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明月楼摘星阁厢房内——
    “王女,据回报,那边宅子里没留活口。”
    “那些江湖莽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整出这么大的动静!罢了罢了,这滩浑水,本王还不淌了!”望着天边的火光,颛顼熙琼气急败坏。
    与此同时,老城区某僻静的深巷中——
    “毒玄!你给我醒过来!现在这种时候你居然敢给我玩昏迷!”毒瑾狠狠摇晃着瘫成一坨泥的毒玄。
    ☆、第95章 敝屣荣华浮云生死1
    颜煜……不见了?!
    他是自己离开了,还是被族人带回去了,又或者是……一时之间,我无法消化这个信息,不确定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在我呆愣的档口,毒瑾猛推了我一把,他张口说道:“毒玄,可能你必须去见一下仪公子了!而且,动作要快!”
    先前毒瑾不是反对我再去见墨台妖孽么?我偏头看向他,不解他为何又改变了主意,但当我看清他脸上的森然表情时,心中不觉一惊——他的眼睛正紧紧盯住挺立在偏院入口处的墨台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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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驾出宫的祭司莫名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墨台府,仿佛引爆了一枚无声的炸弹,令府内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变故几乎一触即发。
    一些怕事的吊客纷纷找寻借口离去,却不想此时墨台府的各出入口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内侍卫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凡欲离府之人,不论男女老幼、官阶高低、身份尊卑,均要被仔细盘查后方才放行。人潮不断从各处涌向前院,但放行的速度远远低于人潮涌入的速度,拥堵在所难免,偶尔人群中还会起点小冲突。
    偏院内,早前随懿渊帝进府的宫人及内侍卫不死心地一遍遍搜寻着关于颜煜下落的线索,而府外那些数量庞大的内侍卫只是驻扎在外围,并未进府大肆行动,显然懿渊帝还有理智,暂时不打算与墨台妖孽、墨台府撕破脸面——这个认知令我稍感安心。
    墨台妖孽见懿渊帝没有进一步动作,倒是爽快地撤出了偏院,只是留下春莲领着几名护卫在院外待命。墨台妖孽前脚刚走,灵棚里的恭王女、冉燮左相等人亦很快离开了,剩余的吊客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墨台府里的混乱,无疑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三人没费多大气力就尾随着墨台妖孽来到了离偏院不远的一处院落。远远望去,守院的护卫都是熟面孔,她们长年跟随墨台妖孽,对他忠心耿耿,难有二心。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灯火之间出现了难以驱散的阴影,我尝试潜入了院中。
    “这院里的看门人可真不少啊!我带她们出去溜达一圈,你自个儿小心行事。”毒瑾在我的身后低语,不待我做出反应,黄袍忽闪,他已抢先飞身而出。
    一阵急促的清啸响起,我知道那是墨台府护卫之间在传递预警信号。只见几个起落之间,毒瑾成功地吸引了院中大部分护卫朝院外追赶而去。
    我瞄准时机,推开墨台妖孽所在厢房的大门,挨身而入。显然,院中的动静并没惊动里屋的他,他甚至没有现身察看。我无声地示意殷留在门边警戒他人闯入,自己徐徐穿过水厅,走向里屋。
    一步步接近墨台妖孽,我的内心阵阵悸动。这段时间,我自作聪明地跟他断绝关系,自作主张地替他做出选择,没有亲口问一下他是否愿意跟我一同离开……但是现在,我却又将施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却是因为颜煜——好吧,不用他人指出,连我自己都想狠狠唾弃自己一番。
    自私、懦弱、愚蠢如我啊!
