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所以该我尽的孝我尽,但是我尽责不代表所有的责任都是我的。家庭责任是代代相传的,赡养外婆的责任不在我的肩上,我肩上的是赡养你和我爸的责任,所以你身体不好,你的那份责任我帮你扛,但是大姨的责任,轮不到我头上。”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妈,你知道么,发烧头两天我特别想回家睡一晚上,我和外婆说【让大姨来陪你一晚好不好?】外婆说【大姨不行,她身体不好吃不消,她体质不如你们,让她歇着吧】我说【就一晚】外婆说【你大姨什么都不会,比起你来差远了,算了】。难道我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么?能力这种事,要么是学的,要么是逼的,没有第三条路。大姨自己不学,外公外婆也舍不得逼她,于是一切就落到我肩上——妈,我也会累,也会觉得吃不消的。”我眼眶发酸,泪意浮上来。外婆的病情如今稳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复健,最艰辛的阶段过去,我终于能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子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所以只能承担父母所有失误行为的后果。从小我的父母选择了娇惯她溺爱她,选择了把担子全压在我肩上,我能怎么办?除了依靠你我还能怎么办?你以为我这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孩子么?”娘亲也渐渐红了眼眶,“我不是长女,却做着所有长子要做的事。我不得不为他们失败的子女教育买单。一大家子人一大家子事全落在我肩上,难道都是我的责任么?我也这么扛了几十年,我也很累,但是我没有办法。”
    娘亲和大姨就差了一岁多,然而所有亲戚却都说娘亲更像是姐姐。大约是爱撒娇的女孩子都有被疼的命,从小到大,小到上学大到结婚生子,都是娘亲前前后后在帮大姨操持打理,大姨一直保持着公主一般的孩子气,不谙世事。
    娘亲:“我必须狠心把你练出来。你看看周围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父母娇惯的孩子,养在温室里长到一把年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忙都帮不上,遇到事情就只会慌只会求助别人。你大姨遇到事,她还能找我,你呢?你找谁?你们独生子女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呢?不要指望着靠顾魏,一,他未必有那个时间,二,他担子也不比你的轻。”
    我的情绪平复下来:“我知道外公外婆在教育上的失败,你也是受害者,但是家里变成现在这样的格局,和你的纵容脱不了关系。包括所有亲戚、朋友,理所当然地认为能者就该多劳,不能者享福那是命好。这种价值观,让多劳的人太心寒了。我不责怪你对我的态度,我只是希望公平一点,该是谁的责任谁就该担起来,这个才是根源上的问题。不要拿【她已经这个样了】或者【反正她也学不来做不好】当作理由放任这种状态发展下去。学习这种事,没有早晚,负责这件事,更没有早晚,公平这件事,也没有早晚。我没嫁人的时候,作为未出阁的女儿,所有精力扑在这边再累我也没话说,可是现在我要对顾魏负责,我累病了累倒了,最后买单的是他。我也要对我的工作和我的学生负责。”我们谁都不是超人,谁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我不希望我的丈夫看到的我是病态的,我不希望我的学生看到的我是疲惫的。
    娘亲直直地望着我,最后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
    林老师入院,许多领导同事亲朋好友来探望,就跟旅游团一样,从林老师的病房到外婆的病房最后再到我这儿晃一圈,一个不落。
    我沉默地躺在病床上,睡觉。
    游客纷纷表示:“孩子太辛苦了,你们之前没和孩子倒倒班啊?”
    心肌炎的报告出来之后,我彻底消停,静静地听着亲友长辈们以或关切或玩笑或责备的口吻问娘亲
    :“怎么孩子都病成这样了呢?之前没休息啊?你姐呢?”
    娘亲完美地沉默。
    我心里飘过一句话:这样算不算苦肉计啊?
    二三三
    顾魏给我打电话:“你怎么样?”
    我:“还行。”
    顾魏:“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立刻把被子拉到鼻子下面:“我在睡觉。”
    顾魏:“我明天回x市。”
    我:“啊?”
    顾先生很警觉:“怎么了?”
    我:“没。”
    顾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我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最近忙得都没捞到空看爷爷和你爸妈,我昨天打爷爷家电话没人接。”
    顾魏:“啊……大概散步去了。你明天回不回来?”
    我立刻:“不回。”
    顾魏沉默了几秒:“几日不见,你倒是越来越狠心了。”
    我干笑:“呵呵呵呵呵……我睡觉了。晚安。”迅速挂断。
    二三四
    萧叔萧婶来医院看望外婆,萧婶问起护工怎么样,得力不得力?
    外婆不满:“不好,没有校校好。”
    萧婶笑道:“护工自然是不比自家人贴心。但是校校不可能一直在您身边,她这回得亏是没孩子,不然——还得大着肚子伺候您么?”
