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三百年怎么了?
    比如,几乎人人都有个可以千里传音的东西,比如天上飞的巨大铁鸟,其声势之浩大,连他都不敢轻易硬扛。
    称雄世界的信心一点点变小,还好老天给了个意外惊喜,没落到只剩一人的门派竟然孕育出个小活死人。
    有这样的得力干将,把握等于大了何止一倍。
    然而无论世界怎么变化,清源祖师坚信,活死人异类的身份不会改变,他们是异类,是邪魔,哪怕什么都没做,人人皆而诛之,杀他们等于替天行道。
    现在情况,如果直接用印记粗暴收服梁墩墩,等于半路夭折,所以他打算以这个作为突破口。
    清源祖师蛊惑道:“只有跟着我,你才会安全,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梁墩墩严肃盯着他:“我不是蚁类,我是人。”
    清源祖师:“......”
    幼儿园只教过蚁类,没教过蚁类。
    梁墩墩恍然大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原来你是蚂蚁怪?”
    清源祖师:“.......”
    清源祖师感觉解释蚁类和异类区别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沉默片刻,干脆换了个方式:“跟着我,你可以拥有世界上任何想要的东西,点心,糖果.......”
    后面的他想不出了。
    大人很好说,权利金钱美女,甚至另一种长生,但小孩子,他完全没有经验。
    “我可以自己赚钱买。”梁墩墩毫不犹豫拒绝,她不想再和蚂蚁怪说话了,使劲捏自己的脸蛋嘟囔道,“快醒来快醒来。”
    这个梦一点都不好玩。
    清源祖师:“.......”
    原来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要怎么办?
    清源祖师目送小小的身影走进屋内,最终没有阻拦。
    对方是个啥也不懂的孩子,是坏事,也是好事。
    好在他做足了准备,还有最后的办法。
    卧室内,梁墩墩掀起被窝,没看到自己,她反复拧了自己的脸蛋好几下,不痛,今天的打针的时候也不痛,医生阿姨说了,是因为她的身体出了问题,暂时感觉不到疼痛。
    梁墩墩沉思片刻,摄手摄脚走到床的另一侧,揪住大人孙子的一根头发狠狠一拽。
    梁星剑茫然睁开眼:“怎么了?”
    梁墩墩严肃道:“痛吗?”
    梁星剑此刻半睡半醒,大脑一边睡觉一边敷衍回答:“有点痛。”
    他潜意识拉过被子,盖到压根没在床上的梁墩墩头上,然后,眼睛立刻闭上,打起了呼噜。
    梁墩墩怔怔站在原地,原来没做梦。
    梁墩墩丝毫不惊讶蚂蚁怪,她只惊讶,蚂蚁原来也能成精?
    为什么不找那些尿蚂蚁洞的男生?
    蚂蚁怪的话忽然自动响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武力解决不了的事,王二红儿媳不孝顺,杀了另娶一个,李妮妮的爸爸喜欢上别的女人,把那女人杀掉,爸爸自然回家。”
    梁墩墩捂住脑袋,感觉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
    四岁半的孩子再怎么聪明,认识还是无法和大人一样。
    梁墩墩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她掀开被子,悄悄穿上衣服,走出门外,目光看夜色沉沉的那懂楼房。
    王二红家在二楼,她住主卧,阳台窗户除了冬天和特殊天气,不分黑天白夜开着。
    身体刚瘫痪的时候,她坐在窗前,看着有人去上班,上学,看和她同龄的老人出门买菜,带孩子玩,傍晚的时候,陆陆续续回来。
    城市人情淡漠,她不认识这些同住一栋楼的邻居,却能清晰记得,每个人出门和回家的时间。
    这是她唯一能打发时间的方式。
    看别人活着,证明自己还活着。
    后来眼睛瞎了,就用耳朵听,她不是不想关窗户,而是因为站不起来,想关,就必须得低声下气让儿媳妇帮忙。
    才不要。
    眼睛瞎了,像被砍断一根枝丫的老树,听力飞快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
    王二红本来就没睡着,她的人生只剩吃喝拉撒,世界只剩黑色,温声警惕把头转向阳台门方向:“谁?”
