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赵嵘冷笑了一声,“陈敬年就算是变成了落水狗,怕是也看不上竹溪这种小地方的世家,周家也不可能会看得上一个人人喊打的通缉犯,他们不太可能合作。”
    “不是说保安疏忽吗?这事确实看上去很符合逻辑,陈敬年想报复我,保安又玩忽职守,导致这起意外,就算人死了,最大的罪责在陈敬年这个亲自动手的人,保安也是一个玩忽职守,罪不致死——扯不出她来。她在这里面,顶多是教唆保安‘玩忽职守’。”
    “是我疏忽了,当初只想着处理医院里她留下的人,忘了安保这种不起眼却很重要的位子。”
    “不,是我疏忽,”乔南期说,“你接手以后,我亲自核查过安保系统的流程,但是没有二次核查这些保安。”
    “乔先生,”赵嵘哭笑不得,“我搞不懂你,非要一个人认错吗?”
    乔先生立刻闭上了嘴,敛眸,收了神色,不口头认错,却摆出了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小吴:“……”
    他真的觉得这气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赵先生想怎么处理?”小吴问。
    赵嵘沉思了片刻,说:“她这其实是利用了机会,但若说真的做了什么,她又什么也没有做。那保安既然到现在也没说,想必是收了她天大的好处,不会开口,就算开口了她也未必能栽跟头。算了,这事……”
    “这事不可心软,”乔南期难得在赵嵘面前用了强硬的语气,“周家这样的对手,唯一能永远解决后患的方式是斩草除根。”
    赵嵘缓缓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乔南期以为赵嵘不开心了,咬了咬牙,却还是说:“周家我去办,你就当不知道。我不可能放过他们,你就算——”
    “我什么时候说我心软了?”赵嵘打断了他。
    乔南期怔了怔:“……你说算了。”
    赵嵘笑了。
    这段时日以来,乔南期从来在他面前都是谨慎的,时时刻刻能让他觉得,在这人身上看到了从前自己的影子。这井不能让他高兴,反倒让他先前总是忍不住冷嘲热讽几句,想逼出这人真实的脾气。
    可方才,乔大少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狼尾巴,他竟也没有丝毫怒意,还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和乔南期说——这才是你,之前装什么呢?
    但他又有些喜欢看到乔南期方才一瞬间努力收回“狼尾巴”的样子,想了想,没提。
    “我说算了,这事我们就算直接要求彻查,那个保安不管是收了好处,还是怕周家的威胁,都不可能交代,查是查不到她身上的。”
    “但她既然能做出这件事,说明周家井不干净——我不相信一个手脚干净的人,会再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瞒而不报来牟利。”
    他一字一顿,嗓音还夹带着些许虚弱,却裹着满满的自信。
    没有了从前的谨小慎微,没有了刚离开乔南期后说出自己“想法简单”时的不确定,也没有了刚来竹溪时与世无争的淡泊。
    也许是陈敬年的落网让他彻底切断了过去,也许是……乔南期教会了他什么叫做锋芒。
    他一双黑眸如夜中星辰般微微亮着,病服都遮掩不住他如玉般冷然而温柔又如竹般坚韧的气质。
    “周家只要手脚不干净,那陈家不过是他们的前车之鉴,周越晴做过的事情必然有比我们这种事情还要严重的。”
    “小吴,我可能要劳烦你去跑一趟,或者你忙的话,帮我转告徐哥,让他帮我跑一趟——去当面找周越晴。”
    “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去自首这件事情,其他商场上的事,我们还是实力见真章,我也不会插手别的事情。但如果她不愿意,也行,我们斗到底,不管是商场上,还是她以前可能做过的阴私手段,我都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她可以试试看最后会有什么后果。”
    “嗯……我狐假虎威一次了。如果她没有被乔大少的名声给震慑到,选择了后者,我也自己来,但只是麻烦……”
    他顿了顿,微微笑了笑,眉目勾出几分温柔,方才锋利的话语一瞬间收了锋芒,“麻烦乔大少教教我,怎么对付她。”
    小吴跟在乔南期身边这么久,见过不少手段,却也仍然被赵嵘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决定给震在了原地。
    这在他的印象里,是乔南期才会选择的方式。
    可一向做人留一线的赵嵘却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末了,却也不故作坚持,反倒谦虚求助。
    ——原来赵先生是这样的人吗?
    他发现,他以前对赵嵘的印象还是太过片面了。
    乔南期也微讶。
    他听着赵嵘说完,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却缓缓落成了一个笑。
    他笑着,目光却又是怅然的。
    待到小吴领着活出去了,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乔南期看了一会远天躲藏在阴云后缓缓冒出的日头。
    午后,阴云便开始散去,此刻阴晴交错,远天散下一束束氤氲的光,眼看就要驱散阴沉。
    他收回目光,看着赵嵘,突然说:“赵嵘。”
    “你怎么又喊我名字?”
