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筠笑一声,将手边的茶杯递到她的一边,说:“坐啊。”
    宣紫只好坐下来,又将茶接过来喝,宣筠问怎么样,她说:“苦。”
    宣筠又是笑:“外国呆久了,喝了一肚子垃圾,连品位都下来了。”
    宣紫低声说:“我本来就不爱喝茶。”
    宣筠仿佛没听见,又将一杯茶递过来。宣紫心尖直跳,真的不想喝,可他令行禁止,忤逆过去要多出许多废话,宣紫一咬牙,又端起来茶。
    宣筠这时候说:“什么时候回国的?”
    多此一举,可他偏偏不依不饶,这就不是询问,而是核对,看看这女儿的一口“真话”是否与他掌握的相符。
    宣紫只好坦白:“年前就回来了。”
    宣筠将手里的杯子一放,圆圆的一圈底凿在木头上,钝钝的声响。砸在宣紫耳中却锋利得很,她满眼戒备地看着这男人。
    不远处忽有脚步声,宣妈妈的声音响起:“都来吃饭了,做了我女儿最爱吃的清蒸鱼。”
    她边搓着手边跑过来,一看这对父女相处的情形,心里就有数。连忙笑着把自己女儿拉起来,冲她使眼色道:“走了走了。”
    宣筠也站起身来,先迈一步,走到她们前面,进门的时候侧过头来问:“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宣紫一听便皱眉:“您又要出差?”
    “哪天不出差啊,在家里呆一晚上都是奢侈。”宣妈妈笑着解释:“都准备好了,待会儿你等你一过目,就让人给送车上去。”
    宣筠哼一声:“这种小事还要我费心?”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给你送车上。”
    一家三口,长形的餐桌。宣紫坐在长边上,吃得有些漫不经心。
    宣妈妈指了指桌上的几道菜,佣人连忙取了公筷给宣紫夹碟子里,她实在没胃口,在佣人耳边轻声说:“再来碗汤吧。”
    宣筠喝了一口红酒,水晶杯落桌的一刹那,他说:“既然回来了,和溪林的事情就不要拖了,孟家比起咱们虽然差了一点,但溪林那孩子人很不错,有真才实学,是做大事的人。”
    宣妈妈在一边帮腔道:“是啊,溪林人很不错的,人长得英俊,脾气又好,最主要是听我们家宣紫的。那你有空抽点时间给老孟去个电话,婚礼的话不宜盛大,双方坐下来吃个饭就好。”
    “也只能这样,请你请他漏了谁都不好。现在不比往年,约束得紧了,摊子铺的太大,不是成心给自己找事嘛。就两家人坐下来吃个饭,多一个都不请。”
    “好的,好的,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三言两语,宣紫听得坐立难安,搁在台面的手攥了攥,说:“爸,妈,其实我有个人特别想介绍给你们认识。”
    宣妈妈说:“怎么说起朋友来了,讨论结婚的事呢,孩子。”
    宣紫正色:“妈,我是在说结婚的事。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和孟溪林之间根本没有感情,我心里一直都只装着一个人。”
    宣筠黑着脸将筷子往台上一拍,四周围着的佣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
    气温陡降,空气仿佛冻结成冰,寒风呲呲地从裂缝间穿梭。
    宣妈妈怕他发火,自己先揽过女儿,狠狠拍了她一下,说:“昏头了,昏头了,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宣紫只觉得头疼,看了看被她打红的手背,说:“要你们接受一个人就这么困难吗?”
    宣筠突然推着椅子站起来,面色发青,额角有因愤怒而跳动的经脉,整个人像是燃着的柴火,噼里啪啦地自头烧到尾。
    宣筠冷笑:“五年前是为了他,五年后还是因为他,究竟这个男人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
    “什么……什么男人。”宣妈妈吓得直抽气,死死盯住宣紫说:“你快向你爸爸道歉,说你愿意嫁给溪林的!”
    宣紫从她的桎梏中逃脱,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错,这都什么时代了,为什么我连决定自己嫁给谁的权力都没有。五年前,是因为我想让他活着,我才答应和孟溪林订婚,现在,你们又要拿什么来要挟我?”
    “哼,要挟?他也配!我会为了那种不起眼的小角色费心思?”宣筠边说边往宣紫这一处走来,脚步沉沉,风自身旁旋起,气势逼人。
    宣妈妈赶忙拦住他,冲自己女儿摆手道:“你先上楼去好好反省,我一会儿和你爸爸上来收拾你。”
    宣紫不肯,她妈妈红了眼眶,声音嘶哑着吼出来:“上去。”
    她咬了咬下唇,心一横,抓过桌上的手机匆匆往楼上跑。
    宣筠在楼下喊:“你教育出的好女儿!”
    宣妈妈带着哭腔:“她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嘛,你告诉我,我会让她改的!”
    “改改改,改了多少年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她从上到下哪一点让我满意的!”
    宣紫踩着楼梯两步并成一步,逃进自己的房间,将门重重关上。
    她拿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抑制不住地粗重呼吸。手抖着将手机解锁,找到安宴的号码。
    嘟嘟嘟……
    不接。
    再拨。
    直到对方终于发现来电,按下接听,宣紫便如同是水中得救的旱鸭子,猛地被人拎起头来,她拼命地呼吸。
    门外,脚步声渐响。
    宣紫急忙说:“安宴,你来我这边一趟吧!”
