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云上下打量了下风舒,只见他发丝略有些凌乱,衣物也没之前整齐,想来花了一段时间,才成功挤出重围。
    留意到霞云的目光,风舒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后整了整套在外边的袍子,道:宫主,我
    霞云道:等等。
    他伸出手,顺了顺风舒微微翘起的额发,然后顺势拍了拍对方的头,道:风舒,新年快乐啊。
    宫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霞云笑道:没什么,只是看着那孩子,便想起幼时的你。
    看着眼前几乎与自己同高的少年,霞云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这些年来,他鲜少过问风舒的生活,只一心想着传授他咒法、知识,以便有朝一日,能接替自己的位置。
    若他早在几年前,如适才对那小童般,耐心、温柔地对待风舒,是否早就能对彼此敞开心扉,如现在一样自在、轻松地相处?
    风舒沉默了一会,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物件,捧到霞云面前。
    宫主,新年快乐。
    这是?
    霞云将那小物拿起,只听得叮铃一声响,银色铃身倒映着火光,紫色的流穗随风轻舞,煞是好看。
    怎么,年市那儿,还有卖那么精巧的玩意儿?
    霞云摇了摇那紫穗银铃,见它还微微晕着光芒,如同一盏盏小灯笼般,不由得啧啧称奇。
    是啊,我看着适合您,便买了下来。
    风舒微笑着回答,然后接过那铃串,挂到霞云的腰间。
    要是刚就送给您,也不至于找上那么久
    什么?
    霞云没听清,便随口问了一声。
    没什么。宫主,您收了风舒的银铃,难道没想着回礼吗?
    霞云一愣,失笑道:好啊,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精明了,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索要礼物。
    风舒耳尖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若您不愿意,也
    霞云摆了摆手,道:你说说,自己想要什么?
    风舒道:我我想好后再告诉您。
    好。
    霞云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由于风舒表示自己累了,两人便按着来路,朝万仞山洞窟走去。
    你说,这世间的烦恼那么多,为何人们依旧拼命地活着呢?
    一路上,霞云想着适才不过听了自己三言两语,就轻易改变心意的孩子,忍不住开口发问。
    这尘世,来都来了,自然要好好走上一遭。风舒想了想,如是说道。
    我们没办法选择是否降生于世,可至少能选择,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吧。
    是吗?可若有人一出世便带着残疾,家中又一贫如洗,即便耗尽气力,也只勉强活着、苟延残喘。这样的人生,又是他想选择、或是能改变的吗?
    风舒沉吟片刻,道:这世上有些事,确实是无能为力的。可若我是宫主口中的那人,必定不甘就此度过一生,拼了命也要搏上一搏。即便最后什么都无法改变,至少也能做到无愧于心,不枉此生了吧。
    说着,他微微一笑,又道:当然,若风舒真处于那般境地,未必能有如此意志。可事实上,谁人不曾历经风雨,只是有些人选择驻守在凉亭,有些人选择造一把伞继续前行,有的人可以笑着在雨中起舞仅此而已。
    霞云有些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看着风舒微笑的侧脸,道:提起伞,你那法器可修好了?
    风舒点点头,道:我曾试用几次,应是没问题了。
    霞云道:如此便好。你这法器既能布下大范围屏障,若日后夙阑遭遇敌袭,或许
    他话还没说完,便停下了脚步。
    风舒有些疑惑地望了霞云一眼,随即露出担忧的神色,道:宫主,您还好吗?
    霞云摇摇头,道:我没事。你瞧,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抬起下颔,往左前方一点,示意风舒看向那儿。
    他们现在位于半山腰的竹林,这儿的竹子稀稀落落地长着,暗褐色的地面还冒着几颗笋尖。
    然而,在夜色的笼罩下,左前方的泥地却闪着一抹亮白,显得既怪异又突兀。
    霞云又仔细瞅了下,发现那似乎是块白色的皮毛,上边除了泥污,还隐约有几星红点,像是沾染了血迹。
    风舒蹙起眉,道:许是只受伤的野兽吧。您在这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他说着,刚往前踏了一步,袖口却被人扯住了。
    一起去吧。
    好。您小心点,别挨得太近了。
    霞云笑着拍了下风舒的肩,道: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这要真有危险,指不定谁应该后退呢。
    风舒抿了抿嘴,道:宫主,你这话说的,也太瞧不起风舒了吧?
