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浅秋将食盒拎到覃晴的桌上打开,只见两层的食盒里头一共放了五样糕点,样样精致可口,都是覃晴平日里喜欢的。
    浅秋道:“王爷说了,让姑娘扯委屈自己,要吃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外头的不好,便让王府里的厨子做。”
    覃晴早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软糯酥甜的味道在齿间流转开来,真真是眉毛都舒展开来了。
    “替我谢谢你们家王爷。”
    “姑娘,还有一事,”浅秋道,“您昨日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闻言,覃晴的眸光不由得一深,略微默了默,道:“我知道了。”
    …………
    天蓝如洗,云层绵薄如纱,正是老太爷百日**事的前一日,寺中的各项事务也准备齐全,照例的,各房的夫人在早膳后的一个时辰里都去了偏殿里面陪着老太君一同诵念心经,如覃晴般的孙辈则留在自己的院落中抄写佛经。
    前头的梵音不绝,是和尚们的早课与已接连做了七日的小法事,后头却是一片寂寂。
    树影轻摇间,寺中厨房边偏僻处草木遮掩后的一扇小门偷偷开了,从外头递进来一个食盒,黑木的食盒上印着烫金的字,远远一瞧便知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楼品香楼的食盒。
    门内,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伸手接过食盒,一手递出了银子,关上门,左右看了看,转身从树丛后绕了出来,方走上石子铺的岔路上,便又有一个丫鬟走了过来。
    “浅秋,你的速度怎么这么慢,不过是拿样东西罢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浅夏皱着眉,一脸责备道。
    浅秋辩解道:“哪里是我慢,是拿品香楼的人慢才是,你也知道那八宝鸭做起来麻烦,皮肉又脆嫩,山路颠簸压坏了可怎么成好。”
    “行了行了,姑娘还等着呢,快跟我来吧,咱们去西院鱼池旁的禅房。”
    “去那里做什么,姑娘不是在院子里吗?”
    “你个榆木脑袋,咱们院子挨着夫人和三少爷的院子,人多眼杂的,叫嗅着味儿了可怎么办,西院的禅房偏僻,这才安全。”
    “是了,咱这就过去。”
    话音落下,浅秋提着食盒便同浅夏走了,待一走远,只见从一旁的树丛后头又钻出一个丫鬟来,看了看浅秋离去的方向,调了头就匆匆往另一处的院子里头赶去。
    山色悠悠,寺院清寂,一处秀丽的院落中,覃晴停下誊抄经卷的笔,看着进来的浅夏问道:
    “办妥了?”
    “回姑娘的话,办妥了,浅秋亲眼看着翠红进了四姑娘的屋禀报的,这会儿四姑娘应该已经带着人去了,浅秋跟着呢。”
    “嗯,”覃晴轻点了下头,“那就好。”
    语毕,继续低头誊抄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呵。
    ……
    梵香淡淡,午膳时分,闭了半日的偏殿大门终于开启,老太君拄着沉香木的拐杖从门槛踏出,身后紧跟着出来的是府中剩下的三房夫人。
    已是连着好几日的诵经念佛,屈着膝盖跪在那里,纵使有蒲团垫着,日子也是不好熬,好容易在午膳的时候出来,除了早已在佛前跪惯了的四夫人,温氏和朱氏不由得都暗暗舒了一口气,方踏出门,目光从下面一过,便见着覃晴身边的浅春提着一个漆盒候在下面。
    “你来做什么,姑娘那里不用伺候吗?”温氏不由问了一句。
    浅春笑眯眯道:“回夫人的话,夫人在里头为老太爷诵经礼佛尽孝道,但夫人腰向来不太好,姑娘听说夫人这些日子夜里睡得有些不好,是以特地熬了参汤命奴婢候在这里。为老太爷尽孝固然重要,可也不能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睡不好?腰不太好倒是真的,但已经有些年没有犯了,而且睡说这几日她夜里睡不好的?
    温氏的心中奇怪,却是不由自主地笑开了颜,到底自家女儿这般孝顺到跟前,这会子也是给她长脸了不是?
