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奴听见是行院里来送戏单子,倒觉得新鲜,往日里家里有了谁的生辰,都是请了杜琴官新带的班子来演小戏,也不请客,不过就是一家子聚聚。
    平日里家中男子也没有往行院里头消遣的,两下里不来往,年节都没帖子投过来,不知今儿怎的,他们倒上赶着热络起来,想是见自家买卖越做越大,要过来显情买好也是有了。
    自家在元礼府立住脚没几年,五行八作倒不好得罪,只得强打着精神,说了个“请”字,谁知外头一个丫头掺着个姑娘袅袅婷婷的进来,打眼一瞧,就认的是那一日在碧霞元君老娘娘庙里遇见的姐儿赛貂蝉。
    碧霞奴见了她,心里就猜出了七八分,倒也不怎么担心,只是可惜了这姑娘,生得倒伶俐,偏生心思跟不上模样儿,只会在小事上头耍耍小聪明,这也怨不得她,天底下坐怀不乱的男子原在少数,谁叫她命苦遇上了。
    心中冷笑,面上也是淡淡的让了座,因笑道:“姑娘请坐,恕我今儿身子不适,就歪着相陪吧。”
    那赛姑娘蹙了秀眉,妆的倒是关切:“奶奶正该好生调理身子才是,那一日遇见,见奶奶这等面嫩,还道是三爷带过来的小夫人,一打听才知道是正头大娘子,又有了几岁春秋了,这面上光洁做不得数,身子结实不结实才是根本,偏生头胎又是位小姐,奶奶该多上心了。”
    碧霞奴听她拿冰姐儿说事,心里不大熨帖,论理她是当家主母,这会子就是叫人把这窑姐儿赶打出去也不是不能,只是往日曾听杜琴官说过,行院在三教九流里头占了一流,自然有它的道行。
    这里得罪了一个姐儿,整个勾栏院里头你知道有甚等客人,那摇扇的公子携妓的王孙又有哪一个是好得罪的?三郎做的是江湖上的生意,各种行会规矩不得不守,因此上隐忍不发,也没甚好话,笑道:
    “这身子骨儿是错不得的,奴家自小儿体弱,到底不是胎里带出来的,原是我们小姨娘虐待前妻之女所致,可叹她机关算尽,却也没有自个儿的子嗣,到头来重归风尘,也是命中的冤孽……哦,她就是本地人,在勾栏陈家落脚,不知道赛姑娘可曾认识?”
    赛貂蝉这点子小聪明还是有的,原来这大娘子家里就有行院出身的姐儿,窑姐儿最难生养,这样闺中秘事她已经知道了,来日就是自己使个手段谋了进来,若要立住脚,只怕耍不得手腕,逃不过大婆儿的手眼。
    原本要做身边人就情怯,出身又不是良妾,再听见碧霞奴连消带打一顿抢白,心里就灰了几分,也不敢再说,搭讪着拿了戏单子笑道:“这一位前辈倒不曾拜会,改日得空儿,替娘子去瞧瞧,这是我们勾栏何家今年的新戏单,有好几处小戏都是花大价钱送了琴师去江南学来的调子,保准是元礼府头一份儿,大娘子斟酌斟酌,若是能赏一口饭吃,奴家也在领家儿妈妈跟前做脸。”说着,留下了戏单子,匆匆起身告辞了。
    碧霞奴心说这赛姑娘也算是机灵,怎么仗打了一半儿就走,吩咐引弟儿好生送出去给雇车家去,一面歪在炕上随手翻了翻戏单子,里头却掉出一张桃花笺来,打开一瞧,是三郎笔迹写道:“镇日流连乐昌镜,唯恐凋零玉珠颜。一片丹心分几瓣,举案齐眉到君前。”
    碧霞奴看罢心里吃了一惊,这花笺自然是那赛貂蝉姑娘有心夹在戏单子里头的,自然要挑唆自己夫妻两个,只是她从何处得来这样的诗文,便是自己也不曾见过三郎的唱和,倒也不是不能,如今冰姐儿正在难带的时候,哪儿有心思调弄笔墨?
