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声音当中流露出几分疲惫来,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直言道:“听闻国师有办法治好本宫的病?”
    她口中的病,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那自出生便带着的极阴命格。
    游稷闻言,定了定心神,这才朝她看去,微微一笑,道:“臣自是有办法的。”
    他双手放在袖中,不多言,只是看着公主微笑。
    旁边公主的贴身侍女率先按耐不住性子,问:“有何法子还不赶紧说!若真能医好公主,皇上定会重重有赏。”
    公主是皇帝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即便自幼怪病缠身,还被人称为不祥之人,但皇帝都一力将女儿给保了下来,从没让她受过任何委屈。
    游稷但笑不语。
    公主抿了抿唇,对着一旁的贴身宫女道:“你先下去,有些话我要同国师单独说。”
    宫女看了眼不像好人的游稷,不是很放心,但又不得不遵从主子的命令,将其他人都带到了门外,关上门后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生怕公主被那阴险的国师给欺负。
    等周围的人都散尽,只剩下他们二人后,公主清清冷冷的声音这才响起,“现在国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游稷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我要娶你。”
    两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人,如此唐突的话。
    游稷说完之后便等着看对方是何反应,多半深宫中的女子听见此言,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叫人将他拖下去给砍了。
    但是他料想的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坐在上面的公主只是轻轻抬了抬眉毛,接着双眼便盯着某处虚无的地方开始出神。
    好一会儿,才听见那清冷的声音继续传来,“国师是真想娶我啊?”
    她一点也不为游稷提出的无理要求而感到生气,大约是从小到大见过太多这样的情形了。
    从她还是个雪玉可爱的娃娃时,就有不知多少高官命臣的子嗣想要娶她为妻,到了后来愈演愈烈,有的甚至只远远看过她一眼,连脸都没有看清,就跪到父皇那儿求娶。
    但是,当她这怪病传出去后,求亲的人便少了,却也不是没有……
    游稷回道:“是,若公主愿意嫁给臣,这病,臣便有把握去治。”
    公主的目光挪到了他身上,接着抬了抬手,语气轻微,却能让游稷听得清楚,“如果国师不介意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话,那倒也无妨。”
    反正她想嫁的那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娶她的。
    这回反而是游稷先变了脸色,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变成愤怒,在他眼中,公主应当是冰清玉洁的,怎会忽然怀了孽胎。
    “公主莫不是在拿臣开玩笑?”
    他为什么要娶一个已经有了孩子的女人?
    这般一来,游稷什么心思都没了,转身便想走。
    公主却忽而抬高了声音,“国师,我知你不是凡人,也知道你想要我身上的东西,不若这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如何?”
    游稷离开的双脚停住,他站在那,想着为何对话会变成现在这样。
    交易的事情本该是由他提出来的才对。
    公主远比他想象当中更加聪慧。
    游稷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她身上的纯阴命格,既然对方提出交易,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游稷转过身,“公主知道臣想要什么?”
    公主抬起下巴,颔首道:“你想要我的命,更准确的说,是我的纯阴命格。”
    游稷压下心中的震撼,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露了陷,居然已被眼前这个女人看透至此。
    他再度审视这个不仅仅只是漂亮的女人,道:“公主既然知道,那不妨说说,你打算与我交换什么?”
    公主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生下之后,我便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纯阴命格给你。”
    她从小与数不清的鬼怪打交道,害怕的同时也从鬼怪的嘴里听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那些鬼怪只敢吓唬她,并不是真的能让她死。
    再比如,她的纯阴命格是大补之物,可要吸取却也得她本人心甘情愿。
    所以,如果眼前这个人想要她的命格的话,这个交易其实并不吃亏。
    游稷的想法被她猜了个正着,他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公主既都已知道,那想来也该明白,人间鬼怪众多,若真想把这孩子生下来,只得舍了这凡人的身份,随我离开。”
    公主双眸当中逐渐有了水光,纵是之前有所猜测,但真正听见游稷说出来,她还是觉得舍不得。
    像是看出她的挣扎犹豫,游稷又说:“你若想留在凡间,必然是活不成的,怀孕是你最虚弱的时候,届时鬼怪趁虚而入,这个孩子,很难保住。”
    公主哪里不知道他说的,自打怀孕之后,她梦靥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前晚上还能睡到一两个时辰,现在便是小小的眯一会儿都做不到了。
    长此以往,莫说腹中的孩子,就是她自己都吃不消,真到了生产的时候,能不能将孩子生下来都是未知数。
    “非走不可吗?”
    他不是凡人,不能想想办法?
