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落下,万俟砚的刀便已经出了鞘,国师听到声响,下意识的将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可片刻之后,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未传来,他诚惶诚恐的睁开了眼睛,原来是连婴用手死死握住了剑刃。
    鲜血一滴一滴从连婴的手中落下,可他却没有松动分毫,反而是缓缓跪在万俟砚面前,一字一句道:“求王上给国师一条生路。”
    万俟砚盯着连婴看了许久,“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臣不敢。”连婴嘴上这样说,可握住剑刃的手依旧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跪下,万俟砚方才有些疲倦的说了句,“起来吧,我不杀他。”
    他从来杀伐果断,这次是他头一回因为外力改了心意。
    入夜,书房里只有万俟砚和连婴。
    连婴的手上已经被包扎好了,除却因为流了比较多鲜血而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倒是没有别的问题,他站在万俟砚身旁,缓缓道:“其实,王上的心里应当都明白的。”
    万俟砚撇了一眼身边的人,“我从来不是回去相信这些神鬼之说的人。”
    “事在人为,世上之事,皆是如此。”
    “殿下。”连婴轻叹,“可曾想过人心难得?”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可对于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来说,却有万钧重量。
    万俟砚从一开始……就没得到人心,他弑父登位,名不正言不顺,这位置本就坐得并不稳当。
    刚登上位置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又是攻打大齐,前头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确实是让南岐的那些百姓欢欣鼓舞,可如今连败几场,局势也是发生了极大的逆转。
    只能说人心变幻,本就寻常。
    在这种时候,国师跳出来说沈昭禾为凶煞命格,留在南岐会影响国运,万俟砚相不相信这种话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南岐的将士相不相信,南岐的百姓相不相信。
    若是南岐真的能一举拿下大齐,那没人会站出来说什么,可如今,战败之时,就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罪责。
    而作为大齐人,沈逢程的女儿,沈昭禾是最好的选择。
    万俟砚僵在那儿,他其实很清楚连婴的意思,更是明白对方的话其实有道理。
    “王上。”连婴缓缓道:“您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会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于不顾的人。”
    万俟砚抬眼盯着眼前的人,漆黑的眼眸中好似没有包含任何情绪。
    是的,他从来不是那种人,生平最厌恶的也就是那种人。
    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父母兄弟姐妹,只要挡了他的路,也会在片刻之间变成他刀下亡魂。
    可沈昭禾,他一想到她,就会止不住的想起那日狩猎场的山洞中,他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捏紧了手中的刀,抬眼看见沈昭禾手里拿着刚摘下的药草朝他走来的景象。
    那日的沈昭禾,身上好似带着光。
    以至于后来,他只要想起那日的沈昭禾,生来凉薄的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炽热的跳动。
    他甚至忘记了,从一开始在他的计划中,沈昭禾就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她的死期,本来应当在万俟砚的父亲死之后的第二日。
    用处,就是夺得民心。
    毕竟沈昭禾身份特别,依着南岐人对于大齐人的怨恨,将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万俟砚若是真的将沈昭禾处以极刑,确实是能抚慰不少南岐百姓之心。
    他曾说不怨恨沈昭禾,不觉得她该死,这是真话,所以他只会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为了夺得民心而杀了她,不会因为什么所谓的怨恨。
    可后来,他却没下手。
    他活着这一辈子,头一回没有被放弃。
    “人活在世上。”万俟砚声音沙哑,“总该是有些愿意拼死护着的东西的。”
    连婴眼里有些失望,最终只能叹息,“王上还是再好好想想吧。”
    他确实应当想明白,为了那一点点心底的触动,舍弃谋算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
    国师的话很快在南岐传闻开来。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沈昭禾。
    原本她在这南岐对于所有人来说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现在有了这凶煞的名头,就更让人厌弃。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只要杀了沈昭禾,南岐同大齐的这一场仗,就能赢。
    沈昭禾是从少音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