    心里还是肯信丈夫的,虽然胸中自有丘壑,却不是个爱调弄笔墨的,又是直性汉子,若真有甚事,也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
    想了一回,却猜不透关节,这话不能直说,犯不着为了个窑姐儿伤了夫妻情份,想到此处把那戏单子折了,随手搁在桌上,自个儿靠着炕柜歇歇神儿,不知怎的觉着一阵胸闷气短,干呕了几声。
    如今暑期已退,寒气正盛,不知怎么倒好似中暑了,连声唤了引弟儿来道:“想是午饭没吃熨帖,心里燥得很,你去厨房问一问,可有什么酸酸凉凉的东西没有?别放香油弄腻了。”
    引弟儿答应着出去,不一时却是张三郎端个小盅子进来笑道:“刚来家就听见你身子不痛快,可巧外头走镖的刚弄来这个,你也尝尝鲜。”
    端到跟前儿是个琉璃盏儿,里头琥珀汁子一般,一股子香甜味儿,碧霞奴正想这个,拿在手上端详一眼,一扬脖子吃了,才知道是原先尝过几回的西洋葡萄酒,倒比自家常吃的双料茉莉花儿沙口多了。
    点点头说声多谢,待他有些淡淡的,三郎只当是浑家身子不耐烦,伺候她除去簪鬟略躺一躺,自己搬了炕桌搁在炕梢上,一眼就瞧见了戏单子。
    还道是杜琴官送来的,见浑家睡着,笼在袖里出去往书房细看。打开一瞧,却是勾栏何家送的,想起是那赛貂蝉姑娘的娘家,心里警醒,换了引弟儿进来一问,果然是赛姑娘来过,待要细看,一抖搂,里头掉出那桃花笺了。
    忽然想起当日诗社里头会文,要赋桃花,众人都描摹那情态意趣,三郎觉得乏味,便借景抒情,倒是用乔姐儿的口吻写成了一首,又觉得这样闺情只怕不好传到外头去,偷偷的团了,丢在字纸篓里,如何却到了此处?
    略一沉吟,心中冷笑,叫外头备车,特地传唤了婧娘的丈夫,那个不显山露水的伙计跟着,虽说不张扬,在道上可是有一号的,左手花刀使得最好,一般绿林道真不是他的对手。
    到了文社里头,这一日不是社日,只有两个书童儿在那里伺候,预备着哪家的秀才童生临时起意要来逛逛,看见是财主来了,都屁颠儿屁颠儿的上前来讨赏。
    三郎使个眼色,那伙计伸手就把两个小童儿撂倒了,花刀一出鞘,削断了社中一颗垂杨柳,少说种了也有五六年。
    两个童子吓得登时尿了裤子,不知自己犯了何罪,趴在地上磕头饶命。三郎冷笑一声道:“今儿问你们一句话,若是识相对我说,从此还可以照应提拔,若是竟有半句的隐瞒,我是个坐家儿的买卖,不敢犯人命官司,身边这位朋友可是绿林道,个把人命在他手里不值什么。”
    童儿也不知道今儿怎的命犯太岁,十来岁的孩子有什么见识,只当三郎说的都是真话,唯有磕头求爷爷超生。
    三郎因问道:“平日里我们会了文家去,那些个字纸是谁收拾的,可有什么来询过,老实说了,大家便没事。”
    内中有一个小童儿给人说中了真病,脸上一红,三郎久在生意场中,贯会察言观色,一眼看出了端倪,拿手点指,伙计上前一薅脖领子,提小鸡儿一般提到了三郎面前。
    小童儿见事情败露,只得招了,原是那赛貂蝉姑娘的丫头前来,使了银子买通他,若是有三郎的笔迹落下,定然要拿回去,一张字纸二两银子,比他在这里做半年的饷还要多。
    三郎便知是那赛貂蝉姑娘捣的鬼,竟拿着个法子挑唆自己夫妻不和,也当真是想瞎了心,只当天下的男子都是酒色之徒,岂是一个窑姐儿就能摆布的,心下大怒,待要当场打上窑子里去发落了她,又爱惜羽毛,不肯毁了舆情,眉头就蹙了起来。
    那婧娘的男人倒是个心细的,见主家皱眉不语,知道事情难办,低眉耳语道:“爷不知这一行的规矩,想来勾栏虽是贱业,里头多少达官贵人入幕之宾,办不好只怕还要连累咱们的买卖,那杜老板原先不是梨园行?咱们何不问问他去。”
    三郎听伙计说的有理,点头微笑,果然赏了童儿几两银子,叫他不许说出去半个字,不然有好瞧的,两个书童儿指天发誓,说再不敢了。
    三郎得空去了一趟唐少爷家中寻见琴官,久不见面,今日一见,换了遍体绫罗,虽然不是女子用不住头面珠翠,见面上细皮嫩肉的,便知那唐少爷疼他不逊于女子,定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家里。
    见了旧日的东家十分热络,让进内间,三郎还没开腔,琴官倒先笑道:“可巧有件喜事要请爷和奶奶的示下,不成想竟先来了,若不嫌弃门下多嘴,还要白问上一句。”
    三郎听这话头儿,像是要给官哥儿冰姐儿两个说合,自己和浑家早就商量过此事,是很妥当的,因点了头道:“杜老板别客气,你我都是干亲,如今出来做了当家的爷,就莫要自谦了。”
    琴官脸上喜滋滋的:“是替我妹子妹夫说合一件事,官哥儿和冰姐儿两个小人儿才多大,就恁的投缘,想来也是三生石上旧姻缘,冒昧问一声,我们家待要高攀一步,不知道三爷三奶奶是怎么个意思?”
