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天自己不乖,偷偷抱了下弟弟,然后在被阿爹责罚后,半拖半拉地出了门。
    阿爹絮儿好晕
    那一日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阿爹拽着他的手臂,拉着他走了好久好久。
    别担心,一会儿就不晕了。
    他记得,阿爹说这话时,脸上是笑着的。
    絮儿啊,我早就叮嘱过,让你别碰弟弟你不听话,阿爹才下手重了些。其实打你,阿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带絮儿出来散散心,算是补偿吧。
    散心
    月喑迷迷糊糊地走着,虽然身上痛得厉害,心中却浮起一丝喜悦。
    难得有外出的机会,这点不适,忍忍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阿爹将他带到山林里,让他跳进挖好的坑洞后,他也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阿爹,在这洞里呆着,确实没那么晕了!
    他摸着周围的湿土,兴奋地朝上边挥舞手臂。
    你看,阿爹没骗你吧?
    坑洞上方探出一个脑袋,背光的脸孔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在这儿呆着,阿爹去给你买糖吃,一会儿再回来啊。
    好!谢谢阿爹!
    月喑开心地道谢,然后在坑洞底坐下。他取了边上的细草轻转,又捡起几块石子把玩。
    阿爹好慢啊
    他等了好久,不觉睡了过去,一直到雨水打在身上,方才冻得醒了过来。
    阿爹,你在哪?
    月喑看着一片的黑暗,不禁有些害怕了。
    湿冷的雨水不断落下,周围的泥土也变得黏腻湿滑。
    阿爹?
    在泥水开始淹过小腿肚时,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疯狂抓着洞壁,高声呼喊起来。
    阿爹,絮儿知道错了求您拉我出去,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滂沱大雨,和不断滚落的黄土。湿冷的空气侵入肺部,鼻腔里填满了泥土的气味
    一块土坯塌下,将月喑压入泥水里。
    咳、咳!
    他在泥浆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探出头来,又被新落的沙土淹没。
    这样周而复始几次,当他终于体力不支,打算放弃时雨停了。
    太阳
    那是月喑第一次,那么希望见到阳光。
    在日头的照耀下,雨水慢慢退去。脚下的泥浆,也慢慢凝成黄土块。
    阿爹
    月喑失神地喊着,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疼,喉咙也痛得像火烧一样。
    他摇晃着站起,伸手抓住一旁突起的石块,踩着脚下的黄土,用尽全力往上爬。
    待他终于走出坑洞,以仅存的意志爬到树荫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片土地,于久不出户的月喑而言,实在太陌生了。他在山里头打转,很快地失去了方向感,只借由求生的本能,摘些树皮、野果食用。
    他寻着了一条小溪,将身上的脏污洗去,然后盯着水面的倒影,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洗。
    怪物
    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银发紫瞳,面白肌瘦,与寻常人全然不同。
    怪物
    他喃喃地说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掷向前方。
    走开!!
    溪水被激起一片水花,然后抖出一圈圈涟漪。
    月喑看着那水波,慢慢地走到溪边跪下。他屏着呼吸,慢慢地弯下腰,却只看见碎成几块的白影,每一块都映着丑陋的紫眼睛。
    不
    他按着地面后退几步,然后霍地站起,发狂似地往后跑去。
    阿爹,娘亲,弟弟
    为什么只有我,是个怪物呢?
    他跑着跑着,只觉得脑袋乱哄哄的,身上不住传来刺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生来,注定任人摒弃,那
    作者有话要说:
    月喑后来幻出的发色(赭色),是他最后目睹的、弟弟胎发的颜色。
    100、外篇二:桃之夭夭(下)
    你是小月判?你在这儿干什么?
    陡然传来的人声,让月喑吓了一跳。他伸手抹了抹眼,后退一步,朝来人作揖道:
    花判前辈好。
    哇,这称呼真是新鲜虽然你比我年龄小,也不至于把我叫得那么老吧。
    闻言,月喑愣了下,抬头看向眼前笑眼盈盈的人。
    前辈听上去很老吗?
