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间就觉得羞耻起来,抿着唇,将脸埋进被子里,半天没吭声。
    直到纪时又叫了一声星星,她才哼哼唧唧地回了句:“……我睡着了。”
    低沉的笑声再度传进耳膜,“那你睡吧,晚安。”
    “……晚安。”
    说完她就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去,拉着被子将自己埋起来,好像那样就可以不那么尴尬。
    可是她翻个身,心底又好像是糖罐子破了个洞,有蜜糖不停地在往外淌。
    于是她第二天见到纪时,都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只看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就急匆匆地上了楼。
    纪时往餐厅方向走,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觉得好笑,便翘了翘嘴角。
    纪三姑出来招呼纪总,见他这模样,就哟了声,“怎么着,今天心情挺好?”
    “是挺好。”纪时点点头,应道,“昨晚同学聚会,聊得高兴。”
    纪总这时候蹭过来,歪头看着他,喵了声,他就弯腰抱了抱它的大脑袋。
    魏繁星回到自己诊室,先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下新邮件,然后又打开门诊工作站,见还没有病人来,就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虽说纪时已经帮她跟赵谦说清楚了,他也表示这件事过去了,但有些事,魏繁星觉得自己还是要做,比如,正式地拒绝他。
    当然,她的措辞相当委婉,先是表示很高兴认识他,然后很感激他的错爱,严明双方有缘无分无法走到一起,希望对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云云。
    刚在备忘录上写完,纪时就过来了。
    他敲敲门,待魏繁星抬头,他就笑眯眯地说道:“组织昨天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超额完成,甚至达成获得情敌真心祝福成就,您这边有什么奖励吗?”
    魏繁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红起来,忙挥手赶他走:“快去忙你的,好好上班!”
    纪时刚想说设么,就见有病人往这边过来了,只好暂时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回了自己诊室。
    魏繁星松了口气,赶紧将写好的信息复制粘贴到对话框发给赵谦,刚发完,就有病人进来了,“医生……”
    她抬头,看见一个非常瘦弱的年轻女性站在她面前,脸色晄白,整个人似乎有些无力的,她忙让对方坐下,问道:“哪里不舒服啊?”
    “我哪儿都有点不舒服。”患者应道,“特别是头痛,昨天痛了一天,还有胸口一抽一抽地痛,一晚上没睡着,您给我看看能吃点什么药。”
    心脏不舒服,还头痛?魏繁星心里一激灵,想起半年前自己脑出血那时候的症状。
    她问病人:“你怎么不去医院做个检查?头痛有拍过片子么,动态心电图做过么?”
    “医院人太多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差。”患者应道,“您给我点什么药先吃着,止疼就行,等我回来再去医院吧。”
    魏繁星忍不住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不能请个假么,工作哪有你身体重要?”
    “没办法,我们做审计的就是这样。”患者苦笑,告诉她自己是在某top会计事务所做审计师,每年十月开始,进入传统的年度审计阶段,他们的工作就会越来越忙,熬夜是家常便饭。
    “项目紧任务重,人手少,我也是没办法,但凡能请假,我也就请了。”她最后苦笑着摇头。
    魏繁星一边给她把脉,一边道:“你们这就是拿命换前途。”
    就跟她以前一样。
    患者自己还在苦中作乐,“我师哥都给我传授经验了,如果心脏不舒服,一抽一抽的疼还可以先顶着,死不了,胸闷才是不即时停止工作就会猝死,还有要去做心电图,不是马上会死那种就去心内排期做动态心电图,上工的时候背着动态心电图去,收集证据,死了算工伤,随身携带病历,如果老板太过分,随时拍病历准备跑路,对了,还要随身携带心脏急救喷雾,可以在出现呼吸困难的时候及时喷一下救自己一命,还可以缓解胸闷,我都带好了。”
    说出来一套一套的,魏繁星不由得哑然失笑,“你既然都知道这些了,怎么就不早点去做检查呢?”
    “没事的时候我也想不起来要去医院啊。”她摇头叹了口气。
    魏繁星给她开了点药,说要代煎拿走,她点点头,嘱咐她尽量多休息,然后才让她走了。
    她刚出去,紧接着进来一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女士,面色白得像纸一样,浑身大汗淋漓,声音极为虚弱的地叫她:“医生……我不舒服……”
    边说边扶着魏繁星的办公桌,整个人就要往下滑,魏繁星一怔,连忙起身扶她坐下来,一边摸她的脉,一边问道:“您哪里不舒服啊?”