    “我……”他顿了顿,才发现狠戾亦或者恳求的话语其实很好说出口,但若是不偏不倚的陈述,反倒让人不知从何说起。
    他感受着赵嵘探究的视线,微哑的嗓音好半晌才接着响起:“我知道你不想听道歉,但这一句道歉,不是因为现在的意外。”
    他的话语竟是有些微抖,还裹着些许沙哑。
    可若是看他神色,除了憔悴,也只能瞧见这人愧疚的表情,这人的目光依旧坚定而深邃。
    “对不起。”
    他说。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那些都是借口,我都必须承认,我曾经怀有偏见。我的偏见,这一句道歉无法抹消,我也会在以后,尽我所能地弥补这一切。”
    “但我必须要道歉,这是我欠你的。”
    赵嵘神色微怔。
    他似乎意识到乔南期要说什么,放在被子上的双手微微一紧,将被子的边角抓成一团。受伤的右手因为突然的用力而传来痛楚,他这才意识到,猛然又松开了手。
    乔南期垂眸间,望见了他手中的动作,下意识抬手便想要抓着赵嵘的手。
    可刚一伸手,被隐藏在衣袖下的烫伤被牵动,他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珍而重之地,说出了那句亏欠了赵嵘许多许多年的话。
    “你一直都很优秀。”
    是他困顿于自己的过去,一路前行到达了目的地,却忘了自己眼前还有一个人。
    是他仗着曾经赵嵘的喜欢,自以为是,高傲到不愿意停下脚步,哪怕是稍稍了解一下自己身边的人。
    是他不辨深情,不曾回应,不言尊重,没能让自己配得上、值得起赵嵘的喜欢。
    他才是那个真正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
    第93章
    乔南期的话一点一点敲入赵嵘的耳膜,他恍然了一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外头似乎有人在忙碌地往返着,脚步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像是踩着心跳声滑过。
    “我喜欢你,但我这么说,”乔南期又补了一句,“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无关情爱。
    即便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或者如此时此刻一般,没有那层曾经拥有的关系,那依然是乔南期必须说出口的道歉和承认。
    赵嵘听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他突然有些唏嘘,又有些欣慰。
    不仅仅是因为乔南期。
    还是因为赵茗、方卓群、刘顺、小吴、梁有君……
    甚至是想要害他的陈家人。
    他低下头,复又缓缓抬起。他明明躺在病床上,明明面色微微苍白,明明话语都是带着病弱的感觉,说出来的话却灌着力道。
    “好,我知道了。”
    乔南期似乎等着他发作堆积的情绪,却只听到了他这简简单单的判词。
    “你可以骂我。”
    “我为什么要骂你?”
    “我以前总说你败絮其内,其实我才是——”
    “我们都不是。”赵嵘眉眼微弯,神色又恢复了往常间总是带着的温柔,“如果是还困在过去,我或许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讥讽地质问你。如果从朋友的角度,我可能会和你说声谢谢。”
    但如果……
    他这话明显还有下文,可乔南期等着,他却停了停,扫了一眼乔南期,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你今天怎么穿黑衬衫了?”
    赵嵘不想就这样松了口,暴露出自己当真是个心硬不起来的人,所以他提这个,本意只是随意岔开话题。
    却不料乔南期的神色一瞬间慌乱了一下。
    不就是问一下穿着吗?
    这有什么好慌的?
    赵嵘的困惑闪过一瞬,想问出口时,乔南期还未回答,晚饭便送来了。
    两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乔南期开门拿进来食盒,和他说:“这两天都是买的,你要是不合胃口,立刻和我说。”
    赵嵘嘟囔了一声:“……我哪有那么挑。”
    -
    这几日,赵嵘都在病房里养伤。
    他这种皮外伤,处理得当,其实可以回家休养,但偏生不论是乔南期还是徐信梁有君,全都不放心他,非要按着他在医院里住着。赵嵘只好在所有人都忙的焦头烂额到时候,格格不入地在病房里躺着。
    赵嵘自然不想闲着。
    等着周越晴答复的时候,他虽然人在病房,却时刻和自己手下的人保持联系。光是言语的威胁,是不够让周越晴这样的人害怕的。
    他需要一点实质上的表态。
    他找了一个突破口,想查出周家在一些项目上的小动作。
    他没有和以前一样推拒乔南期的帮助,时不时请教乔南期,自己也做着主要的判断,不过几天,便当真找出了一个问题。
    果然,周家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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