    少音说完,手中的匕首已经是抵住了沈昭禾的脖颈,沈昭禾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凉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最后竟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我也没想过会亲手杀了你。”少音盯着眼前的人,她的眉眼生得很是好看,特别是那双眸子,里头仿若是含了一汪秋水,难怪……即便是像王上那样凉薄的人,也会心动。
    想到这,少音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咬牙道:“对不起了。”
    她知道沈昭禾无辜,可是没有办法,有些事是不能用是否无辜来界定的。
    第065章
    沈昭禾缓缓闭上了眼, 或许是因为少音方才跟她将来龙去脉说得很是清楚了,又或者是因为她经历这种生死关头经历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此刻的她其实并未有感觉到害怕。
    反而是平静。
    下一刻, 她便清晰的听到了刀剑进入身体的声音, 她觉察到不对, 猛的睁开眼睛, 面前站着的少音口中不住的流出鲜血,而后缓缓倒下。
    沈昭禾一惊, 目光缓缓向下移, 看到的是一把已经穿透了她的腹部的刀。
    握着那把刀的人,是万俟砚。
    少音死了, 一句话都未曾留下。
    她大约是不甘心没有在死之前杀了沈昭禾, 所以倒在地上的时候眼睛还睁的大大的。
    死不瞑目。
    而万俟砚甚至没有多看已经断了气息的少音一眼,只望向沈昭禾,“没受伤吧。”
    沈昭禾摇头,目光却还是在少音的身上。
    这个陪了她这么久的人,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这样的。
    “昭禾。”万俟砚察觉到她的目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便开口安慰道:“你放心, 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沈昭禾这才回过神来, 将目光缓缓放到万俟砚的身上,努力挤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来, “王上, 我有些累了。”
    明明站在一个宽敞的屋子里, 可她却突然觉得很是压抑。
    压抑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万俟砚将她护得太好了, 让她忘记了, 这里是南岐。
    而她, 从来都不属于南岐。
    万俟砚点头,“那就去歇着,别想太多,万事都还有我在呢。”
    夜里,沈昭禾做了噩梦。
    梦中,她回到了万俟砚爬墙进入沈府的那日。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不是走错路了,就见他拔出利刃,瞬间便将她的身体贯穿。
    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将她素色的衣裙渐渐染红,她疼得落泪,可唇边是带着笑的。
    原来,死去是这样的一种滋味,她想,好像也没有那么痛苦。
    最后醒来,就再也没睡着了,她盯着窗边的月光想了一晚,依旧未能理清楚思绪。
    翌日,她像往常一样陪着万俟菱用早膳。
    或许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有了些效果,万俟菱的情绪比之前已经是稳定了许多。
    也偶尔会主动和沈昭禾聊天,问问她之前在京都发生的事情。
    这天却很不一样,饭桌前的两人安静极了,从前即便是万俟菱不说话,沈昭禾也会想着法子同她谈天。
    可今日,万俟菱没开口,沈昭禾也只是低着头机械一般的往口中送热汤。
    “昭禾,这汤很烫。”半晌,终归是万俟菱先开口打破了这种安静,“你小心些。”
    沈昭禾将瓷勺放下,清脆的声响让她回了心神,她轻轻点头,说了声谢谢。
    “少音违背主子的命令,她该死,你不必因为这种人难受。”昨日那一桩事动静不小,万俟菱连蒙带猜,倒也能弄清楚情况。
    现在见沈昭禾似乎心情不好,很快便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了一起。
    沈昭禾却轻轻摇头,“不是因为少音。”
    “我只是有些难过,阿菱,我大抵是不应当留在南岐的,少音同我说了,外头……几乎是所有人都在恳求王上将我处死,在这儿,没人希望我活着。”
    说着,她眼里蒙了一层雾气,胸口一阵起伏,真的有些喘不过气了。
    眼下的日子几乎比她当初在东宫,还要压抑。
    至少之前,不管徐淮意做些什么,她都将那当做可笑幼稚的举动,即便受伤,伤的也只会是身体罢了。
    可如今,她每每想起,整个南岐不管贩夫走卒还是王孙权贵,全都在诅咒祈祷,希望她死,并且真心实意的觉得,她这条命可以挽救南岐国运,她的心没有办法松懈下来。
    万俟菱沉默了良久,最终道:“我帮你离开这儿吧。”
    沈昭禾惊愕的望向她,“什么?”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万俟菱的声音坚定了些,“你留在这儿,不会有活路的。”
    她再清楚不过万俟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或许他对沈昭禾真的有那么几分的情意,可这三分情意又能撑到何时?
    要知道,到此刻为止,那些挡了万俟砚去路的人,早就成了他刀下亡魂了。
    沈昭禾的下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若是离开,那还能有一线生机。
    沈昭禾愣住,“可阿菱,你如何帮我?”
    她没有怀疑过万俟菱的话,因为她见识过万俟砚所做的那些事。
    她不是那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妄想着能在万俟砚心中有着超过他竭力追求的东西的地位。
    万俟菱撇她一眼,“你别小看我,只要你点头说你愿意,我就能将你送出这南岐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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