    “这六儿可真是孝顺啊!”一旁的朱氏瞧见了,眼底划过一道不忿,想想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这会儿还不知道在怎么躲懒,不由就酸了一句,目光从前头站着还没走的老太君身上划过,心中冷冷笑了笑。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这可就是亲呐。”
    明明知道温氏同老太君定是一同出来的,却只带了一盏参汤,还让丫鬟这般大张旗鼓地侯着……
    阖府皆知,覃晴是老太君一手教养大的,老太君对覃晴也极是另眼相待的,那温氏就知道儿子,从小到大也不知对女儿上过几回心,可这会儿,覃晴却是……
    二房同老太君如今的关系也是心照不宣的,如今覃晴这般作为,不管有心无意,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在打老太君的脸。
    旁人的心中千回百转,温氏却是一无觉,只心中美滋滋地极是骄傲地接过了浅春漆盒里的参汤,丝毫不觉自己这般模样,在有些人眼中愈发刺眼。
    “走。”老太君面色黑沉了转了眸子,便要带着自己的人走,抬眼间只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着了火一般从小路尽头跑了过来。
    老太君的心中正窝气,脸色一拉便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是哪房的婆子!”
    后边的朱氏早就瞧见了,闻言不由赔笑着上前一步,“回老太君的话,这是四姐儿身边的……”
    朱氏一边这样禀着,一边转了头便黑了脸冲那婆子道:“没看见老太君在这儿吗,还不快退下!”
    那婆子叫一喝,心中也是惧怕老太君,不敢不从,只退了两步让出路来,等老太君一抬脚,便刺溜滚到了朱氏跟前,“
    不好了夫人,三姑娘和人在寺中私通叫咱们姑娘不小心撞见了,这会儿已经闹开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什么!”饶是朱氏在喜欢挑事,乍一听着自家女儿的名字也是惊了一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太君尚未走远,婆子的声音又响,自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老太君的耳朵,简直就是平地一声惊雷。
    要知道,从上一回大夫人的事情过了,“私通”二字怕是宁国公府中最忌讳的了。
    ☆、第93章 ,
    枝头静静休憩中地鸟雀扑棱着翅膀朝天飞起,急促又密集的脚步声从游廊中而过,惊起的是沿路各房各院里的耳朵和眼睛。
    四月的这一日里,鼎云寺中注定是要热闹的。
    温氏并没有跟着去,赶去的是老太君与朱氏,到西边禅房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覃瑜惊慌之中大喊大叫地让婆子制住了奸夫,可她进去的时候虞侯府的大公子正和覃依颠鸾倒凤得忘乎所以,赤条条光溜溜一览无余,覃瑜虽叫婆子制住了人,可一屋子的女人又哪里敢正眼看他,只先丢了衣服过去。
    可也就是这一下,那虞侯府的大公子便趁机挣脱了人逃了,也顾不上衣服,就这般赤身**地夺门而出,一头撞在了到了门口的老太君等人的眼前。
    “啊!”
    短瞬的静谧,尖利的惊呼声划破天空,跟着老太君和朱氏来的,不止是婆子,大多的都是从未见过人事的丫鬟,乍一看见这样的场面,如何能不惊?
    老太君的面色铁青,手中的沉香木拐杖重重地在地上一顿:“把人带下去!”
    语毕,看了一眼禅房洞开的大门,也不进去,转身就走。
    覃瑜从屋里头出来,眸中尚带着反应不过来的迟缓和惊慌,不知所措地看向朱氏:“娘……”
    “啪!”
    朱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沉着脸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不知廉耻!”
    “娘!”覃瑜的眼睛霎时就红了,明明是里头的覃依不守妇道跟人私通,怎么反过来骂她不知廉耻!
    看着覃瑜的眼泪,朱氏脸上没有丝毫平日里的疼惜,道:“把姑娘带回屋里,不许踏出一步!”
    说着,正转过身去,只见迎面匆匆赶来一人,径直就赶进了屋里,身旁的丫鬟婆子纷纷行礼。
    “大少奶奶。”
    天色晴好,山风暖暖,本该是清净之地的佛门之地染上了别样的颜色。
    清凉的风拂过,覃晴窗上挂的鸟笼子中雀鸟慵懒地展了展翅膀,低头啄了啄小木槽里的鸟食。
    浅秋进来,低头禀道:“姑娘,事情已经妥了呢。”
    假传覃依书信给虞侯府的大公子,约见山寺庙,又假传虞侯府大公子的书信给覃依倾诉相思约定地点,然后事先在屋中暗点催情香以促情思,最后以覃晴为诱引覃瑜误撞□□,浅春在偏殿前拖延时间……
    一环一环,环环相扣,却至始至终看不到他们二房的影子,甚至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嗯。”覃晴淡淡的应了一声,放下誊抄经卷的笔来,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
    这一计原本是给覃子承和花姨娘的,如今用在覃依的身上,也是刚刚正好。
    ……
    月升日落,覃晴没有再管其他的院子中如今是何等的混乱光景,只在早上晨起时听说虞侯府的大公子在天尚未大亮的时候便叫虞侯府的人给接了回去,覃依那里则尚没有消息传出来,只知是被关在屋中就是。
    正是逢老太爷百日之期满时,斥了千万两白银的水陆道场的第一日,不管昨儿个到底发生了什么,法事依旧做得声势浩大,只是在第三日的时候,本应在寺中再待上七七四十九日的宁国公府的众人却是提前回了府中。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自那虞侯府大公子回府之后,这鼎云寺中的事情便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只三日,这一件腌臜事情,便盖过了那要做七七四十九日,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事的风头。
    宁国公府的三姑娘在祖父尚未满百日的时候就忍不住寂寞与虞侯府的大公子私通,还被四姑娘当场抓奸抓住咯奸夫之事,可比水陆道场的事情有趣多了。
    流言难止,愈演愈烈,到后头,忽然便牵扯出了四姑娘覃瑜。
    抓奸之事,旁人也就罢了,都说是四姑娘抓的奸,可四姑娘尚未及笄,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她撞破的□□还抓了奸夫,岂非是亲眼看到了那腌臜事情,看了男人的身体!
