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正是被她用木香花砸中鼻子的小鹿,现下鼻尖还是黑漆漆的一小块,他睁圆了眼睛看向洛银,红着脸点头,恨不得立刻从这里消失。
    洛银道:“你帮我带句话给你们殿下,我一个人在殿内无趣,叫他找几个人来陪我玩儿。”
    那小妖连忙点头,确定洛银没其他吩咐了,树妖便将小鹿妖放了下来,小鹿妖临走前还骂了他一句“坏爷爷”,挺可爱。
    许是那小鹿妖将话带到了,当晚洛银便察觉到谢屿川在大殿外踌躇。
    他没纠结太久,见殿内的灯灭了,推门而入时眉心还是皱着的,几步踏入见到洛银正坐在石桌旁,大殿顶上的灵石将屋内照的略亮,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的相貌。
    谢屿川没料到洛银还醒着,脚步略顿后,眉心轻蹙,慢慢朝她这边走来,待到金笼前才有些不是滋味儿道:“你觉得无趣?”
    墨安才不会管洛银在这里是否有趣,能听见小鹿妖一句话便赶来见她的,只能是谢屿川。
    洛银好像有很久没仔细看过谢屿川了,上回碰面,还是他深夜难睡跑来找她,结果次日便被墨安夺了舍,便是后来在金笼外站了一夜,他们也一个没跨入笼内,一个没转身。
    谢屿川瘦得厉害,他好像根本没有好好吃饭,也没好好休息过,脸色苍白如纸,脸颊两侧都有些凹陷进去,下巴尖细,莫名生出沧桑感。
    “你无趣,我来陪你。”谢屿川微微抬眉,说出这话时语气鉴定,其实心里却在拼命打鼓。
    他知道洛银不想见他,尤其是在他做出这些事后,哪怕她在金笼内再觉得无趣,也不会想起他来,更不会主动要与他相见。
    或许在洛银的心里,那几只什么也不懂的小妖都比他讨喜些。
    可谢屿川的心里一阵酸意,像是泡在了醋缸里,就连那只洛银对他多说了两句话的小鹿妖都看不顺眼了些。
    洛银借着月色认真打量着谢屿川,甚至都没怎么仔细听他说的话,她光顾着心疼谢屿川的憔悴了,见他苍白的唇一张一合,洛银微微失神,也就没能及时应声。
    她的愣怔,在谢屿川的眼里便是冷淡,连一句敷衍都不愿配合。
    谢屿川不禁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嘴里涌了些许腥甜味道,竟是獠牙咬破了舌尖,疼痛让他清醒地面对这一切。这地方困住了洛银的灵力,限制了她的自由,她的被动都是谢屿川一手造成,她又怎会……还愿意看见他呢?
    “是不是现在随便什么人来见你,你都会比见到我要开心?”谢屿川问出这话时,眼眶泛红,他几步上前,右手抓紧金笼的围栏,咬紧牙根问道:“我究竟有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你竟如此厌弃我!现在就连与我说话也不愿意了?”
    洛银被谢屿川骤然拔高的声音喊回了神,她愣愣地看向对方泛红的眼尾,像是马上便要委屈地落下泪来。
    脑海中方才谢屿川入门时踌躇,低声与她说话的画面还徘徊于眼前,她只是迟了回答而已,便让他如此无法忍受、胡思乱想。
    他方进门时说了什么?
    对了。
    他的那双眼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是听小鹿妖提起她在此处觉得孤单无趣,故而特地来找她的。后面还说了几句旁的话,关于重明仙派山谷中的蓝花药谷,说是每逢夏季便会盛放蓝花,一层层阶梯似的往山顶疯长,大有将整面山都染成蓝色的趋势。
    往日琐碎分享,二人都乐在其中,如今少了一说一搭,尽显谢屿川一头热后被泼冷水的尴尬。
    洛银才不管重明山谷中的蓝花药谷如何,她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最近是否没有好好吃饭?”