    ***
    晚风微凉。
    车子后排的女人轻声说了句:“把前面窗子关小一点。”
    安宴钦了下按钮。
    默默坐在儿童座椅里早就没了声,玩了一整天,只在吃饭前睡了一小会儿,晚饭的时候又被一个接一个的游戏吸引,上车的时候就像没了电的玩具,咿咿呀呀地闹了片刻便睡了。
    车里,只有两个醒着的大人,各怀鬼胎,气氛便有些凝滞。
    幸好从泠住着的地方不远,他将车停进车位,去后座抱出默默。从泠拎着一包孩子的东西,走在前头。
    “喝一杯咖啡再走吧。”安宴将默默抱进房间的时候,从泠倚着门缘和他说。
    安宴给默默盖好被子,冲她冷冷道:“喝了一晚上了,还不嫌饱?”
    安宴径直走去玄关,穿自己的鞋子。从泠跟着走出来,在自己包里翻了翻,取出一支白色的录音笔,递去安宴手边。
    “有空听一听,”从泠说:“看我是不是冤枉了她。”
    安宴捏了捏手中这枚冰冷的固体,似笑非笑地说:“从泠,你是真的要让我恨你才开心吧。”
    从泠倒像是知道他要讲这句话,因而有备而来,她往这男人身边靠近一步,说:“恨好啊,至少能记得我了。”
    安宴如果想默默,我大大方方接她过来,说句好听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喜欢我,我也不讨厌她,乐得给她当后妈。
    ……
    我告诉你,就算我不再爱他,恨他,我也绝不会放开他。相反,我就是要和他结婚,和他在一起,要他拿一辈子来还我,这是他欠我的。
    ……
    刮了半宿的风,云被吹得四散开来,露出灰蒙蒙的月。不多会儿,更重的帘幕拉开,乳色的光线暗淡下去,风雨欲来。
    锁着窗子,车里分外安静,静谧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安宴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这支录音笔,为什么没有拒绝从泠的别有用心,为什么一遍遍确认宣紫的声音。
    就好像有人在面前挖了一个很大的坑,竖着牌子提醒他勿入,还是忍不了心底的好奇,走过去,掉下去,落进无底的深渊里。
    ……自作自受。
    手机一直在响,他瞥了一眼,确定是她。现实却如同被定格,他僵硬的身体不允许做下一个动作。
    直到那阵铃声没完没了,吵得他更加心烦,于是接过来,按下接听,宣紫说:“安宴,你来我这边一趟吧!”
    他乏力地笑了笑,说:“宣紫,你愿意和我结婚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7
    chapter 37
    安宴说:“宣紫,你愿意和我结婚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即便隔着长长的不可见的距离,宣紫眼前仿佛有他落寞的背景,和带着浓浓倦意和困窘的神情。
    她先是一怔,继而很意外地问:“怎么说这个?”
    安宴降下车窗,自储物仓里摸出一盒烟,点上一支,乳色的烟雾弥漫,他被呛着咳了几声,再开口时嗓子便有些哑。
    “默默的事你一直在耿耿于怀,和我结婚只是为了和从泠叫板?那么爱呢,爱在你心里到底值几斤几两,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文不值——结婚如果不是因为爱而结合,你何苦要教自己委曲成全。”
    宣筠在重重敲门。
    “你态度的转变,你和我结婚,究竟是为了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我说过不能让你走,我说过想要我们在一起,可如果婚姻只是让我们变个方式来折磨彼此,这样的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宣紫抵着门板,急得满头是汗,面前却分明站着一个面色冷郁的自己,冷静得可怕。
    她猜得到这反常背后的挑拨,叹道:“安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现在根本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安宴忽然笑了笑,却像是荒原万里扫过的一片孤火,卷着漫漫灰烬直至熄灭的那一刻,萧条凄厉。
    “是啊,那就先分开一段时间来想想什么时候讨论吧。”
    他挂了电话。
    宣筠拿钥匙开了门,宣紫没多做挣扎就让开了,门板砰地撞上门吸,震颤两下方才止住。
    他手一挥,宣紫结结实实吃了一耳光,耳中嗡嗡一阵噪响,脸上立刻火辣辣地肿起一片手掌印。
    宣妈妈疯了似的跑过来,先关上门,几乎要和他扭打在一起,尖叫道:“打人别打脸,你有火往我这儿发,你不要打我女儿!”
    她力气微薄,用了吃奶的力气来阻挡,自以为杀伤力巨大。在人高马大的宣筠面前不过是挡车的螳螂,轻轻一挥她就跌坐到地上。
    宣妈妈大喊一声:“哎哟!”
    宣紫几乎立刻红了眼眶,跑过去扶她,对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怒目而视,反激得这男人心里的一把火烧得更旺。
    他不管不顾,抬脚就往宣紫身上狠狠一踹。
    宣紫忍着痛咬碎牙,愣是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脚下发软,踉跄一下摔下去,可头一歪,仍旧要拿那副仇视的眼神锁死他。
    宣筠心中一怔,几乎被她的样子吓住,下一秒,因为这样的认知更用力踹下去。

章节目录

食色男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苏黎世的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苏黎世的猫并收藏食色男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