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妃几乎厥倒,这都什么人呀!
    不过何苗的举动也不奇怪,她若不喜欢孩子,先前也不会想方设法假怀孕了,在外人看来自是合情合理的。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口角,何贵妃终于同意,会亲自向陛下谏言,请他取消婚事,作为交换,傅皇后则帮她隐瞒侄女怀孕的消息,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贵妃总不想媳妇大着肚子再去拜堂罢?
    交锋完毕,傅皇后一党大获全胜,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许多。何苗因怕露馅,不敢跟何妙容多说话,只忙里偷闲对了个眼色,叫她放心。
    如今皇后出面警告,何贵妃必不敢随便动手,她真要做什么手脚也不怕——反正孩子是假的,想流都流不掉。
    回去路上,太子看她乐滋滋模样,便知其所以然,“又是你出的花招?”
    何苗一贯以蔫坏为荣的,何况她也不过有样学样,原主假孕让她背锅,如今她又造了个一模一样的锅——这回还更轻车熟路了。
    何苗扬起下巴,眉梢眼角俱是挑衅,“是我做得又如何,殿下要到母后那儿揭发我么?”
    她可是才冒着生命危险帮他顶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天吉这样爱憎分明的人物,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太子拧了拧她的脸,叹息道:“你啊。”
    随即便将一把硬邦邦的东西塞到她掌心里。
    何苗惊喜地摊开,竟是她最爱的宣味斋的牛轧糖,因这家手艺独到,且以槐花作馅,格外讲究时令,入冬之后便不再对外售卖,何苗遍寻许久无果。
    不想今日心愿得偿。
    她立刻揭开纸包尝了尝,果然如蜜似糖,余香满颊。
    太子道:“孤特意命人连夜赶制,可惜只有陈槐花,大约比之新鲜的会微微涩口。”
    何苗把腮帮子填得满满当当的,“无妨,带点苦味还更好吃呢。”
    忽见太子目不转睛盯着她,何苗玩心大作,“殿下也想尝尝么?”
    太子摇头,眼看她手里已经空了。
    “我也可以分一点给您的。”何苗俏皮一笑,旋即踮起脚尖,以口唇相渡之法,将一枚半融化的糖粒从他齿间渡了过去。
    太子耳缘泛起殷红,语气也带了些嗔怪,“这是在大白天,还是御花园里。”
    言下之意,晚上就无妨啰?李忠胡思乱想,早率领仆从们团团围成一圈,充当移动屏风。
    何苗半点不觉得羞耻,反而愉悦地道:“您要不喜欢吃,就还回来吧。”
    说完,仍旧张嘴接着,红唇轻启,俨然是索吻的架势。
    太子缓缓咀嚼着香甜的馈赠,只觉这女子无疑是他命中的魔障。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未几,敬献帝亦得知何妙容有孕的消息,虽是万般无奈,也只好放弃替傅家做媒的打算。多个妾室无妨,可若这妾室生出个庶长子来,傅家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的。
    少不得金口玉言,下旨立何氏次女为二殿下正妃。
    敬献帝原本还将信将疑,觉得儿子未必如此糊涂,然而如今罪证确凿,叫他无话可说——还没成亲就有孩子,当然是孽种,连带着敬献帝对何贵妃的印象亦大打折扣,觉得她不善教子,以致弄出这等丑事来。
    何贵妃简直有口难言,早知那丫头是个易孕体质,她就该先下手为强,何况何家的女人个个子嗣艰难,何苗都成亲一年膝下尤空,怎的妙容这丫头却一发就中了?真是匪夷所思。
    何妙容才管不了这些,天大地大也不及成亲的事大,且这回虽仰仗何苗之力,何妙容心里到底有些不平衡,觉得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名分上盖不过去,那就只能从婚事的规模压倒她。
    她决心办一个上京城最豪华的婚礼,至于嫁妆,当然也是多多益善。
    窦氏好容易去了桩心事,如今又添了块心病,妙容是仗肚逼婚,宫里本就易被人瞧不起,若还无银钱打点,日后该怎么过活?