    三郎笑道:“这事两家都是有意的,我看就定了吧,只是两个孩子太小,我和内子的意思,先换个小定,不叫小娃儿们知道,来日长几岁,还可一处伴着道你们少爷的学房里念几句书,不然过了大定,可就不好见面了,冰姐儿是独养女孩儿,我们想着叫她多几个玩伴也是好的。”
    ☆、138|琴官巧献连环计
    定下了两个小人儿的事情,三郎就开诚布公把自己遇见的麻烦事儿对琴官说了,一面笑道:“没想到过了而立之年,还能遇上这样一笔烂账。”
    杜琴官久在风尘,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倒不觉着诧异:“三爷如今显贵了,这还是头一遭儿,只怕日后生意越做越大,这样的姐儿好似下饺子也似的往上贴呢。”
    张三郎都不用细想就觉着脑仁儿疼,哎哟了一声道:“这可就受不起了,明儿孩子大一点儿,叫他们接了买卖,我和内子可要找个清静的所在养养精神。”
    琴官笑道:“这事若搁在旁人身上倒是难办,窑姐儿虽然好斗,怎奈后戳子硬,谁知道与她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话不假,原先琴官带戏班子的时候,就有个捕快常来捧一个小旦的场,一有他的戏定然要送花篮儿,请人前来叫好儿,自以为捧他居了头功,便要每日来缠,开始不过拉着手儿吃几杯,末了就要留宿。
    那小旦假意留他住下,两个还没上手,就闯进一版官差来,指那捕快知法犯法嫖宿男旦,二话不说捉到了堂上,先打四十板子杀杀性子,投进了牢里,这捕快还只管说自己点子不正。
    后来家里老娘上下打点买通了师爷,才知道他意欲染指的这个旦角儿竟是知县老爷的相好,人家是憋着调任的时候赎了身做干儿子,带到任上去做小衙内的,还能搭理这么个没甚品级的捕快?他要给知县老爷带了绿帽子,挨这几十板子算是好多着呢。
    三郎原先心里存着顾虑,听见这话倒不知如何是好,见琴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赶忙请教。
    杜琴官笑道:“三爷聪明一世,怎么绕不过这个弯儿来?如今那赛姑娘黏住了你们家,明摆着是没有金主愿意替她赎出来的了,这才打了进门做小夫人的主意,三爷只要将计就计替她赎了身不就完事,她做了良家女儿,哪个恩客还肯替她出头,捏住了卖身契,要打要杀要卖,都在三爷一句话儿罢了。”
    张三郎听了倒抽一口凉气,莫要小瞧了杜琴官,平日里温言软语和颜悦色的,当日替自己办差的时候瞧着恁么和软会服侍的一个人,心里可是不揉沙子,想得通透,小小年纪倒也难为他,若是没有这么个机灵劲儿,凭他一个红相公就能把人家正头大娘子挤兑得和离回家?想来又不稀奇了。
    得了杜琴官的指点,三郎告辞来家,也不对浑家说起这事,只把冰姐儿的定下的事情与她商量,碧霞奴原先就觉得四郎夫妇两个都是正经人,一家子又老实本份,将来冰姐儿过去自然是当做亲生女孩儿似的疼,也就点了头,把当日自家陪嫁的那一根金簪子交给三郎,叫他好生收着,来日请四郎两口子过来吃顿酒席,把东西交过去就算过小定。
    连日无事,偏生这一日招弟儿来家请安,先进去见了母亲妹子,打听着主母还午睡,拉了姝娘两个往下房里间屋里说小话儿。
    引弟儿如今大了,也爱听个张家长李家短,三个虾蟆五个眼,伸头就往里挤,叫招弟儿一口啐了出来:“赶紧的,往上房屋里瞧着,若是奶奶醒了回来报给我们知道。”
    引弟儿是招弟儿拿下马来的,自小儿怕她,只得委委屈屈的绞了帕子出来,苦着脸往上房屋门首处站着。
    招弟儿打发了妹子,关上了下房门,打下帘子来,神神秘秘的拉了姝娘道:“妈在内宅当差,这几日上房屋里有甚动静没有?”
