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似乎很怕晒。
    这个念头陡然冒出来,宁则远觉得林烟又多了真实的一面,比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可爱讨喜多了。他忍俊不禁,薄薄的唇上翘,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动人的月牙儿,带着些清冽的气息。
    走廊里,林烟却是一脸为难。
    她实在没办法再面对宁则远,可是珍珠又吵得没办法,她只能咬咬牙领着珍珠出来。
    这儿靠着大海,空气里都是咸咸的味道,裹着点潮湿的闷意,只怕要下雨。
    林烟眯了眯眼,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拂过去,就看到泳池里已经有人在了。那人应该也看到她们的身影,这会儿抓着扶梯起来。
    男人的身体从水面露出来,暖暖的碎金下,沾着薄薄的水雾,精瘦,匀称……
    那是一种原始力量的震撼,也是一种摄人心魂的悸动。
    林烟心头猛地一跳,耳根随之灼热起来。
    她垂下眼,视线根本不敢往男人那儿去,那种尴尬与无措重新浅浅萦绕在心尖上。林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窘的要命,说不定还脸红了,可她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淡定无比的表情,只当自己是被太阳晒红的!
    这种境况,实在煎熬无比……
    珍珠却很高兴,见到宁则远,连忙蹦蹦跳跳跑过去。小丫头穿着碎花泳衣,带着粉红的泳帽,两个胳膊上各套一个鼓着气的浮袖,看上去就像一朵移动的胖花骨朵儿。
    挺可爱的,还很萌,宁则远那么不喜欢小孩的一个人,这会儿心里也觉得被萌化了,他笑着将珍珠抱到怀里。
    有珍珠挡着,林烟终于没那么尴尬,她慢吞吞走过去,客气的说:“宁先生,麻烦你了。”
    她抬起头,却也只敢盯着他湿漉漉的短发。男人的发梢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打的很碎的头发精神的竖着,衬得他青葱许多。
    岁月真是善待这个男人啊……
    林烟的脸藏在宽阔的帽檐下,这会儿就算仰面,视线也被深色的墨镜挡住。宁则远看不见林烟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只看到白皙的脸颊上浮动着浅浅的绯红——大概是被热的。
    单看外表,林烟整个人有种冷冷的漠视感,那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从一举一动中散发出来……
    在这样明确的疏离之下,宁则远忽然有点不自在,他问:“你要不要到旁边坐会儿?”
    “不了。”林烟摇头。——在这儿围观宁则远的身体,她只怕自己会窘迫死!顿了顿,林烟说:“我到处走一走。你帮我看好珍珠,她还不太会水性,也别太惯着她。”
    宁则远“哦”了一声,单这个字,就听出来有点失落。
    他又说:“如果要看海,二楼露台那边就可以看,景色还不错。如果想去海边,等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别走太远,附近有海蜇,挺蜇人的,最近好几起了……”
    字字句句都是关切之意,哪儿像平日高冷又淡漠的宁总裁?
    隔着暗色的镜片,林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些抗拒的话她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林烟说:“我知道了。”
    ——
    这儿是有钱人的度假区,周围别墅林立,视野开阔,景致极好。
    站在二楼露台上,可以望到不远处暗蓝的大海。这会儿,太阳西斜,淡淡的余晖铺满整个海面,闪耀着华丽又璀璨的光,而灿烂瑰丽如血的晚霞缀满天际,那是一种特别妖冶的美!
