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信命,曾经不信,现在也不信。
    第99章 长欢
    两人回到鬼域后,琉双又被关了起来。
    琉双本来想着,与晏潮生成亲,全他一个心愿,凡人的成亲并非合灵,他们在人间生活一段日子,仙界也没过去多久,然后自己再联系少幽,取出体内的徽灵之力。
    徽灵之力由她神魂供养,没了神魂,届时她没法活下去,最好的命运,或许就是再也做不了仙子,而是和白追旭一样,做个凡人。
    差一点,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过也能陪晏潮生一段日子,不过他似乎很是不屑这种“施舍”,反手给她囚禁了起来。
    琉双:“……”
    她实在是想不通,在人间的上元节,两人不是说开和好了吗?为什么他能够说翻脸就翻脸。
    她心中挂念被捉走的少幽,还有处境不明的空桑,却又不能问晏潮生。怕本来就没有哄好的妖君,更加生气适得其反。
    她拖着长长的链子,走到门边看。
    看守她的,已经不是好糊弄的小鬼婢,而是威风凛凛的赤鸢。她有些哭笑不得,在某方面,晏潮生洞察人心一等一厉害。
    他许也是看出她的不安分了,想要离开鬼域,提前就把她关了起来。
    赤鸢把脑袋探过来,警告地看她一眼。琉双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想要逃跑。”
    赤鸢从鼻腔喷出一口气,一看就不好招惹。琉双上辈子与它相处近百年,尚且勉强收获它的友善,它与刚出生就在晏潮生身边长大的妖鸟青鸾不同,它妖性十足,足够凶恶,也足够狡诈。
    琉双只好退了回来,心里犯愁,难道真的要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风伏命从昆仑取走灵脉?
    *
    很显然琉双那日说的话,晏潮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没有与她和好,甜甜蜜蜜过上几日的意思。
    琉双隐约觉得不对劲,晏潮生其实不至于晾着她,除非是怕她阻止他要做的事。
    他想做什么?她思来想去,无非也只能想到从五条灵脉中取出魔神灵力的事。
    “妖君在做什么?”
    她每次捉住路过的宫婢问,总是得不到答案。琉双轻快的心情,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她下定决心,若晏潮生再不出现,她也得想办法去与他道个别,然后就要离开了,总不至于真让风伏命集齐五条灵脉,届时无人可敌。
    她得去昆仑毁去自己的徽灵之力,不然等风伏命主动来找她,届时才是八荒灾难。
    却不料,在她下定决心这一日,半夜鬼域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吵醒琉双,鬼域很少下雨,除非阴年阴时。琉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里一阵心悸。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风雨将至。
    阴风呼号,空荡荡的宫殿没了驻守的小宫女,琉璃灯盏的光十分黯淡。
    今年明明不是阴年,此刻明明也不是阴时。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妖魔降世,杀孽横生!
    眼前的光影交错,恍然间,琉双还以为院子里依旧有自己种下的凤凰树,她曾经在这样一个雨夜去救自己院子中的生灵,想要挽救和晏潮生破碎的家。
    她拎着裙摆去窗边,推开窗户,看见曾经种凤凰树的地方,站了一个玄衣男子。
    他的衣衫被风吹得翻飞,侧对着她,遥望着院子另一头,沐浴在狂风骤雨之中,看向天际。
    一张侧脸,冷峻讥嘲,睥睨天下。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天雷,一直追着他。
    她恍然从男子身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一个荒谬的想法,比上次还要清晰。琉双心跳加快,后退一步,晏潮生为什么会站在院子里那个地方,又为何会恰好将她囚禁在上辈子的宫殿?真是巧合吗?
    晏潮生回头,那股疏冷感散了,他并不在意那雷,皱眉:“关窗。”
    琉双没动,下一瞬,他进了屋子离开,强行扣上窗户,手覆盖在琉双手上,灵力涌出,琉双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上沾了雨中的鬼气。
    晏潮生似乎没有意识到琉双发白的小脸,凌空抛出一个惊雷,说道:“昆仑同意把灵脉给风伏命了。”
    “什么?”不可能,怎会这样快!
    “昆仑很识趣,如今风伏命嗜杀成性,哪怕他们抵死不给灵脉,牺牲了即墨少幽,他们最后依旧保不住灵脉。”晏潮生看着她,“与其这样,不如给了风伏命,所以如今风伏命手中,有四条灵脉,仅仅差空桑那一条。”
    “你说四条?”琉双愣了愣,旋即想起自己与少幽假意大婚那日,把灵脉引向了昆仑,三条灵脉交错,如今风伏命得了昆仑的灵脉,可不也等于就算四条?