    姝娘见闺女做得机密,也好似摊上了大事,往窗户外头梗着脖子瞧了瞧没人,回身道:“也没甚事,倒是你,如今挺着个肚皮,做什么只管来?”
    招弟儿往炕上一歪,没好气儿道:“谁乐意来的?还不是您女婿。”姝娘听了这话,腾的坐了起来道:“什么?那姓蒋的和谁作怪了不成?”
    招弟儿一翻白眼:“您老可真会想,不看看您闺女是谁教出来的,自小瞧着你是怎么拿捏我爹的,如今寻见了老女婿,还能叫他在我跟前弄鬼儿?”
    姝娘听了得意一笑:“照这个话儿唠吧,如今那婧娘到底也叫我们打发处门子了,做媳妇子的没有这点子手段,也不敢在街面儿上混……是了,既然不是为这事,到底什么事情急三火四的寻我。”
    招弟儿压低了声音道:“前儿杏林来家,悄悄儿的和我说,听见一个荒信儿,说三爷要替勾栏何家的花魁娘子——赛貂蝉姑娘赎身呢,这事奶奶知道不知道?”
    梅姝娘听了,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若是真的,这不是明摆着要收房么,无论是做妾还是做丫头,来日万一有了头生儿子,当家主母的位子可就不好坐了……可话又收回来,横竖瞧着三爷不是那样轻浮的子弟,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自个儿也不敢妄下评论……
    招弟儿见母亲脸上一团纠结,赶忙挽住了胳膊摇晃道:“妈倒是拿个主意,这会子报上去还好些,起码我们奶奶有个缓儿,还能预先防着那银妇一点儿,若是就这么*辣的把人抬进来,可就是要了奶奶和姐儿的亲命啦。”
    姝娘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若是真事儿倒还好办,办好了这个差事,上头自然有赏,可若是个荒信儿,原本没有的事儿,从自己房里捅了出去,挑唆了人家夫妻两口子打架闹和离,非但不能买好儿,只怕就要一家子轰出去……
    还是做娘的老到些,拉了闺女问道:“这话是你丈夫怎么打听着的?”招弟儿道:“嗨,还不是那银妇,得了这个信儿,满大街散去,造个声势,还没进门就要打压奶奶的气焰,知道咱们家那个生药铺子是三爷出的本钱,特地派人来请了我男人去给她瞧病,说是要调理身子以备生育,呸,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就是养下来也不知道是姓张还是姓李……”
    姝娘把闺女的话放在心里一合计,只怕没有十分真也有八分真了,不然那窑姐儿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预备的,看来这事还真要叫碧霞奴知道,防着点儿总比没防备强些。
    点了头道:“你们如今已经是摘出去的人了,犯不着再回来蹚浑水,恁么的,我去透个风儿,原先我和咱们家大奶奶算个手帕交,如今虽说贵贱有别,想来她也能容我几个错处,你先家去,好生养着,说话儿快生了吧?”
