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几步,忽然瞧见远处走来一人,脸色铁青,正是诸葛南。
    “宗保,你怎么把郑侍中给绑过来了?你也太胡来了吧!”诸葛南语气中带着责备。
    武宗保微笑道:“诸葛叔叔,你放心,我只是请他过来坐坐,明天就放他走。”
    诸葛南狐疑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武宗保附耳向他说了几句。
    诸葛南听后吃惊道:“你手下真有这样的能人?”
    武宗保命人将梅洛喊了出来,说道:“小梅,露一手给诸葛叔叔瞧瞧。”
    梅洛拱手道:“见过诸葛寺卿。”
    诸葛南脸色一变,随即笑道:“好,果然有些意思。”
    原来梅洛刚才那句话的声音,竟和郑侍中一模一样。
    诸葛南思忖了一会,说道:“宗保,你这点子确实不错,但一定不能伤着了郑侍中,不然陛下那里就不好说话了。”
    武宗保点了点头,冷冷道:“迟早能收拾他,我并不急在这一时。”
    诸葛南不再多言,来到少卿衙,从窗边朝里面看了一眼,见郑侍中好端端的坐着,这才安心离去。
    ……
    陆文嘉再次被押入大理寺时,心中不再像第一次那么愤怒,反而有点鄙视武宗保,觉得他就会这么点手段。
    他是在相府被带走的。
    大理寺这次带着手续过来传唤他,手续齐全,怀疑他与一宗通奸案有关,要带他去问话。
    他派了个人,去东宫向郑侍中传话,便有恃无恐的跟着大理寺的人来了。
    自己是从相府被带走,郑琼很快就会知道情况,他相信武宗保绝不敢再对他动私刑。
    随即,他便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小霸王的胆大妄为。
    刚进大理寺,他就被对方绑住,还塞住了嘴,带到一间空屋子里,绑在椅子上。
    他虽惊不乱,心中甚至做好被对方再次拷问的准备。
    身为一个出身寒门的书生,连功名都没有,却能坐上宰相府总管的职位,陆文嘉自然有别人没有的优点。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嘴严、骨头硬。
    对郑侍中这种有很多秘密的人来说,陆文嘉这种优点是很可贵的,甚至比他多谋善变更重要。
    在屋子里等了好久,除了两名大理寺吏卒外,没有第三人进入这间屋子。
    陆文嘉正有些奇怪,突然间,屋门被推开了,一名少年走了进来。
    那人瞥了陆文嘉一眼,冷冷道:“少爷马上就过来了,他会先在隔壁拷问郑琼,然后再过来拷问这个人,你们看好他了。”
    “是!”两名吏卒齐声道。
    少年点点头,离开了屋子。
    陆文嘉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莫非武宗保将自家相爷也绑了过来?
    他疯了吗!
    陆文嘉跟着郑侍中在官场沉浮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从未见过武宗保这种胆大包天的家伙。
    他心中不禁涌起怨愤,像武宗保这样的蠢货之所以能肆意妄为,凭借的自然是他老爹武承嗣的权势。
    他既怨恨这些出身豪门的子弟,又暗暗生出鄙夷,心想别人都说武承嗣教子有方,五个儿子个个出色,简直就是笑话!
    思潮起伏间,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文嘉循声看去,发现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他坐的位置刚好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走廊的情况。
    只见走廊上人影晃动,有一群人走了过来。
    那些人走近后,陆文嘉身子巨震。
    走在最前头的一人是武宗保,旁边跟着一名脸色铁青的老者,不是郑侍中是谁?
    陆文嘉脸色变幻不定,心中百念杂生。
    一会想武宗保如此胆大妄为,皇帝这回一定会收拾他。
    一会又想对方如此肆无忌惮,是不是又拿到什么新证据了?
    可就算有证据,他怎么能擅自抓捕当朝宰相?