    无奈她小心翼翼跟丈夫提起此事,何晏山却极其不耐烦,直说家中拮据,连做衣裳的钱都付不出,如何还能给女儿添妆?本来也不是顶光彩的事,将就将就得了。
    窦氏满面愁容,她知道丈夫并非故意推脱,自打何苗带走属于她的那份家底,府里便一日坏似一日,也不知老天爷发什么神经,何苗名下的铺子欣欣向荣,自家那几间反而屡见亏空,连本钱都快赔进去了。加之贵妃和二皇子时不时以探亲之名伸手要钱,何晏山左支右绌,又要苦苦支撑气派,一个头几乎变成两个大。
    窦氏叹道:“若这事早点出来,卖几顷地,还能东拼西凑,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仓促里到哪儿寻这样阔绰的买主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妙容目光一动,想起个人来。
    上回何苗还明确表示,对爹爹的产业很有兴趣呢,请她帮忙救救急,她兴许会答应罢?
    第42章 .圆房 这个就叫做上行下效,兄友弟恭。……
    入冬了, 何苗换上大毛衣裳,对着镜子都觉得腰身粗了两圈,拿手指掐着左右比划, 忍不住蹙起秀眉, “桥香,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桥香放下热腾腾的香芋紫米糕, 笑道:“怎会?小姐这样珠圆玉润的才好看呢。”
    她长在穷乡僻壤,那里的姑娘都以体态丰腴为美——因为吃不饱, 个个都是一副骨瘦如柴模样,相形之下, 难免物以稀为贵,越富态的越能得到欣赏。
    哪怕后来进到何府,吃穿住宿改善不少, 桥香的审美观可也没纠正过来,她还觉得自家姑娘太过纤弱了, 便是再多上七八斤肉, 都称得上窈窕。
    何苗就知道从她嘴里得不到有效建议,可看到刚出炉美味可口的点心,又忍不住想尝尝。
    这么一下两下的,整盘糕点都进了肚子。何苗又有点懊恼, 吃这么多难消化, 不长肉才怪,大冬天的,又不好棍棒拳脚地折腾——何况就她那点花拳绣腿, 出不出得了汗还是两说呢。
    忽然想起还有种消耗热量的法子,叶嫔送她的秘戏,已被她搁置许久, 按理说床上运动也算运动,只要操作得法,还是能减减肥的,可她该怎么跟李天吉开口呢?
    何苗正胡思乱想际,桥香忽然说道:“二姑娘最近寄了好些信来,您不瞧瞧么?”
    不是偶然提起,她还想不到这茬——都摞在架子上,零零总总该有十来封了。
    看不出来,二姑娘这样念旧。
    何苗哂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以为她真关心我这个姊姊?”
    桥香也笑起来,“也是,咱们该帮的都帮了,剩下的,也无非是银钱。”
    请太医的诊费还没向二姑娘要呢,当然,这回算是各取所需,她也解了傅家燃眉之急。
    本该就此分道扬镳,可何妙容依旧缠着不放,宁愿甘词厚誓,那便只能为了嫁妆。
    桥香咦道:“先前您不是让二小姐拿地契来换么,如今二小姐主动开口,怎么您却……”
    何苗微微一笑,“那得看主动权掌握在谁手里,之前我有求于她她不答应,如今主客颠倒,你说,我能轻易叫她如愿么?”
    当然这门生意还是得做,只不过,价钱得由她定。在此之前,不妨多晾一晾何妙容,等她急了,便彻底失去谈判的资本。
    太子回来,何苗见他满面风霜,殷切地迎上去,把一个手炉塞到他怀里,“殿下去椒房殿请安了么?”
    太子抱着暖手炉轻叹一声。
    何苗面露忧色,“这么说,母后仍不肯答应?”
    因着何妙容忽然冒出身孕来,这场联姻不问自废,但敬献帝那边撒手了,傅皇后却似有些不依不饶,她可以谅解傅焱傅淼的私逃,但坚决不肯同意两人在一起——在傅皇后看来,傅淼向来被视作傅家女儿养大,兄妹之间怎么可以萌生情愫呢?如此挑战世俗眼光,族里必会大力反对,若他执意如此,恐怕家主之位将落入他人之手。
    因此催逼着太子将二人赶紧带回,无论如何得给傅家一个交代。
    何苗没想到世俗的成见这样根深蒂固,嘟囔道:“我看大公子也不想当什么家主,母后何必强人所难呢?”
    太子横她一眼,“世家大族皆有定规,唯嫡长者可祭祀宗庙,冢妇当然也须是出身清白、高洁无暇之人,若普天下的士族皆不遵规矩,皇室又有何威信可言?”
    何苗自悔冒失,也是,傅皇后正因为祖制才能保住自己跟儿子的地位,她又怎会主动去挑战它?就连太子实际也是宗法制的受益人,否则,敬献帝更有理由废长立幼了。
    何苗踌躇道:“难道让他俩在外躲一辈子?”
