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抿唇而笑,有尚昆这尊老佛护着,自在可是无法无天。
    “前些日子说是到了江北,不多日子就传回好几张水利图纸,说是要和当地水吏一同治水,誓要治理汩江呢。”
    “汩江是长江支流,这些年改了多少次道?治理好了,也是大功德。”慎言倒颇赞同。
    刘诩沉思不语。
    “元忻召弟弟妹妹回京的事……”慎言再次探问,这回上山,便是为着这事。
    “云大儒那的两个怎么说?”刘诩问。
    “西北书苑每天都有大儒坐馆讲学,他俩定是不愿去京里的。”慎言实话实说。
    刘诩点头,“行。过年时休馆了,让他们回京陪元忻住几天。
    慎言点头。
    刘诩合计了一会,失笑,“把信直接转给自在吧,让她自己拿主意。”
    慎言也抿唇笑。“是。”
    刘诩笑着摇头。元忻啊,你真的确定召自在回京,是上策?这小丫头,就是一个无事忙,管事婆,天生的热心热肠。她散在外面,正嫌能抓能管的事不多不过瘾呢。若一朝回去你身边,在那关系错杂,事务繁杂之京都,不把你扰得脑仁疼,就算你道行比母皇高了。
    看着慎言还有忧虑,刘诩叹气道,“这些年下来,光看我在处理扬儿这事上,便知我错了。藏着,躲着,终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若说对自在,元忻心里有疙瘩,倒不至于,但架不住他近身的人,不放心。这也是替元忻谋划的。所以,咱们不如让他们兄妹真正相处起来。”
    遇事,迎上去,积极地去破解它。这是她在云扬这事上,总结出的真理。云扬一生都是这样,被云逸,被她,被他自己藏着,隐着,于结果并无多大进益。在自在这事上,她想试着去积极地突破。
    当然,能让她下此决心的,也是自在承袭于云扬的聪慧,承袭于她的果敢,还有他们俩都没有的一些素质,比如积极,热情,遇事主动,还能没事找活干……刘诩越想,越翘起唇角。
    慎言出神地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情,终于也安心地叹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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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北。
    汩江,长江中游最重要的一个水路分支。汩江两岸,鱼米之乡。却因着治水不利,近几年常有涝灾。
    今年,当地官府在汩江两岸征集了大量民夫,下决心治水。
    主持这事的,便是当今长公主,刘自在。
    众人见到她时,都很惊讶。
    八岁的女孩,瓷粉的小脸上,一又亮晶晶的眼睛,透亮又清澈,让人望之如坠深潭般,移不开眼睛。论身量,是极高挑的,穿着修身的常服,腰上悬着把小宝剑,古朴的剑鞘,并未如其他贵族子弟般镶金挂翠。有一回,她拔剑治了一个贪没水利物资的劣绅。一拔剑,众人皆惊呼,这真的是一把沁血宝剑,含着煞血的寒气。这一剑,实实在在地立起了她的威信,百姓信了她治水的决心,也信了她有治理弊政的能力。一时响应来治水者,不计其数。
    这会儿,工地上正如火如荼。刘自在站在一处高岗,手拿着水利图,正和几个人商量着工程的事。
    尚昆坐在凉棚里休息,过午,他睁开眼睛,遥遥招呼,“自在,回棚子里来,看晒黑了。”
    刘自在丢开众人,一路跑回来。
    “尚爷爷,人家晒不黑。”
    尚昆看着小女孩被晒得红通通的小脸,哈哈大笑,“哪家女孩不是细皮嫩肉的,瞧你这风吹日晒的,啧啧……”
    “……”刘自在不屑,坐下喝茶。
    “转年就九岁了,回到京里,让你元忻哥哥给你挑门好亲事。”
    刘自在这才关切起来,放下茶杯,很认真地问,“您昆山门里,真没有适合我的好儿男吗?”
    尚昆很是认真地又思考了一番,中肯道,“没有配得上自在的。”
    刘自在这才烦恼起来,“京里的纨绔子弟,又没有好功夫,人又弱,不喜欢。”
    尚昆也叹气。一老一小,为着自在的亲事,都忧愁起来。
    若说议亲,别家女孩自是羞怯的,但自在可不是一般女孩,她很积极地设想了自己的另一半。
    “要漂亮得象父侍一般,得像言父侍那样沉稳能干,又温柔。功夫得好,起码得和尚爷爷您这样,最好是武将,象父后一般……”
    尚昆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姑娘掰手指头一条条数下来,“老天,自在,你这样的要求,世上哪里找这样的人去。”
    刘自在摆摆手,“丈夫,只有一个,先纳几个侍君也成。”
    “噢。”尚昆叹为观止,不愧是云扬和刘诩的孩子,真是出人意表呀。
    “比如……”刘自在从怀里抽出慎言转来的元忻的书信,眼里射出精光。
    “自在要回京吗?”尚昆问。
    “自然。这期工期一过,就到夏汛了,得停一阵看看效果。我先回京去。”
    刘自在肯里精光四射,尚昆便知道她定是在算计什么,劝了句,“有什么事,也不急在这时,夏天这么热,缓到上秋再走?”
