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却丝毫不以为然,反而讥笑道:“摄政王是怎么教儿子的,陛下不是更清楚吗?”
    此话一出,谢乐面色大变,顾太后更是满脸的血色褪下。
    “孽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谢游得了消息姗姗来迟,连行君臣之礼都顾不上,劈头便对谢斐吼去。
    “摄政王莫气,莫气。”紧随谢游而来的是首辅竹灵。
    顾太后挥挥手,她身边的女官立即将剩余的秀女和宫人们带离,就连韩太妃也知趣地带着谢烟离开,走之前眼神探究地在韩梨身上探寻了一番。
    她这个侄女竟有这般能耐,日前,顾煜求到她跟前时已让她吃惊,现下连竟连谢储也被她迷成这般。
    可比她当年厉害多了。
    待人都散去,谢游上前扯住谢储的胳膊,压低声音,“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莫要当着陛下和太后的面胡闹!”
    以谢游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有些心虚了,方才他见谢斐如此说话,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他的异常举动,疑心他知道了些什么。
    这么一想,又惊又愧,底气便隐隐略显不足。
    谢斐皱紧眉头,不耐烦同人靠的这么近,往后退了一步,“待我带回我的未婚妻子即刻离开。”
    “什么未婚妻,你个孽子说的混账话!”谢游不禁又扬起手来。
    竹灵激起一身冷汗,上前连忙拉住谢游,“摄政王息怒,令郎之事我可以作证。”
    谢乐发觉不对,“竹先生,你什么意思?”
    竹灵看了看谢斐的神情,转身朝谢乐一拜,禀告道,“陛下,谢储和韩六女郎的确有婚约在身,正是在下做的媒,想来这中间不知怎么的有些误会,韩女郎这才入了宫。”
    竹灵是谁,先帝钦点的托孤大臣,开国元勋当朝首辅,这天下士林一半是他的门生,他竟然要为谢储说话,在场之人莫不吃惊。
    顾太后先反应过来,原本她也不愿意韩梨入宫,既然她这么吃香,她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既然竹先生都这般说了,那自然不会有假,哀家这就下旨为韩女郎同谢储赐婚。”
    “母后!”谢乐无声地看着她,眼里是不满和愤怒。
    韩梨的确很有趣,也合他脾气,但其实他并不是非要了她不可,不过是在宫里添一个让他高兴的人罢了。
    让他生气的是,谢储竟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有摄政王——他和母后那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让他这些年一直如鲠在喉——甚至就连竹灵也为谢储说话,丝毫不顾及他这个帝王的尊严和颜面。
    “谢太后恩典。”谢斐忙道。
    这一声不知为何让顾濛有些心颤,谢游的这个儿子是这样的气质和做派吗?
    她不由上前了一步,想要看清谢斐的脸。
    可惜没等她看清,人已经拉着韩侍郎家的那个女郎走远了。
    呵,顾濛心里轻笑,真不愧是像她啊,都有着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甚至疯魔的本事。
    谢游神色复杂地看着谢储的背影,他这个儿子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什么时候他竟然和内阁首辅私底下有了交情。
    人已经散去,顾太后叹了口气,重整威仪,“让剩下的秀女进来吧。”
    “不必了!”谢乐冷冷地说,脸上带着嘲讽的神情,“儿臣不过是母后和摄政王手中的傀儡罢了,选什么女人母后和摄政王说了就行,要朕做什么。”
    “乐儿,你这是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太让母后失望了。”顾太后睁大了眼睛,谢乐自小乖巧,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般冲撞的时候。
    “或许母后从未真正了解过儿臣吧。”谢乐淡然说完,转身离去,更是不顾谢游的呼喊。
    顾太后怔怔地坐倒在椅子上,她辛苦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竟说她从未了解过他。
    “子书,”谢游柔声说道,想要说些安慰的语句。
    “王爷逾越了,你应当唤本宫一声太后。”
    谢游的话就堵在了嗓子里,这么多年了啊,顾子书的心里还是没有他,当年的确只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苦笑一声,“太后娘娘,微臣告退。”
    第121章 前尘(全文完)
    徐晗玉跟着谢斐出了宫。
    “你跟竹灵君臣相认了?”徐晗玉看见谢斐同竹灵话别后,上了马车问道。
    谢斐不点头也不否认,握住徐晗玉的手帮她取暖,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凉。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既然连竹灵都联络了,何况是刘玄木和白谷。也不知道谢斐想干什么。
    徐晗玉撇撇嘴,试探问道:“你这几个属下还真是忠心耿耿,主子的皮囊都换了,还愿意追随呢?”
    谢斐抬起眼皮,“怎么,才进宫几天,就向着那小子了,怕我夺了他的龙座?”