    谢屿川怔在笼外。
    于洛银的眼中,谢屿川方才那一瞬强撑起来的一切坚韧的刺通通被迅速瓦解,他对洛银向来不设防,她的一句话便可决定他的情绪,是喜是忧,皆被她掌控。
    “你瘦了很多,屿川。”洛银大约猜到了谢屿川近来必然频频受墨安的侵扰,偏偏墨安能窥探到他的生活,而他却不能察觉到墨安的心思一寸,便是因此谢屿川才会如此消瘦,瘦到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不论近来发生何事,不论你心中有多少郁结,也别伤了身体。”洛银说完这话,谢屿川便发出了一声嗤笑:“我是死是活,你在意吗?”
    “我在意……”洛银的话音未落,便被谢屿川一记冰冷的眼神止住:“你不用说这些假话骗我,你才不会在意我的生死,你已经骗了我许多回了,洛银。”
    她若在意他的生死,又怎会将他丢弃马厩,由他自生自灭?
    她骗他说他们不会分开。
    她骗他说她不在意他的身份。
    她甚至走到了诛恶池上都要骗他,说她喜欢这所金笼,谢屿川又非没长眼睛,怎看不出她当时瞧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在安抚一个疯子。
    呵,一切迎合的谎言,不过是他甘心被骗,而非她骗功了得。
    “屿川。”洛银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打消谢屿川的疑心,至少现在她无法为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开脱。
    她慢慢朝谢屿川靠近,洛银能看见他握着围栏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还能看见那两只被他的体温熨起翩跹的蝴蝶,与一支盛放的梅花。
    “你不必怀疑我所言真心,即便我对你说过一些违心的话,但我想要你过得好一点,这件事是真的。”
    即便今日这场碰面,是她有意为之。
    即便她还要稍稍利用谢屿川的所见,来放低墨安对她的警惕。
    可她不想让谢屿川受任何伤害,舍不得他饿了、苦了、瘦了,也是真的。
    洛银的手也放在了金笼上,谢屿川便立刻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体温消失,蝴蝶和梅花也一并化成了金雕,洛银的双手冷若寒冰,没释放半丝温度。
    谢屿川立刻发现了问题,他抓住洛银的手,指尖触碰到的手掌柔软却不温暖,再翻手贴上她的脉搏,洛银的身体有些虚弱,她脉中的灵力几乎消失,俨然变成了寻常百姓中弱不禁风的女子。
    “怎么……”谢屿川的话未说出口,便立刻噤声。
    他知道为什么的。
    因为这里是诛恶池,锁灵阵将洛银身体里的灵力几乎吸干,封锁于诛恶池中,故而诛恶池池水泛着灵光,洛银却越来越虚弱。
    “灵力消失时……痛不痛?”谢屿川隔着金笼抓着洛银的手,指尖反复于她皮肤上摩擦,想要将她捂暖。
    洛银不舍得骗他:“不痛。”
    便是洛银说不痛,谢屿川也抿住嘴唇,眼尾薄红,眸中湿漉漉的,他的声音低哑:“就算痛,我也不会把你放出来的,放出来……你就跑了。”
    谢屿川那样子,洛银知道自己若是说痛,他那滴含着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分明心中万分不舍,却偏偏故作冷情,他们俩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相似。
    第90章 九十 谢屿川:你会怪我吧?