    当然了。想我一个花季美青年,被人前辈长、前辈短地叫,多掉价啊!你要不跟着华兄唤我花繁,要不就把后边的「前辈」二字去掉,喊我花判就行啦。
    好的,抱歉。
    月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选择道歉。可他话音刚落,便见那人按着额头,一脸的哀怨苦恼:
    唉,怎么又是个较真的家伙算了,你叫什么啊?
    他话题跳得很快,月喑微怔了下,方才回答:回花判,我名唤月喑。
    月、喑,嗯,真是个好名字。
    花繁眼珠一转,道:不过呢,我和你算是平起平坐的,以后那些无聊的礼节称谓,就别再用了欸,你怎么啦?
    月喑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他有些困窘地将泪痕抹去,道:抱歉,这里风太大了。
    花繁瞥了远处的院落一眼,然后骚了骚脸,道:也对。喑喑你那么小一只,自然比较弱不禁风。
    月喑沉默了。
    本着不顶撞前辈的心思,他小心地挑了个话题回应:花判,我不叫喑喑
    啊?我知道啊,这只是一种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方法。就像我管雪华叫华兄,他偶尔喊我神经病一样啊,哈哈。
    月喑又沉默了。他看着眼前一脸欢快的人,思索起对方脑子有病的可能性。
    好啦,既然这儿风大,那我们去避避风吧。
    花繁说着,直接拉过月喑的手,就要往前走去。
    月喑感觉手心传来陌生的触感,生生吃了一惊,当下奋力一甩,将对方的手拍开。
    待他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心中顿时一片慌乱,急急忙忙地道起歉来。
    对不起,我
    好痛。
    花繁摸着自己的手,一脸委屈:喑喑,你怎地如此心狠
    抱歉,是我错了。您要是生气,可以揍我几拳。
    月喑想着过去应对阿爹的法子,消极地闭上了眼。
    蓦地,手心再度传来暖意;
    而身子被用力一扯,霎时间便离开了地面。
    月喑惊恐地张开眼,却见花繁笑嘻嘻地拉着自己,漂浮在银白的月色中。
    道歉就算了。既然你心怀愧疚,那便陪我一起用晚膳吧。
    可、可是,我还得夜巡
    这事儿重要吗?吃饭大过天,你要不肯陪我,我就不原谅你了哦。
    月喑还没想到反驳的法子,便被花繁一拉,直往灯红酒绿的街道飞去。
    那日以后,花繁总以各式各样的借口,将启程夜巡的人拦下,然后死皮赖脸地缠着对方用膳。
    花判,我不能再怠忽职守了。
    怕什么,你那法器精得很,让它自个在城内溜达就好啦。
    可
    好啦,那么认真干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若宫主怪罪下来,还有我帮你顶着呢。
    在月喑看来很严重的问题,到了花繁这里,却只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他可以因为一时兴起,就跑到右殿寻人,只为了让月喑看一眼新冒出的嫩芽,或是欣赏天边的虹桥。
    例如这日,月喑夜巡完毕,刚歇下没多久,就被某人给吵醒了。
    喑喑,快快快,宫外出大事了!
    怎么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快盥洗更衣,一会儿宫门口见。
    嗯。
    月喑揉着发红的眼,离开刚躺下没多久的床铺,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再赴往宫门口。
    然而,在花繁心急火燎地拉着他腾飞后,最后抵达的场所,却是位于城东的品茗楼。
    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月喑坐在人声鼎沸的茶楼里,看着对面优雅品茶的人,再度有「这人是混蛋」的认知。
    没错。时隔半载,品茗楼总算推出新糕点了!要不是我事先和掌柜的说好,怕是等上半日,都入不了这茶楼呢!
