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矩一愣,他只觉得这话匪夷所思,但小景虽烂透了也还有一点值得称道不说虚话。
    一个唾沫一个钉,承诺庇佑小康,不论去战场拼杀,又或者做反贼他都不曾畏惧,这也是他王矩愿意豁出命去跟着他混的原因,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都定不会发生,他只担心小景哪天会因嘴贱被人打死在外头。
    如今这话虽像假话,王矩却信了。他屏住呼吸靠近榻上人,曲指往鼻下一探温热。
    王矩骤然脱力,一屁股坐在板上,边喘气边指着罗锦年鼻子骂:臭小子不早说,专等着看王爷乐子。
    罗锦年指挥道:去找个大夫来船上。
    王矩问:给谁看?
    罗锦年没好气的又指了指肩膀上的匕首,点了下榻上熟睡的人,没好气道:给小爷看!也给他看看,哪有扎了人还吐血的,我都没吐血呢。
    你照看些小栓子,王矩嘱咐一句,起身走到船头让船工停船,船工不肯,王矩耐着性子解释一番,又领着船工来看了罗锦年的伤,以及榻上躺着的大活人。船工这才将信将疑把船靠了岸。
    没了旁人,罗锦年不再端着,傻气一股接一股往外冒。托腮盯着人出神,一时数着数两柄小扇子似的睫毛,一时又把玩宋凌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柔顺的发丝顺着指尖往下滑,又酥又麻。
    少顷,王矩领了大夫回来,许是路上王矩已经对舱内情况解释过,大夫见了血花花又糊着泥的罗锦年并没有多大反应。很快先替他取了匕首出来,止血,包扎。
    处理完让罗锦年让开些,跪坐地上替宋凌把脉,大夫闭目凝神,少时手一抖脸色微不可查的白了一度。罗锦年还因为处理伤口嚎得天怒人怨自然没注意到大夫异样,王矩却是老江湖,冷眼瞧着暗暗记在心里。
    这位郎君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大喜一时大悲,两气一冲伤了肺腑,我略开些温补之药给他吃上两剂便没事了。大夫收回手,笑着对王矩说道。
    罗锦年竖了个耳朵,听见没甚大事,目光不善的看向宋凌,没事才好,等你醒了必须给我当牛做马以报小爷宽宏大量之恩。
    王矩将人送出船,到了岸上大夫连连拱手,他拿出诊金,大夫面露难色往外一推,医者仁心,今日老朽未能帮上什么忙,实在于心有愧,诊金愧领。
    果然,王矩心道,有些江湖大夫外出看病时若遇上了不治之症总以小病搪塞,一则恐家人伤心,二则怕家人得知反而迁怒己身。
    老先生,我知你仁善,船里那位与我等不过萍水相逢,不过想着日行一善才请了老先生来,老先生也无需避讳,直言便是。王矩又拱拱手,取出个金珠子往大夫手里推。
    唉,大夫叹了口气,拉过王矩手走到一旁,颇为怜悯的看向船舱内,那位公子活着才是遭罪,长兄我给你直说了罢。
    千愁成结,万绪化丝。愁郁肺腑,绪乱心神。身凋体敝,忧思难解,早亡之相。
    大夫顿了顿忧愁之色更浓,这还只是他心上的病,他身上还有桩怪病已是蔓延至骨髓,老朽性行医多年竟从未见过。
    王矩叹了口气,心说,话还是委婉,真话早点买副棺材,想吃啥就吃点吧。
    大夫执意不肯收诊金,王矩也没法子,只得回了舱将话全憋在心里,和衣睡下。
    宋凌醒了,他睡也不安稳,有股急迫的情绪追着他快睁眼,快睁眼。
    橘黄的烛光光耀满室,宋凌彻底恢复意识头一个袭来的感觉却不是视觉麻,左小臂仿佛没长在自己身上。压眼一看,只见罗锦年盘坐榻边,头枕在他臂上,正睡着。
    宋凌不说话,伸出手指一遍又一遍细细描摹罗锦年眉眼,反复与脑海中的他做对照。瘦了些,黑了些,长大了些。看了半晌,左手不动小心翼翼往左侧身,拾起罗锦年左手仔细察看,摸了摸手上细小的擦伤,恍惚间忆起罗锦年曾经最宝贝的就是他这双手。
    他伸出自己右手与罗锦年掌心贴合,十指相扣。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宋凌这才敢信不是梦,罗锦年还活着。
    骤然鼻尖一酸,剧烈而浓烈的情绪宣泄一空,剩下些难言的琐碎,无声的思念。透明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滑下,滚落在二人相扣的指缝,他怕吵醒罗锦年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是死了吗,怎又回来。
    不是心悦我吗,怎的失信,连你也怕我?