    “我、我头晕,感觉转啊转……全身都没力气……”患者的声音细弱,随着她的说话声,魏繁星看见她的衣领已经湿透了。
    她的脑海里咻地出现四个字,阴竭阳脱。
    第七十章 连睡觉都有期待,想着第二天……
    所谓阴竭阳脱, 是一种□□枯竭,阳无所附,随之而脱所致的危重证候, 经常出现在大汗、大吐大泻或者大出血之后, 是一种很危急的证候。[1]
    魏繁星面前的这位患者就是这样,因为出汗太多,导致身体阴液大量流失损耗,所以出现了诸如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的症状。
    当下她便道:“您先在这儿坐着,我去给您拿两支生脉饮来, 先喝了咱们再说病情。”
    说完转身就出了诊室下楼,去隔壁成药店问店长张姐要一盒生脉饮,张姐问她:“要党参方, 还是人参方?”
    这是生脉饮的两种规格,组成稍微有些差别,党参方是党参、麦冬、五味子, 人参方是红参、麦冬、五味子,党参方主要针对病情较轻的患者和亚健康、慢性病人群,人参方则更多应用于危急重症患者。
    考虑到这个患者情况不算重,魏繁星便道:“党参方的吧,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高血压, 万一喝人参方的出现高血压反应也麻烦。”
    张姐给她拿了一盒生脉饮,回到诊室, 魏繁星拆了两支, 让病人赶紧喝了歇会儿。
    过了十来分钟,看她好点儿了,就问道:“您一大早是跑步去了还是怎么了,怎么一身大汗呐?”
    患者靠在椅子里, 叹口气应道:“我起来做家务嘛,七八点救起来了,想着趁天气还可以,把床单被罩什么的洗洗晒起来,过段时间不是要冷了吗,我又怕会下雨,唉——”
    她抱怨道:“早知道就不洗了,谁想到会突然头晕得这么厉害。”
    魏繁星一面听,一面看了眼她显示在系统里的个人信息,四十八岁,女性更年期阶段,本来就容易出汗,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不过汗出太多,就会出事,比如现在,魏繁星告诉她:“您就是汗出过多才会头晕目眩的,要是不及时用药调整,就算没有危及生命,也会导致阴虚内热,以后身体会不舒服的。”
    患者愣了一下,半晌啊了声,“可是我更年期啊,经常一身一身地出汗,我朋友她们都说没关系的,等过了更年期就好了,还说出汗排毒呢。”
    “出汗要适量嘛。”反正也没有其他病人来,魏繁星干脆耐心地跟她解释道,“中医认为津血同源,汗就是人体的津液,津液跟血液可以互相转化,你平时切菜划个口子都知道赶紧止血,血流多了会危及生命,怎么就觉得大出一身汗是排毒呢?”
    “其实我不管是汗还是血,只要大量流失都会损伤□□,甚至危及生命,你看你做了一天家务或者运动后流了很多汗,觉得很累,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坐着,那都是气随津脱的表现呀。”
    患者听完,惊讶地道:“妈呀,那岂不是不出汗才最好?”
    魏繁星笑起来,“一点都不出也不好,要适度,做运动最好是微微出汗就好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您这是更年期常见的现象,吃点药调理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
    患者忙点点头应好,又问:“医生,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药啊?我觉得现在有力气了耶。”
    魏繁星看了眼时间,距离服药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了,比起刚来的时候,她的确精神了很多,说话都有力气了,甚至还能站起来走走。
    “这是生脉饮,就是针对你刚才那种情况的。”她笑着应道。
    “甜滋滋的,味道挺好。”患者应着,又问,“能给我多开几盒吗?可以经常吃的吧?”
    “可以。”魏繁星点头应道,让她坐过来,给她把把脉,好准备开药了。
    她在看这个病人的时候,纪时在隔壁接待了一位近来健忘加剧,并且言语重复的老先生,在和他交谈的短短十几分钟里,同样的话纪时听了起码三遍。
    陪同前来的家属告诉纪时:“我怎么发现他不好的呢,是前几天全家一起出去吃饭,他想上厕所,人家餐厅没有,得出去上,就在那个餐厅旁边,结果他去了之后很久都没回来,我们说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刚要出来找,他就打电话来问我们那个餐厅叫什么名字在哪个方向,我们就觉得很奇怪,这怎么会忘得这么快呢?一问我妈,我妈说他最近老这样,我就赶紧带来看看能不能治疗,以后会不会变成老年痴呆啊?”