    本月第一十八次,被某人从被窝里拖下床的月喑,默默在心里想好今日份黑册子内容。
    许是出自关心,宫主曾给了月喑两本小册子,让他记录生活趣事,好让压抑的情绪有个出口。
    此举虽是好意,可月喑只在夜巡与休息之间反复,每一天过得都是一个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写的。
    而自打认识花繁,那一黑一白的小册子,才开始有了用武之地。只是不知,这事儿是幸或不幸了。
    喑喑,你不吃吗?
    抱歉,我没胃口。
    月喑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头,强打着精神,与逐渐涌上的困意相抗。
    眼前之人挑了挑眉,然后忽然站起,将一块翠绿色的糕点塞进他嘴里。
    唔
    月喑感觉嘴里一下溢满香气,睡意顿时消散不少。他将那糕点咽下,然后看着笑得一脸欠揍的人,道:花判,你
    怎么,不好吃吗?我记得你喜欢艾草香,想来制成糕点,也会合你口味。
    我
    月微怔了下,还没来得及回应,嘴里又被塞了一块。
    这艾草糕皮薄馅多,里头的豆沙软软糯糯的,可好吃啦。
    花繁笑眯眯地说着,自己也吃了一块,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喑喑,你真不喜欢吗?你不吃的话,我全包了啊?
    喜欢。
    月喑低下头,安静地咀嚼起来。
    喜欢就好,不枉我求了罗掌柜半月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嗯。多谢。
    月喑老老实实地道了谢,而花繁则眉飞色舞,笑得一脸灿烂:喑喑啊,你把眼睛闭上。
    月喑虽心有疑虑,却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感觉花繁一下走到身后,双手抚过自己颈间,将垂落的发丝挽起。
    你这长发披着,行动多有不便,不如高高束起,瞧着也精神些。
    月喑睁开眼,只觉后颈微微生凉,着实有些不太习惯。他伸手往后方探去,刚摸着发带的边缘,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听华兄说,近来城中流传着赭发鬼的传说。你要不想再被误会,就乖乖收下吧。
    月喑沉默半天,道:花判,你总这般管人闲事吗?
    嗯也不尽然吧。你喊过我一声前辈,我自该对你多加照拂,不是吗?
    那,若将我与雪华前辈相比,又
    傻孩子,你和他比什么啊?华兄那么大一个人,哪还需要我操心话虽如此,还是有必要操心一下啦,哈哈。
    月喑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人,再度陷入无言。
    好啦,我也该去巡城了。你要自己回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花繁将几枚碎银放在桌边,然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起身问道。
    巡城要紧,我自己能回去。
    好,那
    花繁。
    月喑出声打断,也跟着站起身,走到花繁跟前。
    我在等等,你干嘛忽然喊我名字,怪吓人的。
    花繁拍了拍心口,道:怎么啦?有什么要求,就放心大胆地说。即便我办不到,也可以扔给华兄来做。
    月喑昂起头,将脚尖踮起,看着依旧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人,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努力的。
    什么?回个宫而已,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月喑抿了抿嘴,道:我先回去了,晚膳时分再见。
    嗯?你不是早就拒
    我改变主意了。就这样吧。
    这次,轮到花繁无言了。他看着快速奔下楼的人,不禁有些感慨:这孩子,不会是想向华兄学习吧?我都这么努力了,怎么还没将人掰正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不经意瞥见窗外的阳光,心情又好了起来。
    算了,今日阳光明媚,正适合出外走走。
    于是,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开开心心地踏出茶楼,迎接那些热情似火的百姓们。
    反正,日子还久着呢。首先,今晚该带喑喑去哪儿呢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好!
    阳柳居内,一位面首奏着琵琶,风情万种地唱着。前来捧场的公子哥们,则不断地喝彩、叫好,将一块块银锭掷到那面首脚边。
    洛洛,再唱一曲嘛?你要唱得好,本公子就算散尽千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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