    去哪儿了?寓在何处?可认识了什么人?
    罗锦年似睡得不舒服,睫羽抖了抖,宋凌骤然收声。
    罗锦年猝不及抬起头,一睁眼和宋凌视线撞了个满怀,他那对猫眼缓缓瞪大,黑是黑,白是白,自有他的天真又带了刚睡醒的懵懂,宋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谁准你笑了!罗锦年抹了抹侧脸睡出的印子,竭尽全力摆出威风怒瞪宋凌。宋凌有意逗他,也不肯错眼的盯着他看。
    罗锦年率先败下阵来,不多时从脖子到耳根像打了胭脂样绯红,他慌乱别开眼,宋凌的呼吸声响在耳畔,他这才意识到两人距离实在过近。
    离太近,热了吧!罗锦年掩耳盗铃般的给自己此时面红耳赤找借口,需知时节方入初春,画舫又停泊在江面上,夜里从何谈起热之一字?
    罗锦年想了想,决心离这个热源远些,起身欲要后退,起到一半他感到左手传来股拉力,眉心一皱,举起手一看,当即脸色红得想煮熟大虾。
    他颤巍巍的指责,你做什么!罗少爷惯是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谁也不怕。向人问话总是颐指气使的,你干什么!而今换了个字眼,气势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反而透出几分撒娇意味来。
    宋凌挠了挠他左手掌心,存心逗他:今日小生不慎刺伤郎君,实在心有愧之,郎君可能原谅则个?
    提起这个罗锦年来了劲儿,先是训斥道:快放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紧接着又以债主口吻质问:不慎?有你这样直直冲人来的不慎?你伤了我自然要付出代价罗锦年本想说,你既然伤了我右臂,那就砍下你右臂来陪。话已滚到嘴边,却是开不了口。
    宋凌既不放手,也不催促,自顾自的亵玩罗锦年手指。
    罗锦年硬憋半晌憋不出个屁,但本着输人不输阵的认知,他嘴角下撇,板起脸道:先说说你为何要用匕首刺伤我。
    宋凌拽着罗锦年坐下,凑近他耳畔故意往耳眼里吹气,逗得他耳朵通红一片才缓缓道:因小生心悦郎君,可惜郎君总对小生不假辞色,小生便想郎君生得如此好颜色,与其让你和旁人琴瑟和鸣,不如杀了郎君再投河自尽,与郎君做一对鬼夫妻。
    岂岂有此理,无稽之谈!罗锦年脑中嗡嗡直响,结结巴巴憋出几个字:我何时对你不假辞色了?
