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平玉公主便乏了,她回了马车,带着她的公主仪仗离开了红花湖。
    施瑶诧异地问:“王爷怎么不陪公主回去?”
    闲王道:“她乏了,一回到马车里定会睡着,不会在意我有没有陪她回去。”
    施瑶道:“王爷与公主感情真好,若到了那一天……”
    话还未说完,施瑶便见到闲王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她不由一怔,剩下的话也咽了回去。此时,闲王淡淡地说道:“皇家里没有好不好一说,一旦涉及那个位置,亲兄弟也能互相残杀。”
    眉眼间竟是有浓浓的嘲讽之意。
    ☆、第7章 .23
    接下来的日子里,施瑶与谢十七郎聚少离多,相见的日子少得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且每次相见都是在方家的密室里,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常常说不上几句,不是谢十七郎忽然有急事,就是巫族那边有急事。
    不过两人之间的感情反倒是越来越亲密了。
    虽然离得远,但心却前所未有地亲近。而与此同时,燕阳城也越发平静。可施瑶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八月初五那一日,施瑶再次与巫族族长进入东南阁楼的地下室。
    作为一名内部人员,施瑶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事情,这一次来东南阁楼,肯定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商讨。因为打从数月前,她第一次进入东南阁楼后,随后便再也没有进来过。
    她向巫族族长打听过。
    巫族族长说道:“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我们的人不会聚在一起,平时都是靠书信来往。”
    书信来往,施瑶是晓得的。
    施瑶也将此事向皇帝禀报了,皇帝曾让人暗中拦截书信,但是看不懂上面写什么。施瑶晓得是巫族内部的人沟通的一种方式,至于讲什么,只有当事人才晓得。而施瑶耳濡目染许久,也仅仅能看得出一点点。
    能进去东南阁楼的人都是叱咤一方的大人物,他们负责的事情各不相同。施瑶进入内部得到众人信任之后,他们并没有给她分派任何任务,反而是选择了与皇帝一样的做法。
    她连着好几个月在大晋各州内展示巫术,坦坦荡荡地告诉大晋百姓,她方鹭是受鬼神庇佑之人,能窥测天意。短短数月,她名声大震,大晋国内无人不知方鹭其人,甚至民间还有歌谣赞美她。
    一时间,方鹭的风头在燕阳贵女里是无人能敌。
    施瑶心里隐隐能猜出巫族想做什么,只是一直都不确定。直到今日,施瑶明白巫族的大招要来了。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她内心已如磐石,当细作也十分得心应手,与巫族人交谈亦是游刃有余。
    巫族族长与她一同进入东南阁楼,她的心情异常平静,不像上一次那般紧张。
    机关开启,走过长长的石阶,再次来到那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施瑶又见到了一身玄色锦袍的闲王,他坐在上首,手中握着一把玉扇,漫不经心地摇着,与白日里温文儒雅的闲王有着天渊之别。
    他看她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巫族族长身上。
    他说道:“都来了,开始吧。”
    石桌上渐渐铺开一张地图,竟然是燕阳城的兵防图。玉扇一指,闲王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由张郎负责,此处的羽林郎已经换成我们的人,不难攻破。而这一处,还有那一处……”
    他说话时,声音很是低沉,同时又夹杂着一丝兴奋和自信,仿佛对接下来的事情胸有成竹。
    施瑶不知他怎地这般神通广大,竟然弄来了皇帝的兵防图,且还在各处安插人手,准备进攻。
    巫族族长道:“我们的大业成或败,便看半月之后。”
    他与闲王互望一眼,说道:“时机已经成熟,祭天大会那一日便是我们的成大业之日。各人守好各自本分!”
    施瑶知道祭天大会的。
    祭天大会,原先没有巫族存在的时候,大晋国内便已有祭天的传统,通常是由皇帝带领众臣,亲自登上天上,与朝臣祭天。而祭天并非朝中盛事,也是百姓盛事。皇帝祭天的时候,附近还会集聚许许多多的百姓,一同拜天。不过后来有了巫族,因为巫族象征鬼神,而鬼神与天又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所以祭天的事宜便成为巫族负责,不过皇帝亦会参加。
    时常是在巫族跳大神后,择一有威望的人出来拜祭鬼神,随后请来皇帝再次拜祭,紧接着是朝臣同拜,最后是百姓跪拜,如此才算是完成了仪式。
    不过这几年皇帝身子骨不好,来祭天的人变成了太子。
    而今年也没有例外。
    “到时候必要擒住太子,宫中皇帝自有人围捕。此举只能成,不能败!”