    招弟儿红了脸,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她娘几句,掏出一包散碎银子要留下,姝娘执意不肯,招弟儿塞在炕洞里头笑道:“这是您女婿孝敬的,留着给引弟儿作嫁妆罢,咱们再攒一笔,购置办大点儿的房子,就把爹妈接出去住去,又不是他家的家生子儿,犯不着人在屋檐下。”
    姝娘送走了闺女,把这话反反复复的在心里掂对了一回,往上房屋里回话儿。碧霞奴刚睡醒,叫引弟儿打水服侍匀脸,一打帘子倒是姝娘端着水盆进来笑道:“今儿得空,我服侍奶奶梳洗。”
    碧霞奴连声说“不敢”,就着她手里洗了脸,抹干净了又擦胭脂,一面笑道:“梅姐姐今儿有空来找我说话儿么?怎么不让孩子们服侍。”
    姝娘支吾了几句,待要不说,对不住乔姐儿这样提拔自家,只得咬了牙透了口风。碧霞奴正对着镜子戴耳坠子,听见这话,手上一抖,一边儿珍珠的耳坠子没拿住,掉在铜盆里头,叮咚一声响。
    弯腰捡得功夫儿,脸上就回转过来,一抬头还是往日从容神色笑道:“想是姐姐听差了。”姝娘知道碧霞奴与三郎伉俪情深,这话莫说是道听途说,就是真事儿,除非丈夫亲口说的,否则就不好信了旁人挑唆。
    也后悔自己莽撞,人家夫妻两口子过日子,乐意讨小娶妾,又碍着自己什么了,非要来捅窗户纸……正要开口把话头儿岔开,忽见乔姐儿变了脸色,捂住了檀口干呕了两声,一面拿帕子掩了口道:“真怪,天气又不热,心火这样盛,梅姐姐再替我开一瓶西洋葡萄酒吧。”
    姝娘有了三个娃儿,有什么不明白的,拍了巴掌道:“奶奶诞育过一胎,怎么还这样生涩,别是有喜了吧?”
    一句话倒提醒了碧霞奴,第一胎的时候是个闺女,自个儿本来单弱,又不是足月的,小人儿在肚子里头几乎软趴趴的不动弹,连踢一踢都懒怠,有好几回乔姐儿还以为保不住已经胎死腹中了,好容易养下来,才不过怀了八个月,多亏了蒋太医寻见好药材,才吊住了一条命。
    如今自己调养的身子结实了许多,出了月份之后与丈夫夜夜都是被翻红浪的,就是再有也不稀奇,往日里常听人说男胎活泼,没出肚皮就会捣鬼儿,若是怀上了男娃,还没显怀就恶心想吐的也不是没有。
    想到此处心里松快了大半,莫说自己信了三郎没有这事,就是退一万步,碍着族里家里的叨叨,外头找一个以备生育的,自己抢在前头怀上了,自然腰杆子也硬,有人要谋进来也就未必有这个胆量。
    ☆、139|巫山女错配姻缘
    姝娘也是个有心的,别管有的没的,这个喜信儿得散出去,一来叫那赛貂蝉望而怯步,二来若是三郎当真有些个活份心思,看在二胎面上,没准儿就能断了别的念想。
    又是请大夫又是捂被窝,打点妥当了,请了蒋太医来瞧,先拜见了岳母,又引着往上房屋来,两个一前一后进院儿的功夫,姝娘悄没声儿捅捅蒋杏林道:“有点儿脉象就说是!可不能让旁人占了先。”
    蒋太医憋住了笑,只得点头答应着,心想这母女俩当真是亲生的,昨儿招弟儿刚嘱咐了一回,今儿岳母大人又照原话儿说一遍。
    进了内宅照例请脉,这一回连谎都不用撒,可不是真真儿的怀上了,看脉象正该是个男胎,看来也是那千年何首乌的功劳,当下笑道:“给奶奶道喜,虽说门下医道不精,如今珠胎暗结是错不了的,保不准还是个男胎,往常听人说吃了人参娃娃总有个儿子的命,今儿一瞧果然是不错的了。”
    碧霞奴得了吉利话儿,心里也喜,叫姝娘多拿些诊金与他,蒋太医又不敢收,乔姐儿笑道:“这也算是我们家给的随份子钱,听见你家大娘子也要诞育了,拿去好生供养着吧,她年纪太小,身子单弱,可要好生调理。”
    蒋太医谢过接了,算来这个娃娃还是得了张府上一点子恩惠,像招弟儿这个年纪,一般都是过门儿两三年才坐胎的,蒋太医那一回熬药,得了些何首乌娃娃的根须,纸包纸裹带了家去,给招弟儿做了几顿参鸡汤补身子,没想到竟也得了孕,算是沾沾碧霞奴的喜气。