    纪时点点头,“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慢慢就是老年痴呆,不及早治疗,以后积重难返,现在就是说早点用药干预,这个过程进展越慢越好。”
    尽管和老先生交流有些费劲,但纪时还是耐着性子跟老先生交流完了,然后开药,他在几个方子里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参枣汤。
    参枣汤是清末医家郑钦安所著《医理真传》中的方子,说“此方不独治老年健忘,凡属思虑损伤阴血者,皆可服也”,方子也简单,西洋参、酸枣仁、甘草三味药磨成粉,跟猪心一起炖服。
    “这就等于是个食疗方了,都是药食同源的东西,很安全,放心吃,但要坚持,还有,经常做一些小运动,比如手指操啊散步啊之类,都是可以预防老年痴呆的。”
    说着他把签好字的处方递过去,交代:“一次一包药粉,一个猪心。”
    家属连连点头,问道:“医生,这个是谁都可以吃的吗?”
    “呃、小孩就算了吧,中年人可以吃吃,现代人劳心劳力的太多,个个都心力交瘁,可以一周吃两到三次,可以延缓衰老、补充心血,也有好处。”
    “唉,医生你真是说出了我们的心声,我们这一届中年人上有老人要养老,下有小孩要供书教学,人到中年还有被辞退的危机,真的太不容易了。”
    纪时笑笑,其实不论哪一届中年人,都会这么惨,因为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责任。
    送走这位病人,纪时空闲了下来,坐不住,就起身去隔壁魏繁星,进门时听见她在打电话,说什么我去问同事要个方子给你,见他进来,就抬头看了他一下,又继续讲电话。
    讲了几句就挂了,纪时眯着眼问道:“跟谁打电话呢?”
    脸上有种虎视眈眈的警惕,好像他东西被人抢了似的。
    魏繁星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我妈,怎么,你有意见?”
    纪时闻言眼睛一眨,“哦,是阿姨啊,那没事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你刚才说要什么方子是怎么回事,阿姨不舒服?”
    听到他问,魏繁星一面站起来,一面应道:“是啊,她前天下楼扭到脚,当时超市有事要她赶过去处理,就冷敷了一下,觉得还可以,结果到晚上忙完了才发现已经肿起来了,拍了片包了药,昨天说实在太痛了就没去换药,今天我爸给我发照片问怎么办,我才知道这事儿,好家伙,脚面和脚脖子都乌青乌青的,肿得像馒头!”
    “我去问陈哥要个跌打的方子,叫我爸抓给她用一下。”
    说完就要走出去,结果没走几步,就被纪时一把拉住手腕,“别走啊,我给你写个方子也行啊。”
    魏繁星一愣,“……你写?”
    “当然,你别看不起我,跌打的方子我还是知道几个的。”他笑吟吟地道,说完了话也没放开她。
    魏繁星白他一眼,这人可真会占便宜,她腹诽了一句,使劲把手抽回来,“……那你赶快写。”
    “写了有奖励吗?”纪时一边从口袋里抽出支蓝黑笔,一边跟她讨价还价。
    魏繁星眼皮一跳,嘴角抽了抽,“要奖励啊?那算了,我还是去找陈哥要吧。”
    纪时一听就急了,“写写写,我现在就写还不行吗!”
    魏繁星哼哼两声,凑过去看他写的处方,生栀子30g、生大黄30g、芒硝15g,打粉,蛋清或醋调,敷患处。
    “咦?”她有些惊讶,“怎么感觉这个方子有点眼熟,我好像在网上还是在哪个科见过?”
    纪时笑了声,把处方撕下来给她,道:“见过有什么奇怪,这可是急性软组织扭伤的特效药,就应该传出去大家都知道,人在路上走,有谁能一辈子不扭脚,你说是吧?”
    魏繁星嗯嗯两声,低头研究起方子来,“这里面生栀子是起消肿止痛的作用吧,大黄和芒硝配合它消肿祛瘀。”
    纪时又跟她讨论了几句,等魏繁星把方子拍给她爸了,才问:“你跟赵谦说什么了?”
    “什么我跟他说什么?”魏繁星低头一边跟魏东来聊微信,一边反问他。
    纪时看着她额头上一点落下来的碎发,毛茸茸的,半晌没说话。
    等魏繁星和魏东来沟通完,抬头就见他抱着胳膊有些出神地坐在自己对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啊,发什么呆啊?”
    纪时慢吞吞地回过神来,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又道:“你昨天说要给他道歉,快把你的道歉信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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