    在场众人挥臂应和。
    施瑶被在场的气氛感染,格外卖力地挥臂应和。她心中却在想,幸好皇帝看不见,不然瞧她这副迫切的模样,说不定真以为她也想反了,毕竟他们施家以前还真的反过一次。
    此时,闲王与巫族族长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心中一紧,晓得在这场谋反大戏里,她的最终任务要来了。
    巫族族长道:“今年祭天由你拜祭,祭词与往年不一样,你当场高声向众人明示谁才是鬼神真正庇佑的九五之尊,并告诉众人鬼神已下警示,天子一日在位,大晋百姓都会覆亡。”
    施瑶一听,不由在心中骂了巫族族长一声老狐狸。
    这种事情让她开口,分明是将责任全都推到她的身上,若她不是细作,谋反失败的话,她必将千夫所指,是罪魁祸首。若谋反成功,也讨不着太大的好处,她能这么推翻旧皇帝,新帝肯定也会害怕她用同样手段推翻他。到时候,她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必定要嫁给闲王,才能让闲王安心。
    她以前怎么就没察觉出闲王也是老谋深算呢?
    由不得施瑶多想,她只能应下。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并非祭天,而是迅速告诉方槐,让方槐禀报皇帝,再迅速部署。毕竟只剩半月了,时间不多了。
    在施瑶琢磨着等会回了方家后,如何避开耳目去方母的院子时,不经意间对上闲王的眼。
    他说:“剩下半月,阿鹭你不能回方家。兹事体大,我们不得有任何失误。”
    施瑶心中大惊。
    巫族族长亦道:“等会我们让人送你到天山,每一任祭天的巫族人都需要斋戒半月,期间你不必担心,我们的人会护你周全。”
    .
    施瑶没有任何防抗的余地,离开东南阁楼后,施瑶压根儿连通知白丰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送去了天山。天山上还修了一座天庙,高耸入云,气势磅礴。
    施瑶住在斋房中,身边有十二个巫族的高手。
    送她过来的人让施瑶放心,她于巫族极其重要,除了十二高手之外,还有六个死士在暗处,保证连一只苍蝇也靠近不了。
    施瑶晓得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同时也知道是为了监视她。
    她知道了最大的一个秘密,然而此时却谁也不能告诉。她站在窗边,看向外头,山上的夜晚冷得像是寒冬,夜空中的星辰明亮耀眼,她佯作不经意的模样四处打量,隐隐可以见到巫族里的十二高手,至于死士,说不定就潜伏在她的床底或是屋顶。
    人这么多,还个个都是高手,看来想要通知白丰是不太可能了。
    她关上窗子。
    次日,施瑶依照巫族族长所言,在天庙里一处池子沐汤,祭天前她每一日都要在这个叫做天池的地方沐汤够一个时辰,如此方显祭天诚意。施瑶摸了摸泡得皱皮的手指头,心里只觉可笑之极,巫族人压根儿没有把鬼神当一回事,不然也不会随意捏造鬼神之言。说来说去,其实从头到尾巫族口中的鬼神不过是勃勃野心的遮掩物罢了。
    天池两边有巫族的侍女,每天都盯着她,直到一个时辰才扶她起来。
    施瑶泡了三四天,第五天的时候进池子没多久就直接昏倒了,吓得两个侍女手忙脚乱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个连忙捞起施瑶,另外一个赶紧去叫大夫。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山脚下的一位郎中匆匆被“请”了过来。
    他搭上施瑶的脉搏,闭目诊断。
    施瑶的手忽然抖了下,郎中的手也抖了下。
    施瑶心中一喜,没想到白丰如此聪慧。她这实则是装晕,为的便是让侍婢一着急,立马去请大夫。只有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才会有外人能够接近她。
    白丰一直守在外头,虽然无法靠近,但是知道要请大夫,肯定会想办法的。
    她赌的就是白丰的配合。
    郎中轻咳一声,对侍婢说道:“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气虚体热,不宜长久泡在热水里。待我为姑娘针灸,片刻后便能转醒。”
    说着,施瑶只觉人中一疼,随后缓缓睁眼。