    才问了一句,醋性就这么大,徐晗玉想了想,将她以前在长门宫时教过谢乐几天的前缘给讲了。
    “就是这样咯,他可能是觉得我像他的师傅吧,而且这小子心思歪着呢,还打着你宝贝女儿的主意……说真的,你这么疼你的小公主,不去看看她吗?这些年没了疼她的父皇,她过得可不怎么样。”
    谢斐没有接这个话,当年他明知谢烟不是他亲生的,还让韩月生了下来,也是脑子糊涂希望她能长成徐晗玉这样。放着正主不要,去养一个假的,这种傻事,上辈子做一次就够了。
    “我一会儿先送你回韩府,等过完礼,定了婚期,最多下月我就去娶你。”
    “怎么这么快,”徐晗玉嘟囔,方才在宫里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她心里可还没有想好要嫁给谢斐。
    看她这犹豫的神情,谢斐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下头,重重在她手上咬了一下。
    徐晗玉吃疼,“你干什么呢,这辈子属狗吗!”
    “是啊,这辈子就是属狗,你走到哪里都甩不掉了。”谢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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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晗玉回到府里没有半日,宫里的事情就传出来了。最惊讶的当然属韩夫人,没想到徐晗玉去宫里走了一圈不仅毫发无伤,转眼还要当摄政王府的世子妃了。
    韩老太太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是嫁给王爷世子,还是太后赐婚,所有人都得高看韩梨一眼,忧的是这世子不知品性如何,日后会不会欺负韩梨。
    “祖母放心吧,世子对我很好。”徐晗玉嘴上宽慰老太太,实则心里也没底。
    连着几日梦到前世种种,醒来时泪水都浸湿了枕头。
    她随身的侍女将枕头换下,走到徐晗玉身边,悄悄给她递了张纸条。
    展开纸条,是熟悉的字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是约她去寺庙相会呢。
    徐晗玉想了想,起身去给老太太告了个假,想要去郊外的白龙寺小住两日。
    有些话她想在成婚前说清楚,若再不济,她前世也不是没有从庙里偷跑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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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谢斐给她的诗句所写,这山中的桃花的确开得正烂漫。
    出乎徐晗玉意料的是,她在寺里还未见到谢斐,却见到一个熟人。
    身着半旧袈裟的高僧结束了今日的授课,众人从蒲团上起身,恭敬行礼后从殿中散去。
    徐晗玉站在殿外,瞧着他还是一脸木讷的笑,披着晨光缓缓走近。
    “见过施主。”
    徐晗玉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此人正是当初和她在黑山上走散的淳于冉。
    “听闻大师从云游四海,更是从天竺带回了无量真经,功德无量。”徐晗玉由衷地说。
    淳于冉微微一笑,“不知为何,今日远远见到施主,贫僧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佛家说人有轮回,或许前世我和施主有过擦肩之缘。”
    徐晗玉也扬起嘴角,立在晨光中同淳于冉说了会儿佛理。
    “与施主这番话,解开了我许多年的一个心结。”淳于冉再次念了声佛号,“今日此行不虚,贫僧可放心再度西去了。”
    “大师还要去外邦?”徐晗玉疑惑。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淳于冉的眼睛透明干净,犹如稚子。“贫僧曾答应过一个人,要替她看遍佛家真理,如今不过只窥得冰川一角,还有浩瀚的星辰在前路,怎敢懈怠。”
    徐晗玉眼眶微湿,“那位故人必然会很欢喜。”
    淳于冉展颜,“但愿如施主所言。”
    淳于冉的确只是云游到了元都,恰好在白龙寺讲了几日佛理,今日是最后一日,同徐晗玉话别后,便背上简单的行囊,施施然从小径下了山。
    他瘦削单薄的身影,一如从前,只是更多了几分当年不曾有的坚定和从容。
    徐晗玉在桃花林里默立许久,人与人之间的缘聚缘散究竟是由什么定下的,为何有些人缘分如此浅薄,情意却又此绵长。
    “咔吱,”耳旁传来一声响动,一支修长的手捻起一朵还带露水的桃花递到她面前。
    “这花开得好端端地,你为何非要去折了它。”徐晗玉低声埋怨。
    谢斐扬扬眉,将这花插进徐晗玉发髻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徐晗玉被他逗笑了,“什么歪理。”
    见她笑开,谢斐凑上去接着说道,“让你见那老和尚,是为了宽你心的,可不是让你愁眉苦脸。”
    徐晗玉斜他一眼,“我哪有愁眉苦脸,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什么?感慨他竟没有成了我的刀下亡魂?”谢斐戳破她的心思,“哼,我才没有这么无聊,当初黑山之后我便让人把他押去天竺了。”
    “好好好,你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人调笑间,一个竹篾做的蹴鞠球滚到了徐晗玉脚边。
    徐晗玉望过去,只见桃林边上一个圆溜溜的小女孩在张望。
    谢斐捡起球,塞进徐晗玉手里,“又来一个你的熟人,去瞧瞧吧。”
    什么熟人?徐晗玉纳闷地抱起球走出桃林。
    “阿玉!”
    听到这声叫唤,徐晗玉和那个小女孩同时转身。
    “阿爹!”那小女孩迈着两条又短又粗的小腿扑进那男子怀里。
    这是一个约莫三十七八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短髭虬髯,一副高大伟岸的模样。
    徐晗玉险些没有认出来,这竟是十几岁就和她在战乱中分别,直到她死在深宫,终其一生都未再见过的弟弟浩哥啊。
    “小阿玉你怎么到处乱跑,害我和阿爹找了半天。”一年纪稍大的少年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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