    在他胡思乱想时,武宗保等人已从屋子旁经过,一道开门声响起,他们似乎进了隔壁的屋子。
    “老东西,谁让你坐着了,给我站好了!”一道清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陆文嘉暗暗吃惊,这屋子隔音效果也太差了吧,隔壁的话竟听得这么清楚。
    向墙壁一看,这才恍然,原来墙壁上有几个小洞。
    陆文嘉知道这小洞是人为弄出来的,刑部和大理寺有很多这样的屋子,好方便高级官员躲在另一间屋子里查看审案情况。
    “武宗保,我好歹是当朝宰相,你擅自拷问我,难道不怕陛下责罚吗?”
    陆文嘉哀叹一声,自家相爷的声音显得很气弱,心中想必充满恐惧。
    这也难怪,任谁遇到武宗保这种不按规矩来的人,都会心生畏惧。
    只听武宗保冷笑道:“我才不管以后怎么样。少爷我在长安时,从没有谁敢在我面前不说实话的,你也别想例外!”
    陆文嘉心中怒骂:“这里是洛阳,不是长安,你以为你爹在洛阳也能一手遮天吗?”
    只可惜郑侍中没他那么硬气,哀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武宗保冷冷道:“我派人检查过小瓶的身体,她身上有被多次侵犯的痕迹,你这老王八做下这种事来,还不认罪吗?”
    郑侍中大喊:“不,那不是我做的!”
    “来人,上刑!我今天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玩,不怕你不招供!”
    “啊……啊啊啊啊!”
    隔壁郑侍中凄厉的惨叫声传了过来,陆文嘉浑身微微发颤,心中大叫:“疯子!这小子是个疯子!竟然真敢对宰相用私刑!”
    倘若刑法施展在陆文嘉身上,他并不会太惧怕,但听着郑侍中不断响起的惨叫声,他心中的畏惧越来越盛,几乎要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郑侍中嘶哑的哀呼声响起:“住……手……我……我招……”
    武宗保冷冷道:“说!是不是你做的!”
    突然,一阵推门声响起,一道年轻而急促的声音响起:“少爷,老爷来了!”
    “什么?”武宗保惊呼。
    “少爷,老爷已经知道您把郑侍中抓起来了,他正在大发雷霆呢,让您立刻放了他!”
    陆文嘉欣喜欲狂,武承嗣来的太及时了,赶紧将他这疯儿子带回去管教,不然就没救了!
    只听武宗保哼了一声,道:“他怎么知道的,是你告诉他的吗?”
    “不是,是九小姐告诉他的。”
    “哼!你回去告诉他,这老东西丧心病狂,奸淫少女,我已经让他认罪了,等他画押就可以定罪了!”
    陆文嘉心中大急:“这小畜生,连他老子的话都不听,他以为画个押就能定宰相的罪吗?以为他擅自对宰相动私刑的事能就这样算了吗?愚蠢!愚不可及!”
    那道年轻声音道:“少爷,老爷说了,无论郑侍中有没有做下这件事,您都必须放了他!”
    武宗保愤怒道:“为什么?”
    那声音迟疑了一下,道:“少爷,老爷就是这样说的,他说您若是不听话,就将您送去长夜岛。”
    武宗保顿时不吭声了。
    陆文嘉大喜,暗暗点头:“嗯,周王果然不算太糊涂,很清楚中间的厉害关系。难怪能屹立朝堂多年而不倒!”
    郑侍中沙哑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武少卿,看在令尊的份上,今天的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你赶紧放了我吧。”
    武宗保冷冷道:“你说的倒好听,到时候你翻脸不认人,找陛下告状怎么办?”
    郑侍中急道:“不,我对天发誓,将来绝不追究这件事。”
    陆文嘉暗暗一笑,心知自家老爷在撒谎,到时侯绝对会报复。
    谁知武宗保竟意外的精明,冷冷道:“我信不过你。”
    郑侍中嘶声道:“那你要如何才能信我?”
    武宗保沉吟了一会,道:“谁都知道我在调查王进的案子,倘若这案子不能翻案,将来陛下责怪下来,我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郑侍中惊道:“你还是要我认罪?”
    武宗保冷哼道:“既然我爹不想与你翻脸,我又不得不听他的,这件事我也可以做个让步。”
    郑侍中忙问:“怎么让步?”