    我硬着头皮绕过屏风,终于见到了墨台妖孽。
    烛影摇曳,他独自站在窗棂前,我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有人潜入院落的,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站着,即使看清来人是我,他依然是面无表情。
    “我……回来了!”我不自在地搔了搔头,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犹如游子归家一般,在见到墨台妖孽的一刹那,我的内心被一股莫名的踏实感填充……原来,我早已将他视作家人,有他在的地方也许就是我的家。
    我的激动与墨台妖孽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他始终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我,没有波澜,没有变化,没有悲,没有喜。
    我不觉有异,继续傻笑道:“看来你说的没错,我果然并非短命相,那么一番折腾都还没事……”
    这次,没待我说完,墨台妖孽有所动作了——几乎在我眨眼的瞬间,他就移动到了我的面前,然后朝我伸出了手……扼住了我的脖颈。
    突生的变故让我心慌,我下意识挣扎了起来,双手推搡着墨台妖孽,但他不为所动。他与我的距离是如此近,我能清楚地数出他眼中的红血丝,亦能清楚地读出他眼中释放出的杀意。
    卡住我脖颈的手冰凉,他没有一下就使出致命的力道,而是不断不断地在加力收紧,似乎有意在延长死亡的过程。
    “你们怎么敢一次又一次地冒充她、利用她,现在居然还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是想把我逼疯么?!”我听到他的轻声呢喃,带着怒意,透着痛苦。
    “不……我……真的是……”喉间的压力迫使我没法再喊出完整的语句。
    我的挣扎没能阻止墨台妖孽,呼吸越来越困难。这样的情况是我始料不及的,我没被懿渊帝的计谋害死,却要被墨台妖孽亲手误杀——这真是人间悲喜剧啊!只是……当他发现真相后,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的心中满是悲伤、愤怒及不甘,涌上眼眶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怔怔望着墨台妖孽。
    “你……”在我的注视中,墨台妖孽的眼眸中乍现疑惑,同时他手间的劲力出现了松懈。
    要说合该是天不绝我啊,在我大脑缺氧、双眼抹黑之前,我的眼角瞟到毒瑾和殷神情紧张地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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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手柑的甜香,充满了我的鼻腔。
    “唔!”我下意识发出满足的轻叹。整个人舒服放松地平躺在软塌上,任凭倦意将我卷入更深的美梦……呃,我几乎就又成功昏睡了过去,但脸颊上适时被招呼了一巴掌,倒是不疼,却是一下就将我打回了现实。
    “你干什么?!”我听到了墨台妖孽的声音,带有明显的惊怒。
    “唤她起床,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间!”这是毒瑾的声音,敢情就是他动手打我的。
    “让师叔歇息一下也好,她的身子虽然没有大碍,但应该是受到了惊吓。”殷在不远处轻声说道。
    我慢悠悠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床榻前争锋相对的墨台妖孽与毒瑾二人。
    “咳咳……”记忆回笼,脖颈间的疼痛提醒我先前发生的事情并非梦境。
    “妻主!”墨台妖孽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我的苏醒,他弯身靠近,先是试探性地轻抚我的两颊,接着一把将我抱住,或者该说他是直接扑压在了我的身上,非常非常用力,几乎把我胸腔内的空气都给挤了出去。
    老实说,我刚睡醒,压根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迎接如此热情的拥抱。为了配合墨台妖孽的姿势,我努力仰高脖颈,并用双肘稍稍支撑起身体,方才避免了颈椎扭伤的悲剧。
    “你真的回来了!”墨台妖孽将脸埋进我的肩窝,口中一遍遍反复低语着。
    “我回来了,虽然迟了点,但至少我回来了!”我任凭他抱着,呼吸着他身上令我眷恋的气味。
    此时此刻,我是幸福的,有墨台妖孽在身边,我可以暂时忘却所有的危险与恐惧,直到——
    “毒玄,你别忘记了咱们之间的交易!”几乎被我遗忘的毒瑾猛不丁张口说道。
    “交易?咱们之间有什么……”毒瑾突然冒出的话语,令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以我家妻主的自由身换祭司的自由身这事儿么?这笔交易对你可不划算,要知道原本我家妻主对祭司就关心得紧……不过交易就是交易,既然你现在已按约定护送我家妻主平安回府了,我们自然不会反悔违约。”墨台妖孽闻言冷哼道。
    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毒瑾跟墨台妖孽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懂,但是串在一起的意思我却完全无法理解?!