    谢屿川手指反复揉搓, 将洛银手腕的那片皮肤搓得微微泛红,才摸出点儿温度来。
    洛银见他自责纠结的模样也不好受,若她真是个普通的修道士, 此刻必然灵力尽失, 手脚发寒, 只是这一切不过是她装出来蒙蔽墨安的幌子, 却不得已连谢屿川一起骗了。
    隔着金笼,谢屿川也只能牵住洛银的手, 如今在他眼里,洛银已是弱不禁风,灵力过损后身体虚弱。
    他打开笼上的禁制步入笼内,洛银见对方进来微微一怔, 谢屿川越走越近,下一瞬便将洛银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熨帖着她。
    谢屿川的脸埋在洛银的肩窝处, 双手搂紧她的腰, 呼出的气息很沉,好像真的只有他彻底掌控住了洛银, 才能断定不论他做出何事她都再也无力拒绝, 也无法从他的身边逃开了。
    身体上放松,心里负担的枷锁却更重。
    谢屿川的手贴着洛银的背,一下又一下地像是揉搓她手腕那一小块皮肤般,想要让她暖和些, 他心中的纠结矛盾在感受到洛银身上的寒意时被无限放大,他一面想将洛银彻底据为己有,不惜一切代价,可又当真害怕她会厌恶他, 会恨他。
    “你会怪我吧?”谢屿川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本来当在人界被万人瞻仰,获无数荣耀的,是我将你拘于笼中,不得自由,你一定在怪我。”
    有哪个修道士希望自己一身引以为傲的本领,最终被这诸恶池化为乌有,更何况……诸恶池本就是关押那些罪恶滔天之人,而非洛银这般,因为信任误入陷阱。
    “可我不能放开你,洛银。”即便他拼命抑制,可脱口而出的声音还是颤抖着:“我无法放开你,你只有待在我的视线中,我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若你离开了,我必定会难受地死掉,所以……所以你别怪我好不好?你疼一疼我吧,洛银。”
    谢屿川的话,像是尖锐的刀刃戳着洛银的心,她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最终没忍住慢慢抬起,回抱了他的背。洛银的掌心贴上谢屿川的身体,这才察觉到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轻微的颤抖,而他那具藏在玄衣下的身体,瘦得甚至能摸出骨头的形状了。
    洛银心中酸闷,疼痛一次次席卷而来,她的指腹贴着那件薄薄的衣服,不敢想象他看上去无恙,实际上却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洛银眼眶泛红,视线顿时模糊了起来,她鼻尖酸涩,忍着泪意,说不出不怪他的话,也无法安慰他,只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让他稍微好受一点。
    她在心底起誓,待到九州的移形阵启动时,待到墨安的魂魄从谢屿川的身体里引出,她必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
    “你要……多吃点啊,屿川。”洛银说完这话,谢屿川的呼吸突然压在了她的脸颊,他的鼻尖微凉,神智在这一瞬由情绪支配,只要听见洛银一点好话,都克制不住地欣喜若狂。
    “你在意我的,洛银,你心疼我的,对不对?”谢屿川吻着洛银的脸,一边说出这话,一边掐住她的腰将她抱起,几步逼近,最终将洛银牢牢地压在了金笼上。
    洛银背贴着金笼,下巴被谢屿川的手捏紧抬起,昂着脖子迎上了他那双有些癫狂的目光,紧接着密密的亲吻便落了下来,谢屿川咬住了她的唇舌,肆意搅弄,像是要把她吃掉。
    洛银能看见大殿顶上于夜色下微微闪烁星芒的灵石,它们拼凑成了一副谢屿川专为她而打造的星河,冰凉的金笼围栏贴着她的后背,硌得微疼,但身前的气息却滚烫地袭来,将洛银封锁于他的怀抱中,一寸也不能退缩。
    她就像个真的灵力尽失之人,浑身软若无骨,任凭谢屿川处置。
