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并沉默下来。
    在最紧张的时候,大多数人通常会手脚冰冷,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六师弟却显然是个异类,他不断踱步,又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困惑了许久的问题:“我想问很久了,难道你们真的就没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好奇吗?”
    “大师兄呢?”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自己这些天来脑补的情景,再死死抓住了自己手中的弓,顺便将大锤塞进了三师姐的手里,再在后者和众人颇为不解的目光里,说出了自己的一番猜测和理解。
    “小师妹如今生死未卜,大师兄却迟迟不露面,当然绝不可能是大师兄对小师妹不管不问。依我看,最大的可能是——大师兄早就埋伏在了诛魔台下的附近某处。”
    话说到这里,大家已经都明白了六师弟的话,不由得都有些面面相觑。
    不得不说,这个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是最坏的那种可能性,别说大师兄了,就算是他们,能忍住不动手吗?
    几个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只要大师兄一出手!他们立马跟上!
    二师兄听说不用枯坐了,总算来了点兴趣,他耷拉着眼皮,略略扫了一眼过去,搓了搓手指:“金丹以下都留着给我毒。”
    眼看大家大惊失色的表情,二师兄又补了一句:“放心,救得回来的那种。”
    又顿了顿,二师兄果然又慢悠悠加了一句:“当然啦,过程会比较折磨罢了。”
    大家同时转过头去,只想当做没听见。
    ——没听见,就可以不负责。不会怀有什么愧疚之心。
    “金丹的我一锤一个小朋友。”三师姐大包大揽道:“有了六师弟这把锤子,我略略一数,在场的问题不太大。”
    “如果有人能稍微分开一些元婴期的话,我可以试试暗杀。不过想来二师兄和三师姐闹出的动静就已经足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了。”四师姐轻声细语道,话语中流露出的情绪里,却分明可以把“试试”两个字去掉:“咦?小五不参与吗?”
    叶红诗笑眯眯道:“谁说我不参与,这两天我闲来无事,翻了翻琼竹派的档案,找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想要和宁掌门好好探讨一番。当然,若是他回不来了,我也可以考虑接手一下琼竹派的整顿问题。”
    “好!”六师弟一合掌,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打架的事情我不太擅长,但我跑得快,情况不妙的话,我一定把你们都救回来。”
    大家脸上依然带着若无其事的笑,但若是有人仔细看来,眼力足够不凡的话,便可以看到黄衫青年的手指之间已经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毒雾。
    肤色微黑的粉衣女子正在爱抚手边从锤子,手指的每一次与锤子的触碰之间,那锤子都会浅浅地再亮几分。
    紫衣女子正在梳理自己的长发,而她的手指在发丝穿梭之间,已经绕上了无数暗杀者才能看懂的灵器,她的周身所有的薄刃都已经覆上了一层灵气,而她整个人的存在感也看起来比之前更低,好似随时会消失在阴影里。
    再一个错眼,紫衣女子已经真的消失不见,却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就连站在御素阁众人不远处的几位琼竹派实力不凡的长老都没有任何反应。
    ……
    傅时画确实也在琼竹派。
    他面容如常,神色也与往日里散漫的样子并无太大区别,就算是有人有本事扯开他的外衫,也不会从他的肌肤上看到什么更多的异样。
    浅表的伤痕,用疗愈之法很快就可以治愈。
    至于内里的伤口,连断三四根肋骨的时候,傅时画都能如常战斗,虽然挖魔骨出来的过程煎熬了些,疼得他晕过去了一次,但眩晕也不过短短几瞬而已。
    魔骨当然要以特别的东西来装。
    傅时画手里有太多名贵的容器,他却还是拎起了魔神的那一颗已经没有了灵魂的头颅,将骨头挫成了粉,再打入了容器的材料之中,这才将那一根已经将血肉都清洗干净了的魔骨放了进去,又贴满了符咒,顺便下了无数道剑意封印,这才收了起来。
    纵使有了年幼时的回忆,他对于魔骨的模样,也不过只有一瞥,隐约记得是通体碧色,此外再无其他印象。
    而此刻被他封印的容器之中,那根魔骨好似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褪去半分颜色,也好似没有变得更浓郁,就依然……只是一截魔骨而已。
    在看到那一截魔骨旁边的骨头依然白皙的时候,傅时画无疑是松了一口气的。
    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不免也有一些疑惑。
    这根魔骨在他体内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重新潜回琼竹派,他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和当初放他出去的老吕专门打了个暗号之外,他甚至没有告诉小楼中的任何人。
    无论结果是什么,是否要与宁旧宿交易,甚至或许要以其他更多的东西作为威胁宁旧宿的手段……这都是不光彩的事情。
    他自来沾泥沼,不必脏了小楼的声名。
    但此时此刻,他却若有所觉,悄然转头看向了御素阁与小楼的方向,以他的眼里和对众人的了解,当然可以轻易看出几位师弟师妹们的动作。
    傅时画抱着剑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的表情分明还是有些漫不经心,唇角却也已经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
    露出了这七日以来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
    诛魔台下。
    障眼法阵依旧没有散去,但这样两炷香的时间过去后,已经又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所有人本就高度紧张地注意着这一隅,而几乎在看清那道身影的同时,琼竹派的弟子们就已经有了欢呼的声音!