    鬼鸦哀哀地叫。
    一室静默中,晏潮生突然开口:“琉双,明日我便要出征。”
    这句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上辈子,琉双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因为这意味着,她或许又得再擎苍山等上好几年。
    一股凉意直直冲入她心里,险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向面前的男子,他毫无遮掩的意味,甚至轻轻笑了笑。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脸。琉双猛然后退一步,晏潮生的手僵在空中,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他若无其事收了回来。
    这份从容,绝不是少年晏潮生。
    她的躲闪令他眸光暗下去,很快外面有妖鸟的叫声在催促他,琉双这才注意到,晏潮生穿得是战甲。
    冷冰冰的,厚重的战甲,紧贴着他的身子。原来已经快要接近天明,他口中的“明日”,其实就在此刻。
    晏潮生深深看她一眼,拿起长戟,转身就走。
    她心中不知哪里涌上一股冲动,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角。
    晏潮生回眸,便看见琉双努力憋着泪的眼:“他呢?”
    他笑了笑,眉眼有几分邪肆,淡淡道:“死了,你终于认出来了。”
    她脑海一片空白,反应过来便是一掌击向晏潮生的心脏:“为什么会是你?把他还给我。”
    这一刻,她忘记自己腕上还被晏潮生系着锁灵契,一掌打下去,轻飘飘的,还被晏潮生捉住了手腕。
    他冷静又残酷地说:“我也是他。”
    “不,你不是!你把他还给我!”
    他捏紧了她的手腕,依旧笑道:“别闹了,琉双,自欺欺人不好玩。我回来,也不是为你。”
    她全身发冷,这样的残酷的人,只有她记忆里那个坏得透顶的晏潮生。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恨与怒交织。
    晏潮生抬起她下巴,在妖鸟长鸣声中,不顾她挣扎与厌恶,在她额头亲了亲。
    “好好保重。”他说。
    晏潮生走到门口,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下去,他垂下眸,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找了她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却不敢与她多相处几日,他怕自己多看她几眼,最后会不折手段留在她身边,继续骗她,贪婪地演上一辈子的戏。
    只有不看,才能强迫自己割舍。天雷在逼他这个逆天者离开,他只有以最快的速度,令五条灵脉融合,知道她在意即墨少幽,怕她捣乱,一直关着她。
    他今夜来道别,并没有任何掩饰,她能认出他,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至少,他曾停留在她心上过,哪怕太短了,短到他们尚未来得及好好相处,什么都已来不及。
    “你不是他。”
    ——她这样说。
    那日在皇城的屋顶,热热闹闹的元宵节,他终于明白过来,她要的是什么,不是他。他就算骗她一辈子,她也不会快乐。
    他就算苟延残喘在这世间,她也不会再爱他。
    他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然而击向他胸口的这一掌,为何依旧令他痛得痉挛?
    晏潮生闭了闭眼,走向滂沱大雨中,青鸾和赤鸢一同跟在他的身后。
    伏珩抱拳道:“一切就绪,只待妖君命令。”
    “出发。”
    趁着一场鬼气四溢的大雨出发,到了天明,鬼将们的灵力,会增加不少。
    晏潮生在大雨中,最后一次回头看,想要看她最后一眼,然而那扇门已然阖上,他看不见琉双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想起很久之前,他每次出征,身上穿的,都是琉双缝制的战甲,她总是站在那里,等他归来。
    再也没有人等他回来了,他明白,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该知道,天雷带走的,不仅是她小仙草的躯体,更是他们之间所有的缘分。
    他所有的遗憾,无非只是,恨不相逢少年时。
    大军消失在鬼域。
    *
    琉双回到屋子,待雨停后,她洗了把脸,冷着眸子,手一扬,锁链碎裂,化作齑粉。
    其实那日渡劫以后,她已经有了离开的能力,晏潮生太过低估如今的她,太相信锁灵契。
    而她,她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一直没有离开,直到昨夜,晏潮生再不隐藏,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昆仑妥协的速度快得令人不敢相信,她难免不怀疑,背后是晏潮生子在推波助澜。
    她看不懂晏潮生想要做什么,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少年妖君,一想起自己原本想说给那个人听的话,他再也听不见,心里一阵难受。
    她飞身出去,鬼域如今留下的,全是老弱病残,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她,或是发现她。
    她飞了好一会儿,看见一个小宫婢,朝她院子里来。
    那鬼婢飘着,怀里抱着一盆花。
    花儿开得妍丽,是人间早春的色彩,然而这样的颜色,不可能出现在鬼域。
    琉双犹疑片刻,停下脚步,这一看,她怔愣住。
    那张熟悉的脸,赫然是长欢。
    尚且还稚嫩的长欢,她才成为鬼婢,还没有被欺负,身上的阴沉感很浅,显得十分天真。这只小新鬼,脸色惨白,抱着花盆,嘀咕道:“那殿里住着什么人啊,鬼域万年不开花,竟然让我去给她养花。都说妖君恨她,恨一个人,是这样的吗?”
    琉双遥望长欢走远。
    晏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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