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杀了她!”
    姜凤声面色铁青。
    唐远之走近,低声道:“家主大人,祭天台杀人,恐怕不祥。”
    “小小岔子,能奈我何?”姜凤声道,“杀!”
    两名府兵同时动手,叶汝真闭上眼睛,心好像要直接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从来没有赌过这么大的。
    下一瞬,她听到了奇异的啸音。
    这种声音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紧接着两道闷哼声响起,叶汝真猛地睁开眼,安排在明德殿里风承熙给她排演过的那样,迅速向着风承熙的身边冲去。
    风承熙张开了双臂,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
    两名府兵这才缓缓倒下,他们的咽喉各扎着一只七彩尾翎的短箭,箭尖从后方射入,前方穿出,直接射穿了。
    姜凤声来不及去看箭是从哪里射来的,猛力按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要让风承熙当众发疯,再把这一都栽到风承熙的疯狂暴戾之上。
    风承熙就还是暴君,而他则还是被暴君所妒恨的贤臣!
    他的左臂迅速麻痹,那只沉睡在他血液中的母蛊被唤醒,距离如此之近,风承熙身上的子蛊绝对会发疯。
    果然,下一瞬,风承熙猛吐出一口鲜血。
    但仅此而已。
    风承熙的脸色苍白,嘴角的血丝殷红触目。
    他抬起手,慢慢拭去了血迹,动作舒缓雍容,无比典雅。
    眸子里像是有无数的愤怒与恶意在翻涌,以至于看上去黑极了,仿佛被他看上一眼,就会被打入十分层地狱。
    他慢慢勾起嘴角,对姜凤声微微一笑:“表哥,这可如何是好?你这招不管用了。”
    “!!!”
    甚至来不及迷茫,巨大的震惊伴着阴冷的惧意从尾椎骨爬上姜凤声的背脊。
    “放箭!杀死他们!”
    姜凤声一面嘶声向底下的府兵下令,一面急急后退。
    姜家府兵的箭矢并没有如往常般依令而至,底下传来兵器相击之声,伽南使团第一个开始攻击身边的府兵,其次是最外面的皇氏宗亲,他们明明平时俱是养尊处优,不知为何突然一个个身手矫健,宛如一群被放出来的杀神。
    最近就连百官当中也有人撕开衣襟,露出一身铠甲,向着府兵冲杀而去。
    这些人看似杂乱无章,无人号令,但在名驰天下的姜家府兵面前,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姜凤声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跌倒。
    “家主大人小心!”唐远之一把扶住他。
    “快,快为我断后——”
    姜凤声说到这里,生生顿住。
    身体里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意,一把匕首从他肋下刺穿了出来。
    匕首十分眼熟,正是方才叶汝真掉在地上的那一把。
    血迅速扩散,染在紫袍上,不像血,倒像是茶渍。
    剧痛这才直抵脑门,他拼命想回头,却做不到。
    只听到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的熟悉声音异常森冷:“抱歉了,家主大人,我不能为您断送,好在可以送您一程。”
    第99章 听到
    天庆三年三月十七日, 史称祭天台之乱。
    丞相姜凤声毒害皇帝,趁皇帝神志不清之时举让禅位大典,还好皇帝受天上这庇佑,将计就计, 化整为零引蜀军入京, 扮成官员、侍卫及内侍混入人群, 制服姜家府兵,平息一场谋逆。
    这是后来写在起居注上的大致记载。
    当天的起居郎早就吓掉了魂, 场面一片混乱。
    叶汝真在第一时间被送回皇宫,御医早就全被换成了姜家的人, 一个都不能用, 康福最后带来一名穿四品服色的文官。
    “唔,还好,只是脱臼, 没有骨折。”
    文官说着, 咔咔就把叶汝真的手腕接上了。
    叶汝真疼得惨叫出声,然后才听出他的声音:“聂爷爷!”