    她看清了郎中的脸。在方槐身边有了经验,她一眼就认出了白丰。白丰对她一笑,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开个药方子给你补一补,祛祛热便好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侍婢走进来,对施瑶说道:“姑娘,闲王来了。”
    施瑶只觉浑身一凉,本来周围高手死士这么多,已经够如履薄冰了,再来一个闲王,怕是得更加小心翼翼了。她稳住心神,抬眼望去。
    闲王正好大步迈入,说道:“本王路过天山,在山脚下听闻方家姑娘晕倒了,特地来看看。”
    施瑶佯作虚弱一笑。
    “王爷有心了,阿鹭已经大好,只是气虚体热,沐汤沐得久了才会昏倒。郎中说喝几服药后便无大碍了。”说着,她对白丰说道:“还请郎中开药,有劳郎中了。”
    ☆、第7章 .25
    施瑶委实没想到闲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时间恰恰好。白丰去开药的时候,闲王还派了人跟着。施瑶不动声色地问:“王爷此时来天山,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闲王微微一笑。
    “并无意外,只是来看看你。说来是我不好,没仔细吩咐下人,你以前曾经得过重病,难得痊愈,若是因为在天池泡久了而得病便不好了,”停了下,又道:“毕竟是下人,不懂得变通。”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施瑶不着痕迹地避开,闲王也不恼,兀自收回手,温和地说道:“如今天凉,莫要感染风寒了。”说着,闲王又与她闲聊。施瑶压根儿没法子与白丰接触,闲王能说得很,从天山说到仓名山,又从仓名山的花花草草说到宫里的牡丹……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擦黑,他才悠然离开天庙。
    施瑶心知闲王起了疑心,或许不是疑心她,而是疑心扮成郎中的白丰。
    接下来的数日,巫族还派了几个大夫过来,施瑶认得他们的脸,都是巫族族长身边的人,彻底断了施瑶与白丰联系的心思。眼见祭天之日将近,施瑶晓得只能靠当天随机应变了。
    以白丰的身手,想要抓住并不容易。
    白丰若将她如今的境况告知泽郎,以泽郎的聪慧想必可以猜测出一二来。如此一想,施瑶放心了些许,开始专心准备祭天那一日来个绝地反击。
    .
    终于,祭天之日来临。
    只有在祭天之日平民百姓才能进入天山,一睹天庙之恢弘。将近正午时分天庙里里外外挤满百姓,文武百官也陆续到达。当太子到后,巫族族长也一并出现。
    底下的百姓看来,只觉巫族族长与太子殿下颇为亲密,两人谈笑风生,等待正午时分。
    今日的施瑶一大早就被叫起,换上穿上了巫族的衣袍,手中握着一个足足有两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祭天的事宜她已经准备妥当,各种仪式也排练了许多回,保证不会出错。
    她此时站在庙宇里的一座阁楼上,俯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底下有一处高台,高台上摆好了祭坛。连接高台的是一条石梯,不长,只有九阶。而石梯之外,是太子的仪仗,后面还依照官阶站了文武百官,再后面则是平民百姓,每隔十步就有一个带刀侍卫维持秩序,所以此时尽管场面热闹,可也是乱中有序。
    施瑶一眼就见到多日未见的泽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明明隔得远,可她知道他就在看自己。
    “姑娘,时辰到了。”身旁的人提醒道。
    施瑶微微颔首,握紧青铜铃铛的长柄,一步一步走下阁楼。在一众人等的视线之中,她步履悠然,挺直的背脊,飞扬的乌发,手中铃铛时而作响,无不透露出一股神圣而又飘渺的气场,让本是喧哗的人群渐渐安静。
    经过闲王身畔时,两人不着痕迹地交流了个眼神。
    她唇角微抿,径直走前,与太子还有巫族族长轻轻颔首后,只听高台上有人高唱——祭天仪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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