    外婆一听就掉眼泪:“我也知道她辛苦,我真的心疼。校校生病,她爸也生病,我心里难受。”
    萧婶:“如果您真心疼她,就好好配合护工的工作,让校校多休息休息。阿姨,现在不像以前了,孩子们的工作和生活压力都很大,不可能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我从来没指望过有一天珊珊跟校校伺候您似的伺候我。前两天我还跟我们家老萧说呢,等我们老了,也不黏糊萧珊,手拉手直接进养老院。”
    外婆有些诧异地看着萧婶:“养老院?”
    萧婶笑道:“当然,您不用面对这个问题,您两个女儿,好福气。”
    大姨立在墙边,略尴尬地笑了笑。
    萧婶:“现在的孩子,都得学会吃苦,现在的父母,都得学会孤独。生病了不能因为和医生处不好,和护士处不好,和护工处不好,就把孩子一直绑在身边,那他们能不累么?孩子要学习和陌生人打交道,我们也要学习。”
    娘亲向我复述完萧叔萧婶看望外婆的过程后,我狐疑地给三三打电话:“萧叔萧婶是你派来的?”
    三三咂咂嘴:“no no no,是肖仲义派去的,怎么样,效果好吧?”
    我:“我对老肖肃然起敬。”
    二三五
    很多人问,为什么女人一定要生孩子?
    因为某一天,当你沉沉一觉睁开眼睛,你的爱人和孩子用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神情,认真地看着你,目光仿佛能在你脸上开出朵花来……
    我睁开眼睛——面前是顾魏,顾魏怀里抱着六月,六月怀里抱着tiny,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认真无比。幸福感真是油然而生,从鼻尖直扑头发丝儿……
    当然,如果顾先生脸上不是一副“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的表情,那就更好了……
    我尴尬地摸摸脖子:“你们怎么来了?”来得如此悄无声息。仰头看看快空了的吊瓶,我也就睡了一瓶水的时间,老天爷就送了三个活物到我面前。
    顾魏:“最后一瓶?”
    我:“嗯。”
    他伸过一只手覆在我额上,凉飕飕道:“烧了几天了?”
    我:“啊——”正在考虑报什么数字比较安全,顾先生已经干脆利落地给我拔了针。
    我:“你——不要抢护士的活……”
    顾魏抬起头,凉飕飕地看着我。
    我闭嘴,垂头,思过。
    余光四下瞟了瞟,没人,于是心一横,抱住顾魏的脖子撒娇:“顾魏——我生病了。”
    偶尔撒个娇,顾先生还是受用的,淡淡地哼了一声。
    被我们夹在中间的六月举起一只手摸了摸我的脸:“舅妈——”
    我:“嗨~你怎么来啦?”
    六月:“回来过年啦。”
    我:“爸爸妈妈呢?弟弟呢?”
    六月:“去医院看太姥爷啦。”
    “嗯?”我看向顾魏,“爷爷怎么了?”
    顾魏显然没想到六月会这么快暴露军情:“啊……爷爷……最近心脏也不大舒服,血压也不太稳定。”
    所以之前的那个电话,我有事瞒着顾魏,顾魏也有事瞒着我。
    我默默垂下头:“顾魏,其实我还有事瞒着你,我爸也住院了。”
    顾魏=_=:“…………”
    顾魏立在病床边看林老师的胃镜和ct报告的画面,实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手捧两颊:“顾医生,我爸情况怎么样?”
    顾魏偏过头,看到我一副少女心爆棚的模样,失笑:“嗯,不严重,食道息肉,正常切除。”说完伸过来一只手揉我头发,揉揉揉就把我整个人捞到了身边。
    林老师和六月完全无视我们俩,互相挠痒痒挠得不亦乐乎,tiny呆呆地坐在他们中间。
    顾魏:“六月,你在这里陪舅姥爷,我们一会儿过来。”便拉着我出门,直奔外婆的病房。
    进病房之前,他偏头对我说:“一会儿,你什么话都别说。”
    然后,面无表情地推开了病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一曲:
    《i see fire》 by “ed sheeran” from 《hobbit ost》
    第 50 章
    二三六
    病房里只有护工。
    顾魏随口轻声道:“正好。”
    我:“嗯?”什么正好?
    后来我才知道,顾先生的“正好”是“正好一个一个来”的意思=_=……
    护工正在看手机,见我们进门,收起手机和我们打了个招呼。
    顾魏:“人都去哪儿了?”
    护工:“大女儿去打电话了,小女儿推着老太太出去散步了。”
    顾魏:“那你呢?”
    护工:“啊?”
    顾魏:“你每天在这里做什么呢?”
    护工:“什么都做。给老太太洗脸喂饭——”
    顾魏:“这些是我太太在做。”
    冷场……
    护工:“还——陪夜,做检查,给她按摩——”
    顾魏:“这些也是我太太在做。”
    冷场……
    护工:“是你们家老太太不愿意护工照顾,她都换了多少个护工了。”
    顾魏:“啊,确实是我们家老太太的问题。既然如此,你的聘用到此为止,你现在去准备收据吧,一会儿结账,过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护工蒙了,似乎对剧情的转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看我,再看看顾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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