    霞云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好啦,正事要紧,回头再说吧。
    好。
    由于四周并未充斥怨邪之气,因此两人在收起话头后,便直接绕到那染血白毛前。
    风舒急着想证明自己,右手一翻,立即将那物事罩在了金网之下。
    金织的网落下以后,里头的东西却一动不动的,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霞云与风舒对望一眼,后者立刻亮出一颗荧光球,到金网旁蹲下。
    待看清那是何物以后,他俩齐齐怔住了,一时面面相觑,相望无言。
    那白色长毛之下,居然是一张惨白的人脸。
    竹林内,春风徐徐吹过,领着叶片轻舞飘扬。
    风舒捡了段竹枝,小心地将白色长毛挑开,露出了底下被包裹的人体。
    那「人」闭着眼,像是已失去意识。他呼吸紊乱,纤瘦的躯干上有着大小不一的擦伤,衣衫也破得不成样;
    虽一头白发,瞧起来却像个孩子,而皮肤则白得出奇,连带毛发都是雪白的。
    风舒道:这是?
    霞云道:是个人。
    他蹲下身子,在那「人」鼻下探了探,道:还活着。
    风舒道:这虽说他身上无邪气、怨气,可
    霞云摇摇头,道:这确实是个人,而且体内灵力极其微弱,已经快死了。
    他说罢,直接运出白光,往那人身上传送过去。见状,风舒也迅速蹲下,开始施展治疗法术。
    在两人齐心协力之下,那孩子的面上总算浮现血色,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他雪白的眼睫轻颤了下,可依旧没有醒来。
    宫主,这地面湿冷,他那么躺着也不是办法。我们不妨先将人带回洞内,再做打算?
    霞云点点头,随即脱下外袍,盖在那孩子身上,将人抱了起来。
    让我来吧。
    风舒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霞云身上,然后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人接过。
    由于赶着救人,两人便没再用走的,而是直接腾行回万仞山洞窟。
    进入石室内后,风舒先把人靠到石壁上,然后拿块布沾了沾水,为那孩子清理身上的血污。
    霞云见自己无事可做,便随手在两人身侧点了把火,算是取暖。
    血污被清去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精致又可爱的脸孔。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孩子的肤色几近透明,仿佛落于凡间的精灵一般。
    这是个女孩?
    闻言,风舒扭着布条的手僵硬了下。
    宫主,您真想知道?
    没,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霞云站起身,舒展了下四肢,道:夜深了,还是快些歇息吧。
    嗯。
    风舒收拾好水盆,手一翻,在那孩子身上罩下结界。他细心地替霞云铺好软毯,并在整理好自个儿的竹席后,也跟着睡下了。
    翌日一早,霞云是被吵醒的。
    风舒已不在石室内,应是如往常一般,回望云宫准备早膳去了。霞云按着额侧坐起,将目光转到发出怪响的角落。
    碰!
    昨夜被他们捡回来的孩子,此刻已经醒转。他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被困在原地,只一味地往前方的屏障拍打、撞击,发出一道道的闷响声。
    停下,你这样会受伤
    霞云刚喊了声,那孩子便惊得跳了起来,往后方石壁靠去。
    他那头白色长发披散在身上,漂亮的脸上写着惊恐,眼睛也睁得老大,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这孩子的眼睛,居然是紫红色的!
    眼见那孩子又举起带血的拳头,霞云立刻将结界破除,然后闪身抓过对方的手,道:别打了,这里很安
    霞云的话还没说完,那孩子便张开口,狠狠地往他的右手腕咬下。
    霞云呆了呆,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一声钝响,随即一道人影闪过,径直往那孩子打去。
    滚开!
    等等,别
    霞云不及阻止,只眼睁睁看着风舒提起那孩子,将人摔到地上。
    宫主,您怎么样?