    墨台妖孽仍维持着抱紧我的姿势,所以没有看到我疑惑的神情,但床边的毒瑾却是看了个清楚。他状似不耐地解释道:“在你闷头呼呼大睡的时候,我已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都跟仪公子说了,而我们之间的交易自然没必要瞒他。”
    原来,我已经昏睡了大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墨台妖孽确定了我是原装货,也从毒瑾那儿粗略了解了我的遇险经历。
    要说毒瑾,我居然产生了跟他相见恨晚的感情,他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他给墨台妖孽说的那个版本,对我来说是个故事,是个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艺术加工”所改编的故事。故事中,我被塑造成了甫一脱险就着急往府里赶的痴情好妻主,至于毒瑾曾劝我只身远行,跟墨台妖孽、墨台府断绝联系的那茬自然被巧妙地删去了。而我们交易解救颜煜一事,毒瑾圆得稍嫌牵强,说他自幼随母亲修道,对修行者充满虔诚的敬仰之情,早在“生死门”的时候,他曾受颜煜点拨之恩,此番懿渊帝陷害我在先、霸占颜煜在后,他心中甚是抵触,所以没有彻底执行命令,他救我就是希望我能帮我一同搭救颜煜,如此即可为自己积下深厚的福德……
    我是不知道“生死门”的上任掌门、毒瑾他娘对修行者究竟有多崇拜,但想来墨台妖孽对毒瑾知之甚少,加之乍见我平安归来,心中大喜,一时半会儿间应该没去深想,所以竟然对毒瑾的故事照单全收。
    “不过,你来迟了一步,那祭司不知何故,从偏院消失了,恐怕在下爱莫能助……”墨台妖孽停顿了半晌,突然说道。
    我一听,不禁着急,连忙坐起身子,正欲开口好好问问墨台妖孽事情的经过,却听毒瑾说道:
    “仪公子,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做人做事须留三分,现在毒玄死里逃生,也算上天眷顾可怜你,你莫要将事情做绝咯!若祭司的失踪真与你无关,你可敢以毒玄的性命赌誓?”
    此时,毒瑾完全沉下了脸,貌似动了真怒,但我心知他是在试探墨台妖孽,他跟颜煜半毛钱交情都没有,现在这么做都是为了帮我。
    “你!”墨台妖孽松开了怀抱,回身狠狠瞪向毒瑾,但他的手仍紧紧挽着我的手臂,仿佛深怕我再次不见了。
    “我家妻主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那颜煜,我也毋须为难于他了……只不过,你指望着搭救他积累福德的算盘可打空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祭司,更不是修行者了!因为他自个儿主动放弃了修行者的身份!”
    ☆、第96章 敝屣荣华浮云生死2
    我爬,我爬,我努力地爬。
    我在皇都墨台府生活了数月,殊不知敢情我的脚底下除了地窖跟老鼠洞,居然还存在着密道——在墨台妖孽暂作休憩的这处院落的小花园内,就有一个密道的入口。
    对于建设密道的初衷,墨台妖孽含糊解释说是为走水逃生所预留的,因此每条密道的距离都不长,只是连接不同的院落,而且密道基本集中在府里中央区域,没有贯通府外的。
    最初的那段密道,虽然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但修建得宽敞大气,条石封顶,青砖铺路,上有隔火层,下设防水垫,四周规律地分布着透气孔,两侧有序地排列着照明油灯。
    然而走在通道尽头,除了通往某处天井的出口外,在墙面上竟出现了一个仅容单人平趴爬行通过的坑洞。这洞中洞,是将原有密道的泥墙强行开了个口子,洞口外随意堆放着从洞内掏出的土块,从尚余湿气的土色来看,这洞是新近刚挖成的,而且挖得十分仓促,甚至连洞顶上的稳固防踏措施都仅是用竹制梯架胡乱斜插了一通。
    一名护卫开路、一名护卫殿后,我和毒瑾在中间。尽管洞内底部铺了一层干燥的草垫,但我爬起来仍较为吃力。要说这挖洞的人得有多偷懒啊,敢不敢把洞挖得大一些啊,得亏我身形算瘦小的,不然非被堵在洞里面不可!
