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跟随了她一生。
    后来,她想,或许,自己厌恶男性的心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从虐待她三姐的男人和自己父亲开始的……
    她被卖到了云水庵。
    可她并不觉得苦。
    实际上,自目睹了三姐的事后,她便常常害怕有一天父母也会把她卖到那样的人家。
    为此她拼命干活儿,饭只吃原来的一半,在父母面前越来越乖巧,好多次都饿得晕倒在地,可醒来后,面对母亲递给她的少得可怜的草饼,她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一口一口地咽口水,也不敢吃。
    母亲不停地抹眼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姐之事的影响,卖她的时候,父母没有把她卖给人牙子,而是卖给了尼姑庵。
    只是,此时还不到十岁的她永远想不到,尼姑庵为什么会买人。
    和她一同被买到云水庵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比她大两岁,后来取名净心。
    她和净心年龄相仿,遭遇相似,又住在一起,因此感情最好,亲如姐妹。
    从十岁到十五岁,她不问世事,认真做活儿,过了她生命中最平静的五年。
    十五岁这一年秋天,有一天夜里,她突然肚子痛,便匆匆披了件衣服,按着肚子跑去外面的厕所。
    她住的地方离厕所有一段距离,回来的时候绕过二师姐的房间,突然听到二师姐的房间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哭又像是笑,像她肚子疼痛时的呻.吟,又像猫儿撒娇时的呢喃,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喘息声……
    她十分疑惑,便捂着肚子在外面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二师姐,你醒了么,是不是你的肚子也疼了?我那里还有几棵不久前采来的治肚子疼的草药,还没来得及吃呢,要不要也给你送两棵?”
    房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方听到二师姐的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她垂着头萎靡道:“肚子疼,拉肚子,刚路过这里。”
    二师姐啐了一声:“快睡你的去吧!烦死人的小蹄子!”
    她心中很不高兴,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嗯”了一声,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秋日的夜晚,风清月白,满屋晃动的光影。
    净心也醒了,看她进来,说道:“又肚子疼了?快上我被窝里来,我给你暖暖。”
    她毫不犹豫地钻进净心的被窝。
    净心暖暖的手盖在她的肚子上,轻声道:“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烧点水?”
    她摇了摇头,用自己的手覆住净心的手,共同捂在自己的肚子上。
    月影朦胧,少女软软的身躯侧在自己身旁,温热的呼吸撩在自己的耳畔,手指的温度透过自己的肌肤,已是净语的她像坠入一个宁谧美好的梦里,美好得让她不愿意醒来。
    “还疼么?”过了不知多久,净心问她。
    她含含糊糊唔了一声,像怕净心把自己的手抽走似的,更用力地按住净心的手。
    净心轻笑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无缘无故地叹起气起来。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净心幽幽答道。
    她沉默一会儿,然后说起刚刚路过二师姐那里时发生的事来,“我好心给她草药,她倒骂我烦死人的小蹄子,真是太过分了!”她愤愤然。
    谁知净心一听,蓦然变色,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警告道:“以后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听见了吗?”
    她不解,随即欠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净心的面孔笼在一团朦胧月影中,显得凝重而忧虑,她怔怔地望着屋子中的某一处,声音虚弱而凄然:“你终会知道的,说不定以后就会轮到我们了,我都十七岁了……”她蒙住自己的眼,声音仿佛沾染了泪水,雾蒙蒙的,“我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可是……我们没有办法……”
    净语眉头紧蹙,觉得净心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她,于是便去拉净心的手,谁知净心反手搂住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泪水,竭力平静道:“好妹妹,我们睡吧……”
    我们睡吧……
    少女的声音,少女的怀抱,像一种致命的蛊惑,一下子让她把自己要做的事抛在了脑后,就那么顺着对方的手臂,倚在对方软软的怀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看到二师姐,二师姐上下打量着她,嗤笑一声:“怎么,肚子好了?”
    她点了点头,礼貌地回问:“二师姐呢?我那里的草药还没用,要不要给二师姐拿一些过来?”
    二师姐觑着她,突然哈哈笑起来,轻佻地用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嗤笑道:“凭小师妹这副模样,只怕很快就要夜夜‘肚子疼’了,那些药,你你还是留着自用吧。”
    说完放开她,大笑着去了。
    净语又气又疑,呆在原地,平心而论,二师姐长得不错,皮肤白净,细眉长眼,颇有几分姿色。
    可她就是不喜欢此人,不但她不喜欢,其他的师姐们也不喜欢,但没办法,师傅喜欢,只要师傅喜欢,她们这些人就得忍让三分。
    事后,她和净心在河边洗衣服时,便向净心说起此事,既愤愤不平又迷惑不解:“她连大师姐都不放在眼里,那天,她抢了大师姐的一双新鞋,还对大师姐说:‘你不服气可以告诉师傅去呀。’结果大师姐也没去找师傅,把那双鞋让给她了。
    你说她凭什么呀,干活儿最少,吃饭最挑,还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师傅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净心只是埋头洗衣,好久才回了一句:“大概凭她长得最好吧,”顿了顿,“其实小师妹你比她好看,只是你……”
    “她长得最好?”谁知净语听了这话后像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惊诧道,“她哪里长得好了?长得最好看的是你,我最喜欢你。”
    原本正怔怔地望着水中自己倒影的净心,闻言却是一笑,颇有几分怅怅的意味:“也就你会这么说罢了,真是孩子气。”
    她刚要反驳,突然一粒石子飞过来,正砸在她们面前的水里,两人登时被溅了一身一脸的水。
    两人慌忙起身,擦着脸上的水,朝对面看时,却见一位年轻的公子正倚在不远处一条小船的船舱外,轻佻地朝她们笑呢。
    净语登时柳眉倒竖。
    而净心却突地红了脸,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微微垂下头收拾衣物,唇角不自觉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第112章 画中君(3)
    第112章
    此后半个月但凡她们出去洗衣或者淘米都会时不时地看到那条小船,以及船上的那个人影,净语心中甚是厌烦,悄悄对净心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浪荡子,天天吃饱了撑的吗,有事没事地来这里晃荡是几个意思?”