    谢屿川的吻落在了她的心口,含住那一块柔软的皮肤,利齿滑过,因为他怕洛银会痛,所以没留下见血的印记,只是深深浅浅的咬痕从肩头一路而下,满是他的气味。
    便是理智尚存的洛银,此刻也有些意乱情迷。
    谢屿川的喘息在她胸前隔着薄薄的衣料喷洒在皮肤上,引起一阵震颤,他停下片刻,洛银双眸微湿,低头去看,正对上了谢屿川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眼。
    他的眼里只有她,从来都只有她。
    谢屿川的手指贴着她的脸颊,指腹擦过洛银微红的眼尾,眼中的痴迷像是一个无底黑洞,能将人吸进去。
    “我好喜欢你顺从的模样,就像你还喜欢我时一样。”谢屿川抱住她,洛银的双脚离地,又被他的吻堵住了唇舌。
    就像过去洛银还喜欢他,那一个醉酒的雪夜,她便是如此,浑身软成了一汪水,任由他的索取,看他的眼神是柔的,摸他心口的手也是柔的,说出的话都软得一塌糊涂,她可以对谢屿川无限纵容。
    洛银闭上了双眼,她怕自己下一瞬就要在谢屿川时啃时咬的吻里流下泪来。
    她一直都是喜欢他的,从来都喜欢他。
    依洛银这将自己无力抵抗演到底的情况来看,今夜怕是逃不过谢屿川的亲热,可他也就只是抱着她亲一亲,摸一摸,甚至都没像以前那般急色,要她用手帮他纾解。
    他将洛银按在金笼上柔情蜜意地亲吻了一阵,又将她放倒在软床上搂抱入怀,轻柔地安抚她的身体,想要凭自身体温将洛银捂暖,只偶尔垂眸亲她的发顶。
    “你是不是很冷?没关系,我给你暖暖。”谢屿川将洛银的手脚全都包裹在怀中,闭上眼长舒一口气,他愿意短暂地蒙骗自己,洛银之所以能这样安分地躺在他身边,不是因为她已无力反抗,而是他们还彼此相爱。
    躺在洛银的身边,谢屿川很快便能睡着,可洛银却迟迟不能入睡。
    她几乎是清醒地撑到天明的,因为不知这一次谢屿川再睁眼,苏醒的究竟是哪一个魂魄了。
    谢屿川在洛银身边昏睡了一整个昼夜,再醒来时已是次日傍晚,这期间洛银就没离开过他的身边,一只手臂一直被他抱在怀里。
    谢屿川将醒时,洛银还有些紧张。
    他颤动的睫毛掀开,双眼略迷离,在见到洛银的那一瞬闪烁着惊喜的光,不可自控地对她露出一抹微笑,乖得像是一尘不染的少年。
    洛银慢慢松了口气。
    不是墨安。
    “我好像很久没有睁开眼就能看见你了。”谢屿川说完这话,将怀中洛银的手臂抱得更紧,笑容也越发灿烂:“果然把你关在这里是对的,我现在很开心。”
    洛银扯不出笑意,只能看向窗外橙红的日落,对他道:“你瘦了很多,必也不曾好好休息过,若以后真是睡不着了便来我这里吧,我守着你。”
    谢屿川的呼吸略沉,他有些兴奋,起身抱住洛银,披散的发丝滑在肩膀与背后,映着苍白的脸,有些病态。
    “那我陪你住在这,我也不走了好不好?”谢屿川笑盈盈地亲了一口洛银的脸:“我们本就说好了永远在一起的,反正在哪儿都一样,你既不好随我,我便随你。”
    洛银听见这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谢屿川的笑容有些刺痛她,她不太敢去回想,将他变成如今这般性情,她其实占了很大一部分责任。
    “你总不能将我在这关一辈子。”洛银半垂眼眸,盯着洒了一地的落日金光。
    谢屿川的笑容有些僵了下来,他不喜欢听这些,右手不知何时捂上了洛银的嘴,再看向她,眼神也变得冷淡清醒了许多:“我就不能指望你能只说我爱听的话。”
    谢屿川走下床榻,目光四顾这座专门为洛银打造的牢笼,嘴唇紧抿,半晌才道:“能关得了你多久,我便关多久,只要妖族占领整个人界,两界都隶属于我的管辖,那你不论飞到天涯海角,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即便妖族人多势众,你也分不出那么多妖去攻占其他州地。”洛银似是劝说:“及时收手,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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