    林烟靠在栏杆上静静看着,生出一种天高地远的辽阔感。
    如果化身飞鸟,她定会张开羽翼,努力追寻这无比壮阔又无比寂寥的落日。
    林烟喜欢日落。消沉的那几年,她最喜欢做的,就是坐在海边、坐在岩顶、坐在峭壁边,安静的对着落日发呆。有好多次她痛苦难耐,恨不得一跃而下,却又被现实逼得一次又一次次回来。
    如今,珍珠又在咯咯的笑。她的笑声像是悦耳的银铃,也是生活留给林烟的符咒,也是支撑她走过艰难岁月的支柱。
    这就是现实啊……
    林烟心底再次软下来,低头望过去,只见楼下泳池里一大一小玩的正高兴。
    一片波光潋滟中,宁则远仰面躺着,珍珠趴在他的怀里,两个小手奋力扑棱着,努力往前划。可珍珠哪儿会啊,男人的长腿悄悄在水底动了动,两个人就顺势往前飘去。珍珠还以为是她努力的成果,这会儿开心极了,小嘴咧着,是天底下最纯真无邪的笑脸。
    宁则远也开怀大笑。
    他笑起来,英俊的眉眼彻底舒展开,棱角分明的线条柔和许多,那股冷峻清冽的气质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暖意,是一种体贴的柔意,能够熨帖人心,能够扣人心弦……能够让人想要落泪,足够让人震撼。
    看着这一幕,林烟久久怔愣住。
    她忽然想,如果他们的孩子还在,他会不会也这样温柔?
    如果他知道,会不会难过?
    林烟心口蓦地痛的厉害,她连忙别开眼,不忍再看。
    ——
    珍珠难得有机会玩,所以一直兴致勃勃,直到太阳快下山,天际暮霭沉沉,才恋恋不舍的从泳池里出来。林烟抱着浴巾早早等在一边,这会儿给珍珠裹了一条,又随手将另一条递给宁则远。
    宁则远微微一怔,连忙欣喜的接过来。他道了谢,林烟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给珍珠擦着水。
    路灯下,她低着头,露出一段温婉的颈子,让人好想亲吻。
    宁则远心头拂过柔软的战栗,漂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唤她:“林烟。”声音低低的,沙沙的,像是含着水。
    林烟正要领着珍珠去淋浴,这会儿抬头问他:“什么事?”她已经摘掉帽子,脸上却还是架着那副躲避尴尬用的墨镜。
    她问话的时候,宁则远略略抬起手,林烟一惊,有些戒备的往后躲了一躲,却仍然躲不过他恼人的胳膊。
    真是够无耻!
    修长的手指握住她鼻梁中间的镜架,宁则远一点点、一点点将她的墨镜摘下来,露出女人嗔怒的眼眸,那双眼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惊呼失措,还有女人被迫面对异性身体的羞愤,有许多许多他想看的情绪,他渴望的东西。
    陡然失去这道屏障,林烟不由半眯起眼。
    这会儿天色虽然已经黯淡下来,可男人的肤色偏白,依旧像明晃晃的日光,扎眼的很。
    林烟连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多看一秒!
    偏偏宁则远还要说:“林烟,天黑了。”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透着男人的强势与霸道,简直——故意戳她的痛脚!
    林烟整张脸就算再冷再冰再漠然无视,这会儿却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烫,她心头一颤,又气又怒,赶紧抱着珍珠离开。
    剩宁则远心情很好的抿起嘴角,清浅微笑。他觉得自己在攀一座高峰,此时终于能够看到一点山尖了,还有山尖消融下来的雪,淌在心底,好甜……
    ☆、第4章 .07|
    周一,台风过境,风雨交加,天气很糟糕。其实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下暴雨,持续到现在,刚刚才停雨。
    今天托儿所不开门,珍珠还得再托付给李姐看一下。想到珍珠的事,林烟不免头疼——婉婉妈妈身体彻底不行了,老人家临终前想见珍珠最后一面。如果不是台风来袭,从宁则远别墅回来,林烟就会买车票带珍珠赶过去,现在这样只能等天气稍微好转一点。
    这里是老旧的居民社区,排水系统很差,不过一个晚上,外面就积起高高的水。林烟不得不回去换了双拖鞋,裤脚卷起来,直接蹚水去公交车站。
    虽然雨停了,积水却直接漫过小腿肚子,冰凉刺骨,这会儿风又大的要命,一下子吹过来,林烟浑身起鸡皮疙瘩。一段路她走走停停,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
    “林烟。”
    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男人的声音不算高,这两个字在台风中掠过,沉稳,有力,居然没有被撕裂开——正是今天提早出门的宁则远。
    林烟微微一怔,那辆熟悉的车就停在旁边。开车的是顾锐,宁则远坐在后排。车窗缓缓降下,他定定望过来,眉眼沉隽,意思不言而喻。
    林烟自然犹豫。她不想欠他的啊……
    可是林烟刚摆手拒绝,天公不作美,好容易停止的雨突然间重新噼里啪啦下起来。林烟毫无准备,被淋个正着。宁则远打开车门,“快点。”他说着又往里面挪了挪,给林烟腾了地方。
    林烟悻悻坐进去,客气地道了谢,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又尴尬不已——她的腿上、拖鞋上全都湿漉漉的,这会儿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在她脚边形成了一滩水渍。
    这车不便宜……林烟越发懊恼,丝毫没有留心她身上同样淋了雨,直接将真皮座椅也弄上了水。
    宁则远视线淡淡拂过她,从头到脚的打量。
    林烟愈发尴尬,她说:“宁先生,有没有纸巾,我好擦一擦?”
