笑话你们的。”
    “哎呀皇妃!我们只是跟姐姐逗笑吗,哪里就敢笑话姐姐了。”灵儿委屈的嘟着嘴道。“皇妃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呢!”
    皇妃瞥了她一眼,还是说道:“反正我告诉你们,紫玉就是我的亲姐妹,你们谁敢不尊重她,那就是不尊重我。到时候别怪我给你们小鞋穿。”
    “皇妃。”雀儿笑道,“哪有主子给奴婢小鞋穿的。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皇妃责罚是应该的,何来穿小鞋一说。”
    “反正就是没你们的好。”皇妃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她们说这些的时候,老夫人就一直在旁边听着,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皇妃虽然跟丫头们说说笑笑的,看似没什么规矩,可就那么随意的一两句话,丫头们就都直吐舌头,不敢再造次了。根本不用正言厉色的摆架子耍威风。
    待丫头们都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紫玉和雀儿,皇妃这才对紫玉说道:“紫玉,你老实跟我讲,你到底在跟撒子这件事上是怎么想的?你给我交个实底好不好?要是实在不愿意,我明天就跟撒子说了,让他另作打算。你也就不用这样老是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儿了。”
    紫玉脸涨得通红,低头绞着丝巾,半晌才跟蚊子哼哼似的,低声说道:“奴婢但凭老夫人和皇子皇妃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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