    “不成不成。他都多大了?过了十八,必定议亲,我得先去订下来才放心。”刘自在摇头道。
    “啊?谁?”尚昆一头雾水。
    “谁?自然是在皇兄身后出谋划策的那位呀。”刘自在咬了咬小白牙,自得道,“他纵有千般计,我只用一样便能治他。待我上京,便要求纳他为侍君,你说,皇兄能驳他小妹头回张口提的愿望吗?等他入了我府,看我如何整治他。”
    尚昆终于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噢,倒是个不错的小子。”
    刘自在小脸通红,两眼放光,夸了赫蒙宣,就像夸了她一般得意,“那是,我相中的侍君,错不了。”
    “可是,他比你大了十岁。”尚昆有些担心。
    “怎么?”
    “我怕,他看不上你这黄毛小丫头。”尚昆很中肯道。
    刘自在犹如雷霹一样呆住,“什么?他看不上我?”
    尚昆点头。
    刘自在霍地起身,焦躁地在亭子里踱了几圈,忽地站下,冷静又傲然道,“他怎会看不上我。他看不上的,纵使是公主身份,也没用。可我不同。这么些年,他在我身边安了多少人?当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些事,他事无巨细,都一一洞悉。他关注了我这么些年,蔫知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一种牵扯?所以,我料定,他对我定是又钦慕又忌惮。这才提议皇兄,召我回京。看在眼皮子底下,他好放心。所以,若我提出纳他为侍,他为了皇兄,也会答应。”
    尚昆皱眉。
    刘自在微微冷笑,“他在我身边,在他最替皇兄忌惮的人的身边,就算是为侍,也是甚合他意的。”
    “何况,他与皇兄走得过近,皇兄对他太过倚赖,我还不放心他呢。把他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替皇兄把着点。”刘自在结束了自己的演说,坐回来,接着喝茶。
    尚昆长久地看着这个小丫头,不能不再次慨叹,召自在回京,估计是赫蒙宣认定的最上上之策。可在尚昆看来,自在回京之日,便是赫蒙宣开始头疼的日子喽。
    ☆、初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得很,挤时间更新,希望大人们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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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北上游,渑县。
    全县境内有百里河堤,在夏汛初至之际,突然发生溃堤。
    飞鸽传讯同时到达刘诩和元忻案头。
    赫蒙宣被从校场急宣到书房来时,一身软甲劲装未及换。
    “陛下,怎么了?”赫蒙宣额上滴着汗,接过内侍奉上来的凉茶,灌了几口。
    元忻见他喝得急,又怕他呛着,等他喝完了,才把信报递给他看,“渑县溃堤了。”
    赫蒙宣锁紧眉头道,“刚至夏汛,堤就溃了?看来江北一路的河堤,也是不能指望了。”
    赫蒙宣一连串地说出抗灾方略,复又向元忻请命,“陛下,臣去江北一路走一遭吧。”
    “急召你来,自然是要委以此任的。”元忻递过一枚玉牌。
    赫蒙宣垂目看“如朕亲临”的玉牌,沉吟,“此次溃堤,据臣看,实是江北一路在河堤一案上必有贪腐,臣想着带陛下尚方宝剑过去……”
    元忻目光微闪,拦住他话,“抗灾自是急务,要办起来,不过我说的是自在啊,自在在汩江修堤呢。”
    元忻把玉牌往他手里递了递,“此去江北,我给你多派得力臣工,抗洪,赈灾,均不用你操心,把事让他们去办。阿宣你务必把自在全须全尾地接回来。”
    赫蒙宣愣了一瞬,“公主?自有尚宗师护着呢……陛下让蓝大人派队铁卫专门去接,肯定照料得比我强。臣又不惯当保镖的。”
    元忻握着他手,愁苦了脸色,“哎……此回洪灾就在自在跟前,只恨朕不能亲去接应。她若有一丝差池,朕该有何面目向母皇和云父侍交待?”
    赫蒙宣眉动了下,飞白先生温和的目光在他眼前闪过,深埋在心里的那一段如父如兄般的关怀记忆又闯进他脑海里。赫蒙宣心头又酸又软,缓缓垂下已经雾湿了眼睛。
    “陛下放心,臣必将自在公主好好地接回京中来。”赫蒙宣坚定了心意,撩袍做出正式接旨的姿态。
    元忻把玉牌放在他擎过头顶的手心里,用力按了按,抱歉笑道,“自在必不得有任何闪失,只有你出马,我才放心。”
    赫蒙宣是元忻最近的人,自然明白他的为人。他用手拍拍元忻紧握着自己的手,和暖笑笑,“定不负陛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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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山派后山禁地。
    巍峨高山,古树参天,林深幽静。
    刘诩带着几名暗卫,赶至后山时,天刚放明。
    刚下过一夜透雨,刘诩走了这许久,裤袜鞋子早湿了。
    “山里凉,您可别再趟这凉水儿了。”连升跟在旁边,苦劝。
    她急急地摆手,眼望着远远的山坳,“无妨,快走。”
    后山坳地势又低,密室正建在此处,此刻远远望去,竟似汪在洋里的一座孤岛。
    云扬畏水,她怎舍得他一个个孤零零地留在恐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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