    谁知宁则远直接拿出一条毯子,他说:“别受凉了。”
    女人的腿被浑浊的雨水浸泡之后,更显苍白,白皙的腿上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瑟瑟发抖,柔弱不堪,还有发梢上的水,挂下来,楚楚可怜……
    林烟一时怔愣住,在这个人的注视下,脸颊慢慢烧起来。
    她讷讷接过松软的羊绒毯,低下身擦拭腿上的水迹。
    林烟努力心无旁骛,努力聚精会神,可这样狭小的空间,这样的动作,实在暧昧——也不知旁边那人有没有在看,林烟的脸颊更加热了。
    她说了声谢谢,宁则远淡淡的说:“应该的。”说着,他拿出另外一条毛毯,盖到林烟头上,“你头发也湿了”他说。
    那条毯子很大,一瞬间,温热紧紧包围住她,林烟没来由的颤了颤。
    她死死低下头,只盯着脚步湿湿嗒嗒的水渍,她好像又做了一场梦,梦里走入他编织的世界。
    应该的……
    他说,他照顾她,是应该的。
    宁则远做了这么多,林烟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经历过种种,她是真的没办法再和这人在一起,也没办法再相信那个梦,梦终有醒的时候,不是么?
    何况,这人不是还有个门当户对的小女友么?听说翁涵之极其满意。
    林烟不好意思提那个小女友,她一提,就会显得自己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反而有种掩耳盗铃的心虚感,倒不如就这样吧,自己一直冷着脸,他总会知难而退。
    ——
    针对宁氏企业的招标案,林烟与方冰讨论了一个上午。
    比照对方公司提出的种种招标细则,二人一条条仔细研究,讨论出来的结果就是嘉曼中标几率不太高。嘉曼在业界纯属新玩家,手上资源不多,经验自然也没有其他公司丰富,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方案的定制化、新奇化。不过这一点也很危险,不太容易被传统行业接受,稍有不慎,非常容易踩到地雷。
    “这个项目简直要人命!”方冰倚着椅子,长吁短叹的抱怨,“宁氏企业的情况非常复杂,产品太多,覆盖行业太广,难怪营销一直难做,连爱德都被他们炒了,更别说我们!就算是写竞标方案,也要十分了解他们的情况,就我们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让林烟去了解啊。”舒曼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听到方冰的抱怨,她便接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之后,她看着林烟笑:“林烟,你对宁氏应该很了解吧,前期分析报告你来做?”
    舒曼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股一语双关的味道,林烟心里正值敏感期间,她忍不住蹙眉。
    可舒曼也没说错。林烟原来与宁氏是同行,大大小小项目竞争过许多次,整个嘉曼估计就她对那边了解最多——这么好的人力舒曼肯定不会放过的!
    林烟“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正要说明天请假的事——天气预报明天天气会转好——谁知舒曼神秘兮兮的喊她出去。
    “林烟,那笔钱财务批下来了,你找个时间当面谢谢宁董事长啊。”
    ——这个要求十分合情合理,可林烟现在对宁则远唯恐避之不及,哪儿愿意再见他?
    她皱着眉说:“舒曼,我最近没空,要不你去还吧?你还是公司法人呢,跟宁则远搭搭线也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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