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用下一口膳:“让舅母届时寻个由头婉拒了便是。”
    “舅母会信我说的么?”纪瑶樱唇微抿,迟疑不定。
    “越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赵霁淡声提醒,“舅母见的事情多,相比外人自会信你。况且箐大人疼爱嫡女,颇有些名声。”
    纪瑶慢慢明白过来:“你是说那箐姑娘若不愿相看,吏部侍郎家大可请冰人上箐家提亲,箐大人疼爱女儿自会应允。”
    “也不知吏部侍郎的公子如何……”纪瑶小声念叨着。
    “此事自有舅母做主,你别操心。”赵霁见小姑娘眉眼低垂委实乖巧,不禁伸手摸摸她发顶。
    手掌透过发丝传来温度,还有雪松香萦绕鼻尖。
    纪瑶面色微红地咬下一口翠云糕,分散羞赧心力。
    车内两人一人用膳,一人吃糕,倒也颇为和谐。
    纪瑶吃着吃着喃喃道:“上次燕儿粑也是何老做的,有机会可要见见这老人家,看看能不能和他学几手。”
    小姑娘做膳手艺确实不错,可见有天分。
    赵霁悠然道:“有缘自会相见。”
    大雪寒天,路面都结了冰,马车行得缓慢,回到王府已是申时末。
    十四和小珠当先跳下车辕,撩开厚重的棉帘,便见王爷亲自扶着王妃下车。
    迎面的风雪激得纪瑶闭起眼,下车后纪瑶身子瞬间腾空,未来得及惊呼便已落入炙热的怀中。
    “唯有如此风雪才迷不了你的眼。”赵霁抱着怀中人,如是道。
    纪瑶满面羞红的埋在他胸前,修长的腿挣动几下:“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各侍卫丫鬟立即低眉垂首,屏息凝神,唯恐对上王爷的冷眼。
    赵霁将人一路抱回颐青院,进入正屋才将人放下。
    “到了。”
    纪瑶抬起红彤彤的脸,正欲说话,呼听得一道尖细嗓音传来。
    “杂家给晋王晋王妃请安了。”
    纪瑶回转身去,见来人一身公公打扮,上了年纪的面皮上满是褶皱,那眼神很是锐利,透出精明的光来。
    那公公正仔细地打量她,似要将她看透,纪瑶有些不适应这种目光。
    “林公公不在陛下跟前伺候,怎地有空到本王府上来?”
    赵霁不动声色挪了半步挡在纪瑶身前,隔绝林公公的打量。
    纪瑶这才发觉屋中令有几名手执拂尘的小公公,怕是已在屋中等了他们许久。
    林公公笑眯眯道:“杂家奉陛下口谕来瞧瞧晋王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既然见到了,那么林公公请便。”赵霁语气颇为冷淡。
    纪瑶偷偷拉了拉赵霁后腰的衣裳,那是陛下跟前的人,怎能如此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相比纪瑶忐忑不安,林公公却似乎已习惯晋王这种态度,他笑眯着眼道:“不着急。”
    “晋王殿下缠绵病榻多年,而今日渐痊愈。陛下让您早日上朝述职,为君分忧。”
    “林公公眼神不太好,本王身子虚得很,受不得半点寒风,委实不便为君分忧。”
    这话说的仿佛方才抱晋王妃进屋的不是他。
    听得此话,林公公也不恼,转而道:“晋王遭遇行刺无心朝事是情理之中,陛下定不会因此恼了殿下。只是半月后的冬猎,殿下可别再缺席,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赵霁容身形颀长,容色依旧清冷:“冬猎本王会去,林公公请便。”
    林公公从善如流地甩了甩拂尘:“如此,杂家便不多留了,多谢晋王府上的热茶。”
    待人都离去,一直旁观的纪瑶忍不住问道:“容安方才对林公公失礼,就不怕陛下怪罪么……”
    赵霁轻轻弹掉她绛色大氅狐毛领口处的两片飞雪,声色温和:“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
    林公公一行出了晋王府,他上了软轿,轿夫起轿往前走,外头一帮小公公跟着。
    其中一小公公凑近软轿问道:“干爹,您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何必对不识趣的晋王陪笑脸。”
    “你小子懂个屁!”软轿内林公公斥骂了声,旁的倒不愿多说。
    陛下连着七殿下才四位皇子,公主们都早已出宫立府,他跟随陛下多年,晋王在陛下那儿有多少分量,他岂能没点数?
    冬猎乃本朝三年一度的盛事,百鸟藏尽万山孤绝,寒冬腊月敢出来觅食的动物都凶残成性,还极善隐藏踪迹,考验猎手方方面面。
    是以各家大臣有本事的公子们都摩拳擦掌,以求能猎到好物,搏个好彩头入得贵人青眼。
    咕噜茶店外停了两辆马车,小珠十四和车夫围在下人的马车内吃锅子,大冷的天吃到汤锅子甭提多舒坦。
    店内各处都燃了炭盆,纪瑶喝下一口红豆奶茶,满足地闭眼:“冬猎就是这么回事,虽然热闹,可人多眼杂,我倒是从未去过。”
    阿元用公筷自羊肉汤锅中夹一片羊肉到纪瑶碗中,瞥一眼被汤锅腾腾热气熏燎的绝世大美人,禁不住啧了一声:“不去也好,你这容貌是个男人都顶不住,免得惹出祸端。”
    “今年不太一样,我想去看看。”纪瑶吃到美味的羊肉,对阿元手艺赞不绝口。
    “你家晋王愿意?”