    净心垂目细声道:“好像是从外地来的客商,每天都到河的对面去做事,来往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你没注意到而已。”
    净语蹙着眉头道:“我注意他干嘛,又和我没关系,不过那人举止轻浮,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洗衣服比较好,省得看到他堵心。”
    净心低垂着头没吭声。
    后来,她真的换了个地方洗衣洗菜,净心偶尔也会陪她,不过更多的,还是待在老地方。
    天渐渐凉起来,晨钟起时,天尚未曦,晨霭朦胧。
    这一日,轮到她和净心击鼓。
    这也是云水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地方,每个月初一十五,会让一名或两名庵尼在大殿前表演击鼓。
    钟声过后,鼓声相随,两个年轻身影分别居于大鼓两侧,平时静若处子的人儿霎时矫健生动起来,鼓声时快时慢,快时如疾风骤雨,满时如水流潺潺,在晨光之中,微露之下,给人以爽神醒目之感。
    所以经常会引来很多看鼓之人。
    所以云水庵会比别的地方香火鼎盛。
    鼓后,两人低声说笑着往住处走,突见大门那边走来一名男香客,他一身华服,手带扳指,全身掩都掩不住的一股暴发户气息隔空悠悠扑来,净语皱眉看着,脑中忽悠悠地闪出一条浪荡船上的浪荡脸来。
    她拉着净心的手便要拐道。
    净心的脸红红的,低头向那个人合十一礼后方随着她走向另一条路。
    幸而此时人多,那人倒不曾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这段小插曲很快便被她抛在脑后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各个忙活半天,然后便有人来传净心说,师傅叫。
    而此时,净语也被吩咐随大师姐一块去某地念经做法事。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出门为人念经,因此十分兴奋,一路上不停地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大师姐什么反应也没有,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冷地沉默着,她犹在好奇地询问:“师姐,我们出去一次是不是会得到很多布施啊?”
    大师姐突兀地一笑,莫名地透着一股阴阳怪气:“很多?你出去十次,念上几百次经,也不如人家睡一晚,你说会不会很多?”
    说完再不管她,自顾前走。
    净语怔住,心中惊疑不定,脑中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却又无法明了,她连忙跟上去,问道:“师姐,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师姐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又回到她的脸上,莫名地带着些怜悯的意味:“身上还没来红是吧,没来红所以就连心眼子也不来了?你好歹也十五六了,别人把你支开,你还高兴地替人家数钱,你吃这么多年饭就光长了一张脸?”
    净语愕然呆住,记忆中大师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长了一张黑土豆似的脸却像黑土豆一样温实淳朴,万料不到有一天,她私底下会和人这么说话。
    她是迟钝,却并不是傻子,大师姐话中透露的某些暧昧不明的信息她虽然不能十分明白,却本能地感到害怕、发冷、心中不安。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觉得周围的人事好像蒙了一层影影绰绰的面纱,她所看到的样子,并不是她以往以为的那个样子,在那层面纱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无法袒露于光天化日下的秘密。
    她随大师姐为人念了七天经。
    七天后,她们回到了云水庵。
    一切都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佛堂、禅房、她睡觉的屋子前那棵小雏菊,以及......净心那泛着微红的、微笑的脸。
    她心中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是啊,净心在。
    只要净心在,她心中便不自觉地明朗起来。
    她拉着净心的手,迫不及待来到她们共同的小房间述说自己这七日来的所见所闻,其实也没什么实际内容,可哪怕路上的一根草,别人家里的一只大花狗她都能说上半天。
    “那家家里有个小女孩儿特别可爱,天天掰着一只小野猫的嘴喂它吃草,后来有一个人看见了,就说:‘乖,那不是兔子。’”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得咯咯咯的,而对面的净心却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从头到尾没有插一句嘴,好像是在听,又好像心神已经不知飘到了哪里,眼神静远而飘渺。
    再后,渐渐的,她发现净心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清,只觉得净心好像比以前更在意自己的容貌了,常常会无缘无故地对着镜子发呆,微笑,或是叹气,有时还会自言自语:“如果再白些就好了,为什么我父母不把我的眼睛生得大些呢,如果我能有小师妹的一半好看就好了......”
    每每此时,净语便会忍不住皱起眉头认真道:“你在胡说什么呀,你现在的样子就最好,庵里哪个人能比得上你?如果我是男人,早把你娶回家了,哪里会让你在这里当尼姑......”
    饶是净心满腹心事,也不禁被她逗得扑哧一笑,笑过之后用手羞她的脸:“傻妮子......”
    那样亲昵的娇嗔,让她......忍不住红了脸......
    晚间洗澡,以前只是相互搓一下澡就可以了,而现在,洗过之后,净心会毫不避讳地把自己赤.裸的身躯袒露在她面前,细声问她:“我的腰是不是不够细胸也好像太小了,一只手都握不满,”叹气,“还是二师姐的身材看最好......”
    朦胧的光线中,净语的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心不明所以地砰砰急跳,强烈的冲击由视觉开始一直激荡到心底最深处,她别开视线,可身心却像被施了魔咒似的,满满的都被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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