    声音来自阳台下面的空调外机。
    不是野猫,她认得野猫的脚步声,轻轻的,慢慢的,比落叶还轻。
    小偷吗?
    王二红忍住喊人的想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想喊人的原因,想保护另一个房间的儿子孙子。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随轻轻的推门声响起:“二红,是我。”
    王二红:“........”
    她当然听出来了。
    王二红仓惶伸出手,嗫嚅道:“墩墩,墩墩是你吗?白天那个是你吗?你,你怎么来的?”
    “跳上来的。”梁墩墩只能听懂字面意思。
    外面的空调外机,就像台阶般,一跳就上来了。
    王二红茫然啊了声:“跳上来的?”
    她想继续问又不敢问,跳上来,从阴曹地府吗?问太多会不会伤害到墩墩?
    梁墩墩直奔主题:“二红,你打算怎么办?”
    王二红干枯的老眼活了,眼泪不受控制哗啦啦往外冒,她还怕惊醒隔壁的儿孙,捂住嘴哽咽道:“我能怎么办?就这样吧,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
    这个问题,无数人问过无数次。
    王二红都是同样的回答,她要能知道怎么办早去做了。
    梁墩墩感受到她的颓废,皱眉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没变老的王二红风风火火,敢抓蛇,干活比任何同龄人都快,立志长大了要当三八红旗手。
    “对呀,我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王二红苍凉笑笑,“墩墩,人这辈子真没意思,还是你走,走的早,我要知道老了这个下场,那天就和你一起上了。”
    如果换个场合,王二红再怎么激动,也会考虑幼时好友的实际年龄。
    但她现在认定,好朋友从地府来探望,什么都可以说。
    王二红满腹委屈倒了个痛快,擦擦泪,可怜巴巴请教:“墩墩,你说我该怎么办?”
    梁墩墩听的快睡着了,她哪里能理解大人一地狼藉的生活,不过有些道理是相通的,果断道:“你去养老院吧。”
    王二红立刻否定。
    好像所有人劝她,最后都是这句话。
    不去的理由太多太多了,有儿有孙,绝户才去养老院,而且里面可吓人了,护士随便虐待,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梁墩墩耐心听完,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奶奶吗?”
    王二红:“.......记得。”
    实际她快忘记了。
    王二红的奶奶,有着和她小脚一样的封建性格,娶儿媳妇就是来伺候自己的,女人没地位,年轻时就得熬,熬到自己成婆婆了自然也就出头。
    她老年后,瘫痪在床。
    然后把王二红的妈妈当牲口使唤。
    那时候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王二红妈妈除了背后偷偷的苦不敢反抗,哭过以后,还得低声下气继续照顾。
    梁墩墩提醒道:“那你记得你差点做了什么事吗?”
    王二红:“.......”
    王二红奶奶其实算得上疼她,但大概母女连心,眼见母亲每天饱受各种折磨,王二红想把奶奶杀掉。
    奶奶死了,就没人欺负妈妈。
    当然只是想想,小孩子之间不知天高地厚的悄悄话罢了。
    王二红喃喃道:“我现在是个恶婆婆吗?”
    她好像不是,好像又有点是。
    王二红第一次审视这个问题。
    她没打骂过儿媳妇,但不可否认,背地里做过不少小动作,比如故意装可怜让别人看,故意躲在卧室哭出声哀叹自己命苦。
    梁墩墩更不知道了:“你再想想,你奶奶发丧的时候。”
    王二红奶奶去世,有农村风俗在,哪怕心里再怎么不乐意,也得按照流程来。
    披麻戴孝的王二红妈妈哭的几乎晕倒。
    但村里人都知道,她哭的不是婆婆,是自己终于解脱了。
    那场葬礼,几乎所有的人哭都是装出来的样子,都感觉老太婆走了是好事。
    一个人死后没人悲伤。
    一辈子太失败了。
    王二红眼泪早已停止,从未有人提起过奶奶,她也没想过。
    她是不是恶婆婆不知道,但知道,自己死后,儿媳妇不会伤心,儿子或许伤心,但也就简单的伤心。
    被困在自己画出来的圈子里的人,想走出来,首先得跳出来。
    活了七十多年,王二红怎能不清楚,她和儿媳妇儿子的关系,很难再复合了,彼此伤害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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