    纪瑶疑惑:“他为何不愿意?”
    “……大概是男人的劣根性……”阿元觉着晋王绝不会乐意自己老婆出去招惹桃花。
    纪瑶樱唇微抿,微红脸道:“他必须得带我去才能成。”
    否则万一他病发了,可怎么办。
    这话落在阿元耳里又是另一层意思,她笑道:“看不出来,瑶瑶儿你驭夫有道啊!”
    什么是驭夫有道?
    纪瑶疑惑之时,阿元又问她:“那个……那个谁也会去吗?”
    “哪个?”纪瑶迷茫。
    “就你们遇刺那天,和晋王一起进店的那个。”
    “你说越世子?宏国公府是武将世家,他应该会去。”说着纪瑶反应过来,凑近阿元几分,满脸好奇地问,“阿元打听他,你是不是……”
    “不是。”阿元微笑着否决,“那我可以去吗?”
    纪瑶想了想道:“过两日可以跟我一起,今年猎场在雪荡山,那里山势崎岖陡峭,不允许平民百姓入内。”
    “那就这么说定了。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说着阿元自锅中捞了一大勺羊肉给纪瑶。
    雪荡山距离京城大约四日的车程,说是山,实则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峻岭,草木枯灭,白雪皑皑。
    在这群山之中,有一处地势平缓专供起居休憩的营地。营地极广,有些人家来得早的已于此安营扎寨。
    晋王府的车队慢悠悠行驶在山道间,阿元掀开帘子见崖下深不见底,雪鹰于苍穹翱翔,不禁吹了个悠长的口哨。
    纪瑶捧着手炉,吃着阿元做的麻辣肉干,雪白的额间不禁沁出了薄汗。
    索性将手炉放置一旁,瞥一眼窗口的女子道“阿元你小心些,别摔下去了。”
    “摔不着。”阿元放下帘子,回身一瞧,小几上整整一叠肉干都快被纪瑶吃光了:“瑶瑶儿少吃些,当心上火。”
    纪瑶不禁赧然,阿元做的肉干过于美味,一不留神就没了。
    “笃笃”
    纪瑶这一侧的窗沿传来两声轻响,她撩开车幔往外瞧,入眼是恍若谪仙的俊颜,那人身披黑金色氅衣,领口一圈黑狐毛,玉冠博带,眉眼间尽是与生俱来的尊贵。
    连他坐下的乌黑宝马都是油光水滑,大眼睛特别有神气。
    纪瑶恍神几息,那人弯腰凑近几分:“想骑马吗?”
    大抵被眉色所惑,她下意识开口:“想。”
    阿元嘴角抽了抽,晋王车驾在最前面,瑶瑶儿顾及她无聊才和她同车。
    打从上了车,某人每隔两个时辰就寻各种喝水用膳的借口来同纪瑶说话,生怕她把他家王妃拐跑一样。
    纪瑶赧然地对阿元笑笑,便起身出去了。她刚踏上车辕,脚还未落到实处,便被有力的臂膀一把捞入怀中。
    侧坐在不停走动的马背上,山道另一侧是悬崖绝壁,从未骑过马的她有些害怕。
    只得把头埋在他胸前,双臂环住他的腰。
    赵霁替她将氅衣的兜帽戴好,道了声:“抱紧了。”
    纪瑶未及反应,马儿已风驰电掣般跑了出去,速度太快,她不得不抱紧赵霁防止坠马。
    寒风凌冽的灌来,四周雪景一晃而逝,铁蹄飞扬,扬鞭恣意。
    纪瑶感受着骏马飞驰,不禁抬头凝望赵霁。
    烈烈风雪中,他脊背挺直,喉结略微突出,鬓角飞扬,神情畅快无比。
    原本清冷无澜的双眸,此刻似有万丈豪情。
    纪瑶不禁出了神,思及他也曾骁勇善战,纵马驰骋疆场。即便缠绵病榻多年,他的壮志豪情似乎从未磨灭。
    漫天风雪中,骏马驮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纵情驰骋着,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吁!”赵霁勒停宝马,挑眉看向紧紧缩在他怀里的人儿,“到了。”
    说完他当先下马,将纪瑶从马背上抱下来。
    营地已经到了,自有马夫过来把马牵走。
    营地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毡包,各家亲眷仆从来往其中。
    关系亲近的会挨着扎营,关系不好的人家则离得稍远。
    纪瑶一路跟着走,静静听赵霁说着其中讲究。
    “晋王殿下。”
    纪瑶停住脚,见来人正是王姑娘和她的丫鬟们,便微微垂下眼眸掩住情绪。
    赵霁瞥一眼身侧小姑娘,神情冷淡下来:“有事?”
    王姑娘愣了愣,旋即温声道:“我见晋王晋王妃共乘一骑前来,并未携带仆从辎重,来问问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不必了。”赵霁牵住纪瑶离去,王姑娘立在原地虽浅笑着,却略显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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