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莹听到这里,眼里一下涌了出来,她忙别过脸,凝望着窗户。三人顿时寂然无语起来。
    过了一会,赵彬对冯莹说:“你去看下吴元的母亲吧,现在信用社的钱不好取,过年前洁娴进城去她同学家有事,我叫她顺便到民政局,把我半年的残疾金取回来了,共一百二十元,放在皮箱里的,你全带上。”
    冯莹说:“你的残疾金,我看到了的,我带一百元吧。”
    “全部拿去。”赵彬说。
    冯莹父亲在女儿家住了几日,见这里各方面条件不错,就有些安心了。一天晚上,冯莹父亲烤火时,对女儿和赵彬说,他想明天回去。赵彬挽留岳父多住几日。岳父说:“我接冯莹的信,晓得你们下放农村啦,心里一直不放心,现在把你们这里看啦,感觉这个地方还不错,我心里也没得么子啦。我要早点回去做事。冯莹,你是不是去看你娘娘。”
    冯莹说:“是的。爸,你硬要明天走吗?”
    父亲点了点头。
    赵彬对冯莹说:“既然决定明天走,你和爸就早点休息。”
    冯莹连忙起身给父亲打来洗脚水,又去对面火坑房,叫孩子们也早点洗了睡。把父亲和孩子们都安顿好后,冯莹来到卧室,掀开皮箱盖,从里面拿出那个装有赵彬残疾金的信封,对正走进卧室的赵彬说:“这一百二十五元钱,我想给娘娘一百元生活费,零头二十五元,给她买些东西。”
    赵彬说:“你自己看着办。另外,你还要带点钱,在城里给爸妈买点什么,带回去。”
    冯莹点头说:“好。”
    第二天清早,六点多钟,冯莹拎着提包,与父亲下山了。七点多钟,他们在曙河街路口,乘上从清坪发往城里的班车。到城后,冯莹马上买了直达玉梅的车票。在等车的间隙,冯莹去百货公司,给父母各买了一套棉毛衫,和两双尼龙袜子;给吴元的母亲买了一件毛衣,一条青丝帕,和一双解放鞋。
    这天下午五点多钟,冯莹和父亲就到家了。冯莹母亲见女儿回来了,高兴得不了,连忙系上围裙,去厨房做饭。
    晚饭后,一家人围着火盆一面烤火,一面闲聊。母亲对冯莹说:“你明天去看你娘娘,顺便给吴元上个坟。你去啦,也不要太难过,你看,吴元的名字硬是没取好,晓得他父亲怎么跟他取这么个名字,无缘。”
    父亲也望冯莹说:“要去就早点去,可多陪会你娘娘。”
    冯莹点头说:“好”。
    次日早上,太阳出来了,是个大晴天。冯莹吃过早饭,到街头买了些腊烛、白纸花等东西,然后提着包,朝吴家走去。
    吴家在离镇上六七里路的一个小河边。冯莹沿公路走了半个小时后,公路左边出现一条通往吴家的小道。她踏上小道往前没走多远,来到石拱桥上。她一上桥,就放慢脚步,东瞧西看,见桥还是老样子,桥下的溪水也依旧清晰见底,河边那块半卧水中的大岩石……冯莹的目光一触到那块灰色的大岩石,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了。她凝望着那块被太阳照得黄澄澄的大岩石,她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有股儿时的情感涌上心头。三十年前,她和吴元,还有吴元的两个姐姐,都喜欢在这块平整如桌的大岩石上娱乐。有意思的是,有次,她看到吴元一个人,拿着一块没燃尽的黑木柴,坐在这块岩石上,入神地在画什么;她想捉弄他一下,就猫着腰,悄悄地从水里走过去,一走到岩石边,就猛地抓住吴元的一只脚,拼命往水里拖。吴元怕掉到水里,把衣服打湿,挨母亲的骂,就急得大姐、二姐一阵乱喊。两个姐姐恰巧这时都不在河边。吴元喊了一阵,没得办法,只得把脚使劲往上提,嘴里不停地大声喊着:“松手!松手——”
    她当时看到吴元那个狼狈的样子,笑得差点栽倒水里……想到这里,冯莹像又看到吴元尴尬的样子,她的嘴角不由得笑了下。她侧身坐在桥栏上,凝望着河里,望着,望着,童年的玩伴,忽然像现实般鲜活地出现她的眼前:那个小男孩正拿着一只撮箕,弯着腰,在水里轻步地走着。“吴元!”冯莹不禁喊出声来。她吓了一跳,但她马上意识是自己看花了眼,就连忙抬起手背揉眼睛。她虽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可心里总还是觉得那个男孩,听到她的叫声,正在抬头朝她望,她急忙又扭头望向河里。可是,男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冯莹叹了口气,站起身,往桥那头走去。
    冯莹过桥,经过一片菜园子,来到吴家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狗出来狂吠。她边往屋里走,边四处观看,只见院坝边上那棵核桃树的树冠,已长得超过屋顶;离树不远的猪圈,没听到猪的哼哼声,只见歪斜的门上,挂满了蜘蛛网,院坝和阶沿上散落着一些枯黄的树叶。冯莹见往日充满欢乐的院子,如今变得像没有人住样的荒凉,心里瞬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走上阶沿,把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那个?”火坑房里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冯莹迈入堂屋,快步走进火坑房,喊了声:“娘娘,是我,宝珠。”
    “宝珠?”一个骨瘦如柴,满脸苍斑皱纹的老妇人,从火坑边慢慢站了起来。冯莹忙迎上去,当她看到娘娘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时,鼻子一酸,差点流出眼泪。她来之前,想到过,娘娘今年应满六十六岁,肯定很老啦,但没想到,她会老得像七十岁的老人。娘娘年轻时,其实长得很标致,平时她也很注意仪表,不管是在园子里种菜,还是在家做饭、喂猪,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可现在,她没穿罩衣的灰布棉袄,胸襟、袖子到处脏得油腻泛光。一头枯草似的白发也散乱地蓬着。她不敢想像,眼前这个老人,就是她儿时,经常教她说歇后语,给她讲故事的那个利索清爽的娘娘。冯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她声音哽咽着说:“娘娘,我看您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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