    这也不像话呀。
    太子叹道:“且等等再说吧。”
    倘母后始终不愿回心转意,那他只能使个拖字诀,马上就逢年关了,傅家那头若出现异动,恐怕连边关都不怎么太平。
    何苗到底姓何,插手不了傅家家务,只能由李天吉自己想办法。不过这会子另有一事,何苗不得不劳烦他,蝎蝎螫螫地道:“殿下,我能问您借点钱么?”
    渣爹名下的产业可不少,何妙容纵使不能全部偷出来,也得大几千两银子对付,何苗的小金库着实有些犯难。
    太子不问因由,径直让李忠将库房钥匙给她,示意要多少尽管自己去取。
    何苗瞠目结舌,“您不怕我中饱私囊?”
    太子淡淡道:“你我夫妻一体,还能分出彼此不成?纵使你花钱如流水,孤也懒得理会。”
    简直可以列入古代版霸总语录。何苗佩服不已,拍胸脯担保,“放心,我只暂时借用一下,将来定是要还的。”
    至于利息,她相信李天吉不会这样小气,又不是放印子钱。
    太子瞥她一眼,“随便。”
    其实还不起也没什么,那样她就得留他身边一辈子了——不知怎的,太子又想起那份契约来,本来是要挟她的筹码,如今却成了困住自己的枷锁,他有点后悔当初贸然行事。
    何苗没留意李天吉脸上那缕落寞,只兴冲冲地回屋写信去,有了太子这座靠山,她可以放心跟何家谈条件了。
    眼看婚期越来越近,何妙容实在坐不住了,她等得,腹中的“孩子”可等不得,总不能大着肚子上花轿罢?
    好容易得到何苗邀约,何妙容迫不及待上门,当然,也不忘带上谈判的资本——有窦氏帮她打掩护,总算顺顺利利偷出几张地契来。
    何苗粗略翻了翻,都是些偏远之地的庄田,既不肥沃,每年的收成看起来也很惨淡。
    她便皱起眉头,“这样的东西谁肯入手?不但挣不了钱,恐怕还得吃亏呢。”
    何妙容从未谈过生意,眼看如此便心慌了,生怕对方不肯答应,急急道:“还有几十亩良田的租契被爹爹私藏着,一时弄不过来,你先收下这些,等有机会我再看看。”
    何苗故作沉吟,“要我接济倒也不难,只是我不事生产,拿来也无甚用处,倒不如房契店契的实在。”
    何妙容面露难色,父亲不让她插手城中生意,可她也晓得,那几间铺面是何家赖以发家的资本,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肯脱手的。
    何苗试探道:“不是还有房契?听说在你母亲名下。”
    何晏山从前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阖家老小挤在城郊一间破旧土屋里,后来娶了何苗的母亲陈氏,才得以挤进市中心,建了所宽阔些的宅邸,再便是贵妃入宫,何晏山步步高升,何家的围墙也逐渐扩大,乃至占据了半条街。
    不带吹牛的说,仅何家如今这套宅院,少说便值上万银子。
    眼看对方打听得这样清楚,何妙容不禁有些警觉,她再笨,也知道别的都能卖,唯独房子卖不得,且不说关乎脸面,万一何苗拿着地契将她们全家老小赶去喝西北风——想想都要丢脸死了。
    何妙容讪讪道:“我暂时还用不上许多,只要打些头面首饰便行了。”
    何苗也不催她,叹了口气,“好吧,看在你我姊妹一场,我不帮你谁帮你?”
    说完,便让桥香拿印鉴和印泥来,准备签字画押。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妙容盖完了指戳,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叮嘱道:“这事你别对外人说啊,还有,也别随便转手,等我手头宽裕了,仍旧得赎回来的。”
    何苗满口答应,“放心,我还能诓你不成?”
    反正她也没打算卖这些田,自己种还更划算呢——太子麾下不乏精通农事的工匠,保准比在何晏山手里更有价值。
    当然她也并非贪图这点利润,不过是在一步步实现自己对何家的蚕食计划——亏得何晏山有个好女儿,否则事情还没这样容易。
    眼看何妙容这位带孝女心满意足地离去,何苗也放心让唇边的笑容浮现出来。
    她好像有点喜欢在宫里的日子了。
    二皇子大婚的排场没想象中那般夸张,但也吹锣打鼓,热闹之至。何妙容则生怕显不出富贵气象,金子银子、珍珠宝石的挂了满身,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好在出行都有轿夫代劳,四五个大汉累得气喘吁吁,才算将这位娇客运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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