    待字闺中的姑娘本该冰清玉洁,如今却是早知了人事,宁国公府已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姑娘,难保这四姑娘以后不会……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说着说着便扯出了覃瑜平日在府中的性子跋扈曾辱骂已出嫁的二姐砸坏了已故四叔遗物的事情来。
    撞破了□□看过了男人的身体已是不洁,再加上性子骄横跋扈,同覃依一般声名尽毁也只是一夕之间。
    不过鼎云寺一日,宁国公府便毁了两个姑娘,又同涉及“私情”一事,难免上回韩氏构陷的旧账一道被翻了出来,但韩氏刚被废入庵堂没多久出了这等事,倒是长嫂如母,这新任宁国公府长媳是否掌家无道?
    长子覃子承倒扒灰已是德行无状,长媳又这般无能,这宁国公府的嫡支还能有什么出息?
    流言纷飞,只几日的光景,宁国公府便站在了全京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面,府上大门紧闭,挡住了外人的眼光,却挡不住府中的焦躁混乱人心惶惶。
    一片混乱之中,只二房的院中依旧人声寂寂,傍晚的清风拂过,二老爷覃沛书房门上垂下的帘子轻轻晃动。
    屋中,覃沛一身青衫负手立于窗前,身后二房众人分立屋中,只听温氏苦口婆心:
    “老爷,如今外面的流言四起,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国公府的名声已经毁了,咱们倒是没有关系,可这三个孩子怎么办?子恒和六儿都还连议亲都没有呢?”
    覃子承的事情臭了宁国公府儿子的名声,靠着覃子懿冰天雪地地在英武伯府门前跪了一晚上才没一臭到底,这回覃依名声又沾了不贞不洁,已经连带了一个覃瑜了,谁知道接下去又会带累了哪个姑娘,这女儿家的名声可是折腾不起的!
    “反正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覃子懿冷着脸道:“我自己名声臭也就罢了,可不能连累了旁人。”
    他指的是英武伯府,两家是姻亲,若是还待在宁国公府,难免波及英武伯府,他自己是个混球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陶惠然不同,她有簪缨世家保家卫国的骄傲和荣誉,跟他们这种门第沾上了关系已是抹黑低就,是再不能被连累的。
    “这回爹要是还不分家,我自己分,宁愿住庄子上去,也是绝不回来的!”
    此话极是大逆不道,温氏不由转头看了覃子懿一眼,暗暗摇头,却是不防另一边的覃子恒也跟着开了口。
    “父亲,从老太爷病倒一直忍到现在,如今老太爷的丧期也已是满了百日,您已经是尽了孝道了,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流连便是优柔寡断,还望父亲早做决断。”
    覃晴站在屋角的高脚花几旁,接着覃子恒的话淡淡道:“倒是壮士断腕,可如今这般田地也已配不上了这般豪情了,既不能力挽狂澜,不如独善其身,咱们忍到今日,也是仁至义尽了。”
    向来老太君只向着大房,只老太爷居于官场到还看得通透些,偏帮覃沛一把,如今老太爷已满百日,孝道已尽,这宁国公府已经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了。
    三个孩子已是将话说得这般决绝,温氏也不再绵软,道:“老爷,难道咱们还要在府中受人诬陷糟践,让人带累了后代子孙吗?这宁国公府中早已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面和心不合,自上回的事情之后,早已是连面子里子都撕破了,之后的日子不过苦苦煎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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