    游稷肯定,“非走不可。”
    公主沉默着,好一会儿方说:“你容我考虑考虑。”
    游稷走前,给了她三日时间考虑。
    其实结果摆在眼前,游稷知道她会答应的,能让一个千金之躯的公主心甘情愿怀上孩子,还能够为了孩子来主动与他交易,从这种种都能看出公主对孩子的重视。
    所以她一定会来找他的。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宫中便有人给游稷送信,这回的公主比上一次见面时脸色更加苍白,她吃不消了,长期无法入眠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于是她应下了游稷的条件。
    不管游稷是什么人,她都无所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还不如赌一把,赌赢了,孩子还能活下来,赌输了,不过是她命该如此罢了。
    游稷的国师身份本就是为了接近公主,在公主答应后,他便立刻想将人带回魔界。
    公主却不是那等没脑子之人,在走之前,要与游稷签下一份死契。
    契书上的要求多了一条,公主不光想要将孩子生下来,还要孩子能够活着,游稷在孩子弱冠之前,都不能对其下杀手,如果能够做到的话,她才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命格。
    游稷想着,一个凡人的孩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比起纯阴命格来说不值一提,于是他想当然地在契书上面画了押。
    公主这份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契约书,在游稷画押后,便成了一份死契,一旦他违背诺言,便会被烈火焚烧而死。
    游稷后来曾几度想将那契约书烧毁,却都被上面的阵法给击回,无法,只得承认在这上面被公主摆了一道。
    公主安排好了一切,随游稷回了魔界。
    走时,公主的那个贴身宫女也随着他们一道离开,便于照顾公主忠心耿耿,实乃少见。
    他们是驾云而去的,地面上,公主的父皇母后含泪相送。
    所有公主的亲人都以为她是去天上享福去了,却不知,公主被带到的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但多亏公主聪慧,有契约书当作保命符,游稷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只能将她安置在魔界的一个偏僻宅院当中,等她生下孩子后,便隔三差五的过来吸取她的阴命。
    这纯阴命格的确对魔族有着大补之效,第一次吸取过后,公主便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反而游稷修为大涨,闭关后顺利突破瓶颈。
    第二次吸取公主命格之后,游稷更是直接将前一位魔君给杀了,自己坐上了魔界尊主的位置。
    那之后,他对公主的态度也软和了许多,把她看作是一个好用的提升修为的器物,每当修炼遇到瓶颈的时候,便去公主那走一遭。
    后来,公主莫名其妙死了,他还为之惋惜了许久。
    但公主死了,契约却还在,游稷不能对游封怎么样,便将他的命给留了下来,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好在这小子还算安分,没给他惹出什么事端来。
    但是,一个凡人生的小子,居然把他的那些孩子都给比了下去,想想游稷还是觉得心塞。
    故事讲完后,游稷看向对面那个与公主长得有六七分像的年轻人,嗓子发痒,又咳嗽了起来。
    游封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这是第一次听到母亲从前的事情,听完后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想,若不是为了自己,母亲何至于那么早早的就离开了人世?
    他又想,那个辜负母亲的该死男人,究竟还活在世上么?
    若是还活着,他定要将其抽筋剥骨,方能解恨。
    于是他开口,问游稷,“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他想知道,被称为他亲生父亲的人,究竟是谁!
    游稷听了游封这话,侧头咳嗽了几声后,嗓子中像是卡了一口痰,哑得厉害,“你与我回去,我便告诉你。”
    又来了……
    白湫听了直摇头,难道他没发现,这招对游封不管用么?
    游封拔剑,杀气凛凛。
    游稷闭了嘴,不和他卖关子了,看来此人是铁了心不想回魔族了。
    今日想活命,他还是早些点离开,别真叫这家伙把他给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好像不太对……
    算了,都是四个字,都一样……
    于是,他没给游封动手的机会,直接身形在原地晃了晃,便消失不见。
    游封懒得追他,拿剑出来不过是吓吓他而已,真把游稷杀了,魔族那边估计又得乱。
    一乱的话,麻烦事就多。
    姑且,先让他多活一阵子罢。
    这么想着,他手中的那柄黑剑寸寸化为碎光,从他的手中消失。
    太阳不知何时从云层当中钻了出来,照在瀑布飞溅而下的水滴上,像是照着一粒粒的珍珠,亮眼又好看,四周树木葱郁,水光山色亮相映衬,着实很美。
    对于一不小心就偷听了全程的白湫来说,景色再美,她也无心欣赏,反而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走。
    想走,是怕游封尴尬;不想走,是看到他孤零零的站在瀑布前一动不动,好生可怜的模样。
    白湫扶着树干,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将纠结写在了脸上。
    然而,男人下一秒转过身来,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说了句,“出来吧。”
    白湫没动,还将身子往树后藏了藏。
    “湫湫,出来。”
    游封指名道姓,白湫这下子是藏不住了,她从树后慢慢走出来,到了近点的地方后,才发现那瀑布飞溅出来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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