    无他,虞绒绒与宁旧宿的身形差距实在太大,甚至不用看清脸,就可以判断出结果了。
    在许多琼竹派弟子的眼中,虞绒绒究竟是否与魔族有染且先另当别论,至少宁旧宿能从这诛魔台中走出,就已经证明了此前虞绒绒所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悬于空中的十六月眉头微皱,手已经不自觉的想要去摸剑柄了,却被神色凝重的观山海按了下来:“再看看。”
    “我相信小虞师妹的判断,她绝不会无的放矢。”十六月紧紧盯着宁旧宿:“她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宁掌门有问题,宁掌门就一定有问题。”
    “小虞师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难道不清楚吗?”观山海却还是按着她:“我觉得小虞师妹会出来的。再等等。”
    场间一时之间除了琼竹派弟子们的欢呼声之外,竟然有些别样又奇异的寂静。
    这几日以来,琼竹派又是掌门一家人被逼跳了诛魔台,又是大半个门派都塌了,琼竹派弟子们内心自然郁闷极了。如此发泄了盘桓在心间的郁闷之后,大家也终于感觉到了这种奇特的寂静。
    准确来说,是奇特中蕴含着一些……剑拔弩张的寂静。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这样的寂静究竟是什么回事,反而是一道有些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宁旧宿,你居然能或者从诛魔台走出来。这诛魔台,诛的还是魔吗?”燕夫人尖细又有些癫狂的笑声响彻了琼竹派上空,她竟是有些口不择言般继续道:“你从这里出来,难道就没有一点问心无愧吗!”
    障眼法阵撤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燕夫人已经重新穿戴一新,可她虽然已经不复此前的狼狈模样,她脸上的表情和此时呈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却让人觉得,她好似分明比之前……更加支离破碎。
    很显然,宁旧宿让她以身试险这样的事情,已经让她这些年来本就摇摇欲坠的最后一根弦都彻底绷断了。
    最是注重形象与威严的人,一夕之间,抛却了最为看重的一切。
    扒下这样的华服之后,剩下的,当然就是背后的一地狼藉与鸡毛蒜皮。
    宁旧宿到底是洞虚期的道君,便是在诛魔台中有什么狼狈之姿,也早在出来的一瞬便已经整理好了姿容。
    此刻他看起来与跃下诛魔台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听闻燕夫人的话语,他也只是冷漠地看了过去:“说够了吗?”
    燕夫人大笑了起来:“宁旧宿,你的心是石头,是永远捂不热的吗?当年清弦在皇城闹出那么大的事情,转眼又烧到了我们琼竹派。无量因此而丢了这么多年,找回来以后,你却依然不管不问!”
    “当年皇城为何能有这么多修行者出现,我们琼竹作为皇城最近的守护和监视者,我们眼皮子底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宁旧宿,我要将你所有的所行所为都告知天下!”
    宁无量倏而开口道:“阿爹,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
    宁旧宿却好似没有听见燕夫人的话,只径直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虞师侄想来与我是前后脚下的诛魔台,我都已经出来了,她却没有,这还不够说明一些事情吗?却不知夫人……又有什么话要说呢?”
    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线分明温和,却已经带了浓浓的警告之意。
    也不知是“虞师侄”三个字刺激到了燕夫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燕夫人倏而噤声,再听到琼竹派有些已经敏锐感觉到了什么的长老和执事们率先一步大声说了起来,好似是想要将之前所有燕夫人的话语都遮盖住。
    “是啊!虞小友怎么还没出现!眼看这都已经快要两炷香的时间了!难道这诛魔台的七日七夜,算得竟然不是正时?”
    “看情况来说,宁掌门一家人都无碍,显然与魔族无关。虞小友说不定与他们不同,所以才会这么慢的!”
    “是哦!有道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下过诛魔台了,我倒是忘了诛魔台的诛魔二字的含义。”
    “是诛杀魔气,剿灭魔意……的意思啊!”
    “这可真是好笑了,明明口口声声说着我们掌门与魔族有染,结果反而是自己有问题,这倒打一耙的水准,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又是一阵夸张的嗤笑声。
    这样的话语中,有些其他门派的弟子也都情不自禁地顺着琼竹派众人的思路想了下去,甚至已经开始潜意识觉得或许虞绒绒就是有问题。
    若、若不是练了魔宫,修为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涨得这么快呢?
    一年多以前自己是筑基,人家道脉都没通。
    一年多后,自己还是筑基,人家眼看已经元婴了!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但如果是因为什么魔功的话,这不就合理起来了吗!
    无数思绪繁杂冗乱,飘飞在不同人的脑海中。小楼众人已经开始掐点,只等现场有剑光闪过,他们便动手。
    傅时画面色冷凝,无数次压下了自己身上的剑气。
    却听这个时候,一阵轻笑响了起来。
    有脚步声响起。
    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有这么清晰的脚步声,本就是一件有些蹊跷的事情。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了诛魔台下的那一隅。
    空间好似倏而碎裂开来,有人从那碎裂的须臾中,带着方才的那一声轻笑,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长发半散,只以一根珠翠挽起,颊侧的宝石珠花摇晃出夺目的光彩,她的身上甚至沾染了许多碧色的血,似是来不及收拾,也似是某种证明。
    ——因为她的手里,还提着一枚血淋淋的头颅。
    少女裙摆沾血,从碎裂中走出来的时候,脚底甚至在地面上印出了一个碧色的血脚印。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难以抑制地带了愕然与不解。
    诛魔台,不应该,就仅仅只是诛魔台吗?
    为何……为何这走出来的虞绒绒,却好似经历了一场血战?!
    却听虞绒绒的声音已经带着嘲意与笑意,一并响了起来。
    “宁二师伯真是好手段啊。真不愧是洞虚期的道君,竟能想出在诛魔台下专门为我撕开一扇域门的法子,来让我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颤抖和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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