    好在这洞中洞不长……呃,准确地说,是这些洞中洞都不长。基本是爬一段洞,走一段密道,之后再爬一段洞,其中有弯道亦有岔道,如此折腾。
    “那个……你说,如果我刚才没有那么坚持要立刻、马上、快速见到颜煜,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来当土拨鼠了?”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毒瑾,在地底下不知爬了多少路,也搞不清所在方位,昏暗的环境令我难以避免地产生了压抑感。
    “这样也好,现在地面上到处是皇上的耳目,而你那个夫君又是重点被监视对象,想来密道中是相对安全之所。虽然你刚才表现得确实有点急躁欠揍,但我看他稀罕你的模样,绝不会舍得让你出任何意外的,顶多受点皮肉之苦罢了。”毒瑾态度怡然,只是提到墨台妖孽时的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终于,在经过一条相对弯曲的坑洞之后,前方出现了通明的灯火及摇曳的人影。待我探身爬出时,就发现自己进入了一间较为宽敞的方形密室,对面石墙上悬挂着一根绳梯,通向顶端的某个出口,而颜煜就缩坐在绳梯下方。
    “玄!”颜煜一眼就看到了我,没有丝毫迟疑地飞扑了过来,但由于角度没找好,使彼此的脑袋狠狠撞在了一起。
    这一下,是真心疼,我好不容易忍住没有泪洒当场,却看到颜煜早已簌簌哭了起来。
    “她们没有骗我,你真的活着!真的,你还活着,真好!”他几乎语无伦次,他一会儿捧起我的脸,一会儿又拉上我的手,哭得稀里哗啦。
    “我是好好的,倒是你,你怎么这么傻,皇上骗你放弃修行,你居然真的不做修行者了!现在呢?中断修行,对你是否有什么不良影响呢?以后还能接着修不?”在颜煜检查我的同时,我亦在仔细查看他。
    “我早就有不做修行者这个想法了……”颜煜嗫嚅,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现在我不是修行者了,也不可能再成为修行者了,所以……所以,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灯火下,颜煜双眸熠熠,梨花带雨的面庞泛起一片红晕,可谓美丽不可方物,一个“好”字几乎脱口而出,但我口中真正发出的,却是一声低哼——
    毒瑾居然以手肘戳了我软肋一下,他干巴巴地说道:“毒玄,你别太得意忘形,当务之急是计划一下如何全身而退。”
    毒瑾和我之间,有着奇妙的默契,我竟然一下就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在提醒我墨台妖孽不待见颜煜这一事实,尽管墨台妖孽暂时收手饶过颜煜,但保不齐他受点什么刺激就又改变主意了。
    我飞快扫了眼四周尴尬杵着的护卫,不知道她们会如何跟墨台妖孽报告密室中发生的事情……思及此,我赶忙正了正神色,同时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与颜煜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当我细问颜煜,他是如何进到这间密室中时,他表现出困惑的神情,因为他一直以为是我派人接他过来的。他说是一名幽娘偷偷捎口信给他,说我还活着并且想见他,只要他好好配合,很快就能见到我了。于是他顺从地支开身边的人,悄然前往指定的房间,钻进了带有标记的木箱中,但很快他就昏睡了过去……
    之后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儿,他就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他清醒后就在这间密室里,嘴上及双手都被绑上了布条,周围站着几个护卫,却没一人开口跟他说话。之后,也就是不久之前,突然又来了一个护卫,她神色匆匆,低声跟原先的那几个护卫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随后他就莫名被松绑了。
    在颜煜讲述的过程中,我瞟了几眼边上的护卫,她们面面相觑、稍显紧张。此时颜煜的双腕上仍留有几圈布条勒出的红痕,我心疼地轻抚,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仍是一味沉浸在与我重逢的喜悦中。
    对颜煜,我感觉亏欠,无法向他解释差点降临在他身上的噩运;对墨台妖孽,我是深深的愧疚,因此没对他提起我发现春莲调包香条的事儿,更没有追问他原先计划对颜煜做什么。懦弱如我,只是无比庆幸错误并未真正酿成,一切尚在掌握中。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密室顶上传来了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个护卫迅速将我护至一旁,另几个护卫则掏出武器站好位。
    绳梯上方的石板面启开了一个口子,在众人的注视中,一个人轻巧地跳了下来。当我定睛看清那人面容时,不觉惊呼出声:
    “宗政绮,怎么是你?”
    宗政绮转向我,竟展颜笑道:“夫人,你可平安回来了!”
    这声音……是冬杏?!冬杏怎会易容成宗政绮?那我先前见到的宗政绮究竟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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