    风舒将人甩开以后,立刻执起霞云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
    霞云看着手上冒血的牙印,道:我没事。风舒,你伤着他了。
    风舒道:什么没事,这都被咬出血了!
    霞云将手抽回,淡淡地道:小伤而已,不妨事的。你去看看那孩子吧。
    风舒道:他刚伤了您,您何必
    霞云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风舒,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抱歉,是风舒鲁莽了。
    风舒抿了抿嘴,语气也软了下来。他转过身,朝那孩子走去,边走边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那孩子见风舒走近,立刻挣扎着站起,一步步往后方退去。
    然而,这石室不算大,他很快就被逼到了角落里,随即放弃似地蹲下身,抬手护住自己的脸部。
    见状,风舒似乎恍了下神。他盯着对方脖颈处的淤青,道:刚才是我不对。你别怕,让我为你疗伤好吗?
    那孩子没应声,只是将目光投向对面的通道口,一副想着逃跑的样子。
    见状,风舒不禁有些为难。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个小纸包,在那孩子眼前晃了下。
    你看,我这里有好吃的糖。你乖乖坐下别动,我就把糖给你,好吗?
    那孩子依然没作答,可目光却从通道口移到了纸包上方。
    风舒见机不可失,便弯下身子,温声道:我还带了些糕点回来。你要是想吃,就乖乖听话,啊。
    霞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声:不错啊。风舒长大了,也知道哄人了。
    宫主,您就别取笑我了。
    两人说话间,那孩子瞅了通道口倒着的竹篮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挨着墙,慢慢地移动手脚,乖乖地坐了下来。
    见状,风舒立即将纸包往他怀里一塞,然后凝起一道治疗咒法,抹到那孩子的脖颈处。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啊。
    那孩子盯着风舒看了会,然后小心翼翼捧起纸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霞云见左右没自己的事,便将适才被风舒扔下的竹篮拾起,然后将散在地面的碎屑扫去。
    那孩子伤得并不算严重,很快便都治疗好了。风舒见他攥着纸包的手还冒着点血珠,便直接拉过对方的小手,边治疗边道:
    里边没毒,可以放心吃。
    他这一拉,那孩子有些抗拒地缩了缩手,眼神又开始警戒起来。
    你看你,怎么和孩子说话呢。
    霞云走上前,慢慢地蹲下身。他朝那孩子伸出手,柔声道:小朋友,你是不是饿了?哥哥帮你把这纸包打开,好吗?
    那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仍然没有回应。
    宫主,这孩子像是个哑巴。
    霞云嗔怪似地瞟了风舒一眼,然后转向那孩子,道:哥哥不和你抢,只是看你不方便,想帮一帮你。你若是不想,也可以拒绝。
    那孩子的目光从霞云的脸上收回,移到朝自己伸出的手上。
    他看着上边带血的牙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手,将纸包放到霞云手中。
    好乖好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儿?
    霞云将纸包打开,然后递还给对方。他耐心等待片刻,可那孩子却只望了他一眼,然后垂下头,动作小心地取了块糖果,塞入自己口中。
    好吃吗?
    霞云又试探性地问了句。这回,那孩子眨了下紫红色的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宫主,您手上的伤
    霞云摇摇头,道:别担心,已经无碍了。
    霞云身为仙灵,若所受伤害并不致命,便毫无痛感,甚至能自行痊愈。
    他此刻心思都在那古怪的孩子身上,便随便找了个借口,以此搪塞风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人啊,这里有两个怪蜀黍(不是)
    84、第八十四章:弃儿
    真的?
    风舒皱了皱眉,有些不放心地捧起霞云的手。他仔细观察一番,确认伤处已经完全愈合后,便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轻轻地将上边的血迹抹去。
    完事以后,他望了那孩子一眼,见对方也在盯着他们看,便道:宫主,这孩子长相如此特殊,我回城里问上一问,应该很快就能找着他的亲
    他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忽然站起,往后跨了一步。他原来背靠着石壁,这一退之下,后脑勺便直接磕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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