    宋凌眼底神色一暗,略一使劲将罗锦年按在了榻上,月色偷偷溜进窗棱,给宋凌渡了层银边,他眼里藏了片温柔银海,罗锦年险些溺毙其间,一时忘了挣扎。
    他有最清醒理智的头脑,最七窍玲珑的心肝,此时冷静下来又哪里看不出罗锦年的异样?不过片刻功夫,脑中转了圈已是盘了个八九不离十失忆。
    宋凌既心疼罗锦年在外遭遇,又气他当年一意孤行前往柳州,便存心逗弄他,俯在罗锦年身上,一手压着他手,两膝略张卡在他腰间,使他动弹不得。
    实际上,罗锦年与宋凌之间的武力差距足有一整个礼朝那般大,虽暂时废了只手但只要罗锦年想,便能轻而易举的推开宋凌,但他仿佛鬼迷心窍一般,只象征性挣扎几下,就摆出副力有不逮的模样,任由宋凌施为。
    宋凌低头吻上他抖个不停的眼皮。
    霎时间罗锦年全身感官齐齐罢工,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感到贴在眼皮上柔软的嘴唇,温润触感以及潮湿。
    他睫羽颤抖不停,仿佛被猎人捉住的蝴蝶,不止耳朵与脖子,胭脂渐渐染了全身。
    恍惚间,他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说道:小生刺伤郎君,本该倾尽家财补偿郎君。但小生家贫,实在没物来赔郎君,思来想去不如将自己赔予郎君,郎君意下如何?
    申明,锦年是攻
    以及,这章好笑吗?私生子
    第154章 再相逢(五)
    你们在做什么?忽然一道略显稚嫩的童声在船舱里响起,空气中流动的暧昧气氛散了个一干二净。罗锦年顿时如蒙大赦,轻而易举挣开宋凌起身,衣裳不整的往舱外窜,顺道一把将睡眼惺忪的小栓子掳走。
    景哥哥你们两个抱在一起做什么,你们是冷吗?小栓子瞳仁中满是不解,一时看看罗锦年一时又探头探脑往船舱里看。
    猎猎江风吹得正响,流动的风将热度带走,罗锦年脸上温度终于降了下来,他挡住小栓子好奇视线,按住他脑袋色厉内荏的吓唬道:我还没问你,大半夜不睡觉晃荡些什么,你要当夜游神?江里巡查夜叉专门抓你们这等不睡觉的小孩去做下酒菜。
    幸得天色已黑,否则小栓子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罗锦年面上残留余韵。
    小栓子最信罗锦年,几乎是拿罗锦年当仙神崇拜,此时怕得直打哆嗦,方才想问的话全被夜叉的恐怖取代,忙不迭回另个船舱去和衣躺下。
    终于将人送走,罗锦年卸下防备背脊瞬间软了,手撑着舱门滑坐,单手托腮盯着天上一轮银色圆月出神。
    此时夜入三更,江阔天远,银月高悬。清冷世外之辉遍洒,水声泠泠间江面泛出浅蓝色调。
    换了个忧国忧民的大诗人在此,酒一壶,愁一段,执月色为笔,裁江水做纸,千古名篇诞于挥毫之间。
    罗锦年也多思多愁,他脑中乱糟糟的,千百思绪拧成一股一股,理不清头绪。他抬手按住自己眼皮下巴搁在膝盖上,是不是太快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耳尖猛的一红,脑袋埋进膝盖只露出个发旋。
    我劝你别和那人过多纠缠。王矩从甲板阴影中缓缓踱步而出,他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面皮子在上都挂了层薄薄寒霜,话也被冷风吹透了,凉嗖嗖,似忠告,似悲叹。
    罗锦年活像被戳破心事的怀春少女,一骨碌爬起怒瞪王矩羞恼道: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他脑回路十分清奇,反驳道:我何曾与他纠缠,分明是他贪图我的美色,死皮赖脸扒拉着我不放手。
    王矩难得没和罗锦年呛声,一对死鱼眼完全睁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
    罗锦年被他看得心慌,误以为王矩看见了他和那人做的事,当下强撑着板起脸扔下句:我困了。说罢,像要证明自己未曾心虚一样,深吸口气推开木门走进船舱。