    居然是蜀中的老军医, 但脸上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显然是经过的康福的妙手打理。
    朝中官员并非如姜凤声所想象的那般对姜家死心塌地,在唐远之的有心安排下, 真正有才干之人一个个走进了各部衙门。
    他们年纪不是很大, 官阶也不是很高,但皆是才干,且一心为国,默默等待天子召唤他们的那一天。
    风承熙将之称为第二批的“散星计划”。
    只是和前一批只为干倒姜家的人目的不一样,风承熙已经将话放出去——无论坐在帝位上的人是谁,都希望他们能忠于职守, 尽可能为天下黎民百姓办些实事。
    祭天台下定然是兵荒马乱,老军医说萧宏亲自领军去围了姜府,姜凤声已然落入风承熙手中,只等姜家落网,尘埃差不多就可以落地。
    知道归知道,叶汝真还是禁不住心乱如麻。
    之前手疼的时候还好些,满脑子疼得无法思考,此时手不疼了,就开始坐立难安。
    她不能去想风承熙现在如何,那是风承熙的战场,此时他就像是曾经被驱逐出去的雄狮要夺回自己的领地,慑服自己的部属。
    叶汝真起身去坤良宫。
    蜀军兵分三路,一路在姜家,一路在祭天台,还有一路便是在皇宫。
    坤良宫外的姜家府兵已经不在了,地上有明显的战斗过的痕迹,墙上还有血迹,嬷嬷正带着宫人清洗。
    殿内,姜凤书坐在床畔,在给叶汝成喂药。
    叶汝成脸色还是相当苍白,但看他已经能坐起来,叶汝真松了一口气。
    那款毒药是姜凤书找的,一来是为了嫁祸风氏皇族,以便给阿偌及其使团腾出位置,就去到离祭天台最近的地方,便于随时出手。
    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就是让姜凤声留下寒棠。
    “那个寒棠呢?”叶汝真对寒棠神出鬼没的功夫十分忌惮,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风承熙安排了五倍的兵力给皇宫,就是为了对付寒棠。
    寒棠纵然是绝世高手,也很难抵挡得住,最终命丧在领兵的杨劲枪下。
    杨劲也因此受了重伤,留在宫中静养。
    坤良宫的门窗房柱上四处都是刀箭留下的痕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可知之前的情形有多危险。
    叶汝真深深道:“凤书姐姐,多谢你。”
    “不必言谢,我是为我自己。”
    姜凤书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将衣裳底下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伪装孕肚的软包。
    姜凤书手一松,软包落在地上。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傀儡,可以当个人了。”
    “从今以后,不能再叫姐姐了。”叶汝成声气虚弱,但眼中有光,“要叫嫂嫂。”
    姜凤书:“跟你拜过堂了吗?混叫什么?”
    叶汝成:“虽然没拜过堂——”
    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但他眼带特别的笑意,姜凤书作势便要去捶他。
    这是叶汝真第一次知道自家哥哥这么调皮,也是第一次看见姜凤书这么娇憨。
    明明坤良宫她已经来过很多次,见过两个人无数次相处的场景。
    此时的两人就像是头顶的阴霾尽去,一身轻松。
    叶汝真离开的时候,姜凤书送她到宫门外,道:“真真,若是可以,望你跟陛下求个情。”
    她和姜凤声毕竟是亲兄妹,叶汝真理解她的心中的感受,但也十分为难。
    凭姜凤声对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她怎么开口跟风承熙说饶他一命?
    “我知道,他有今日,全是他自作自受,报应不爽。”姜凤书显然看懂了她的犹豫,“我只是希望陛下能给他一个痛快。”
    叶汝真松了口气:“放心,陛下和姜凤声不一样,他从不以折磨人为乐。”
    姜凤书看了看叶汝真,视线挪开,望向宫中的红墙金顶。
    “真真,你不会知道我为了成为这后宫的主人曾经学过什么,我只愿你永远不用去学。但有一件事我望你能牢记,这地方不同于世间任何一处,你的夫君也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他是帝王,他比谁都心狠,才能坐得稳帝位。”
    姜凤书道,“你知不知道,唐远之当初是靠着什么取得了姜凤声的信任,留在姜家的?”
    “嘘。”
    春日天暖,阳光照在琉璃顶上灿灿生光,辉煌如同任何一日,这光芒映在叶汝真的衣裙上,绢纱裙摆层层叠叠地晕着光,“谢谢嫂子的好意,但如果他想让我知道,自己会告诉我,如果不想,你告诉了我,也只不过是多添了我的烦忧。”
    她从前有诸多畏惧,害怕人心易变,害怕权谋纷争,害怕将来不知会遇上什么变故。
    但现在她心里已经明白得很,正因为前路难测,所以更应该抓紧过活眼下的每一天,每一瞬。
    她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未来是苦是甜,她都会为自己负责。
    “娘娘,”康福走来,行礼道,“陛下让老奴带您去个地方。”
    *
    天牢阴暗,火把燃出强烈的松脂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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