    开了养胎的房子告辞出去,引弟儿又抱了冰姐儿进来,原来两家子过了小定,虽说小孩子家是不妨的,总不好住在一块儿,叫人说嘴是做了童养女婿,依旧把官哥儿接回去,家大人倒不避讳,就告诉他来日冰姐儿与他做媳妇儿,官哥儿这才不哭不闹的去了。
    小孩子听风就是雨,一个要闹起来,另一个撒着欢儿比着闹,如今官哥儿不肯哭,冰姐儿倒也消停了,瞧着小哥哥给人抱走,不过踢着腿儿撇了撇嘴儿,回头一瞧见娘亲给做的茶汤,登时丢开手,只管要吃的。
    刚刚没了小玩伴,引弟儿抱着可就不依了,非要亲妈贴肉抱着,碧霞奴又要给她做吃的,实在无法,只好把襁褓在胸前打了两个结,背着娃娃在厨房里忙活,一家子的丫头厨娘都看不过去,可是冰姐儿就要耍大小姐的脾气,谁抱都不肯。
    三郎一回来就瞧见了,眉头一蹙,把小人儿从娇妻身上整个儿拎起来抱住了,一面关切道:“我正在外头谈生意呢,梅娘子派了人一连声儿的唤我回来,只说你有事,唬得我饭也没吃就来家,才听说你有了身子,虽说是喜事,倒唬了我一跳呢。”
    碧霞奴见丈夫面色不改,看去又不像是变心的模样儿,如今说的是喜事,不好这个当口儿把话质问他,淡淡一笑道:“梅姐姐也太肯无事忙了,太医都说了,才满两个月,不值什么,我瞧着今儿天冷,眼看就要飘雪花儿了,想给你弄一碗汤吃。”
    三郎拦了她道:“如今咱们凭什么山珍海味吃不起,非要这个当口儿叫你忙活。”碧霞奴推了他道:“人家说了,头几个月趁着月份不大,很该走动走动的,老是趴窝对大人孩子都不好,前头诞育冰姐儿的时候我不是一样走动么,后头果然下生时没有半个时辰就养下来了。”
    三郎捏了捏冰姐儿的小鼻子笑道:“这丫头生得真是单弱,猫儿一般大小,也就是搁在咱们家才能养活了。”
    小人儿虽小,倒好似知道爹爹打趣儿她,攥紧了小拳头挥舞起来,堪堪的要蹦字儿:“爹!”逗得一家子都笑起来。
    有了亲爹带着,冰姐儿不缠人了,碧霞奴打发他们父女两个出去,自己唤了引弟儿来问:“前儿叫你办来的羊耳朵,今儿一早可得了么?”
    引弟儿听见,赶忙答应着开了橱柜拿出来道:“按奶奶的吩咐,特地去回回营买来的,一共得了十个羊头,都吩咐厨下给镖师们做了白水羊头了,这是攒下来的十对耳朵,不知道奶奶留着有什么用处?”
    乔姐儿但笑不语,叫她出去,自个儿系上围裙忙活起来,倒也不是就缺她做的这一口吃食,原是赛姑娘的事情如今摸不清,自己心里难免有个委屈劲儿,如今面对丈夫,只怕哪句话说得顶撞了,叫他瞧出端倪来看轻了自家。
    娘家妈就是吃了这个亏,见丈夫收用了小姨娘,自个儿端不住,哭闹了起来,原本丈夫心里也够苦的,若是夫妻之间都留一步余地,来日未必没有翻盘的把握,要不是夜夜不给丈夫留门,也不至于叫他信了麟哥儿就是乔家的后,一月里头有二十多日是在陈氏房里过的,一般人谁又会疑心……
    乔姐儿借着要做饭的当儿,在小厨房里静静心,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白腻的肚皮,清水盆里头捞出羊耳朵来,掐头去尾留当间儿,全仗着好刀工,快刀切出头发丝儿粗细的脆骨来,二十只羊耳朵,也不过得了一小盘。
    拿小灶烧开了水,只拿开水一焯,登时就要捞出来,不然就老了的,那一头拿鸡胸脯子肉吊起了高汤,加枸杞高丽参须子,各色干果子五香豆干儿,吊足了鲜味儿,关了火,拿冷水湃过了,浇在盛着耳丝的小吃碟儿里做了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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