    方进来,罗锦年便后悔了,他猝不及防撞进对笑眼,当下气一短贴着舱壁盘算,是留在舱里还是出去和王矩大眼对小眼,两个选项都尴尬,相较之下一猛子扎江里都更为诱人。
    宋凌步步向罗锦年迫近,他的人生不过短短三十载,或许更短,谁又说得清。他与罗锦年相逢在第九年,针锋相对多年,兄友弟恭多年,别离又三年。余下弹指一挥的数载光阴,宋凌一刻都不想再等。
    他吝啬于向任何人施舍感情,但罗锦年出现在他生命中最柔软的日子里,血尚未冷透。罗锦年过于卑鄙,一意孤行拧动禁忌齿轮,又狡猾的逃避。
    罗锦年出去这段时间,宋凌未曾去追,他给了罗锦年机会考虑,如今罗锦年既然进来了,那就再别想逃。
    宋凌指尖轻轻从罗锦年伤口上划过,眼神晦涩幽暗,他从不是圣人,哪怕命不久矣也要拖着罗锦年一同坠亡。
    罗锦年硬着头皮抢白,你我今日才头一回见面,你不清楚我是什么人,我也对你一无所知,谈情说爱未必太急了些。况且你我皆为男子,此举有为伦理纲常,你再想想吧,我今日却不能答应你。认真算来,罗锦年活了二十来岁,谈情说爱还真乃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能有条有理的说出这些话,已经极为难得。
    话刚说完,罗锦年心中陡然升起股失落,他向来不是扭捏人,喜欢就喜欢,不顺眼就不顺眼。但如今不同,他是反贼,脑袋别在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眼一闭再睁不开,总不能害了人家。
    他心里乱糟糟的,既失落又得意,嘿,他说对我一见钟情!
    噗嗤,宋凌被他逗笑了,抓住罗锦年手掌按在舱壁上,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我姓谢名陌,江东人氏。无父无母,天生地养的孤儿,既无父母挂碍,又无传嗣压力。赤条条一个人真诚诚一颗心,如今全捧上献给郎君,郎君舍得不要吗?莫非郎君嫌我家贫?
    如今上京比龙潭虎穴更凶险,谁也说不清若带了罗锦年回上京会发生什么,宋凌万万不肯罗锦年涉险,只能等拨云见雾,尘埃落定时再告知他真相。
    我怎会嫌你家贫,别说你独身一人,哪怕穷一家子我也养得起!罗锦年被他说急了,手腕一翻由主动化被动,攥紧宋凌手指解释道。
    宋凌抓住他话里马脚,眉头一挑,养我?
    罗锦年手心泌出细汗,手忙脚乱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要养谁?宋凌下腰靠在罗锦年肩窝蹭了蹭,语气放软,声音里带了些鼻音,郎君你应了我吧,哪怕跟在郎君身边做个没名没分的下人我也愿意。说罢,沿着罗锦年脖子一路吻了上去,末了停在唇角探出舌尖细细研磨。
    一套刚柔并济的组合拳法打得罗锦年神志不清,他整个人像被煮沸,头顶隐隐升起白烟,到了这份上还能忍还算男人?
    当下拒绝也忘了,分寸也忘了,满心满眼只有唇边柔软触感,以及一发不可收拾的欲望,猛的攥住宋凌手腕将人拨开两寸,望着他的唇他的眼,勉强捞回沉入欲海的神智郑重道:你别后悔。
    宋凌启唇一笑,笃定道:永不。
    那一刻的风情,迷乱人心,罗锦年不由得想到在小连山看见的玉兰花海,张臂将人圈进怀里,抱住了花海。
    罗锦年学着宋凌舔了舔他的唇角,温柔只是表象,蛮横与霸道才是本性,旋即毫无章法的撞进宋凌唇缝,一路横冲直撞,卷着舌尖共舞。咂咂水声响成连绵音符,别恨逢喜尽付唇齿。
    直到二人都喘不上气,罗锦年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宋凌靠在他怀里,唇边粘着透明涎液,衣襟散乱,束发绸带不知被扔在了何处,乌发如泻墨蜿蜒流淌。
    到这时罗锦年却突然扭捏起来,胡乱扯着衣袖替宋凌擦了擦唇角,你再睡会儿。说罢,松开宋凌红着张脸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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