    武宗保哼道:“这案子必须翻案,让陛下和文武大臣们都知道我是对的。”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父王不让我动你,那你就找个替罪羊出来,替你顶罪吧。”
    郑侍中久久不语。
    武宗保厉声道:“你不愿意?那好,咱们就鱼死网破!”
    郑侍中急道:“愿意,我愿意!”
    武宗保哼道:“这还差不多,你可有合适的替罪羊人选?”
    郑侍中沉默了一会,慢慢道:“事到如今,只有让我的管家陆文嘉来顶罪了。”
    陆文嘉浑身一片冰凉。
    他听到替罪羊三个字时,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谁知郑侍中竟真这么绝情,让他来顶罪!
    武宗保冷冷道:“还是换个人选吧,你有什么兄弟子女之类的不是更好使吗,他一个小小的总管,说出来只怕没人信。”
    郑侍中急忙道:“不,他最合适,我自有办法让别人相信是他干的。”
    陆文嘉呼吸急促,面色通红,眼睛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他自认为对郑琼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却没想到换来这种结果。
    武宗保冷哼道:“那好吧,刚好他就在隔壁,我们现在就过去,想法子让他将罪名揽过去。”
    陆文嘉暗暗冷笑,他已打定主意,假装答应认罪,到时候上公堂时,便将今天听到的一切都说出来。
    也许最终还是没什么用,但至少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郑侍中急忙道:“别忙,别忙,你让老夫想一会。对了,能不能先帮老夫把身上伤势处理一下?”
    武宗保道:“小安……”
    话还未说完,一道推门声忽然响起,紧接着一道女子声音响起:“四哥,你要放了这老贼吗?”语气极为严厉。
    武宗保没有吭声。
    那女子质问道:“你先前答应过小瓶什么?现在却想让其他人来顶罪,你……你……”
    武宗保的声音终于响起:“九妹,我也没有办法,这是父王的命令,我不能违背!”
    女子怒声道:“不,我不信,父王怎么会包庇这样的人!”
    武宗保道:“行了,别胡闹了,这事就这样吧,我会补偿小瓶的……”
    “我没你这样的哥哥……”
    咣当一声,女子摔门而去。
    陆文嘉暗暗叹了一口气,刚升起的一丝幻想,立刻破灭。
    他并不怕死,但想到背着这种罪名去死,还是替人顶罪,心中便充满悲愤。
    突然,他所在屋子的门被人悄悄推开,陆文嘉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少女走了进来,暗道:“她来做什么?”
    两名吏卒上前道:“武姑娘,您……”
    话还未说完,武雪苼突然动手,将两人都打晕了。
    她来到陆文嘉身边,默默打量了他一会,说道:“我四哥和那老贼要用你去顶罪,你知道吗?”
    陆文嘉急忙点了点头,又呜呜了两声。
    武雪苼咬牙道:“你虽然不是好人,但应该也是听命行事,让你去受这莫须有的罪名太可怜了,而且也太便宜那老贼了!”
    陆文嘉热泪盈眶,只觉这少女是菩萨转世,心肠太好了。
    武雪苼道:“我想放了你,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对付那老贼,你愿意吗?”
    “那还用问?”陆文嘉心想,目光变得明锐,用力点了点头。
    武雪苼这才将他口中布取了下来,陆文嘉立刻道:“姑娘再生之德,陆某人永生不忘。”
    武雪苼摇了摇头,道:“先别说这些,我四哥马上就要过来了,我带你先离开这里。”
    说完解开绳子,独自先探头在外面望了望,然后向陆文嘉招手,低声道:“快走,外面没人。”
    陆文嘉急忙出了屋子,只见屋外也有几名混倒在地的吏卒。
    两人没有多停留,在武雪苼带领下从侧门离开了大理寺。
    到了寺署外,两人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武雪苼问道:“那老贼做下的坏事,你都知道吗?”
    陆文嘉点了点头,惭愧道:“我不仅知道,还参与了大部分的事,那位女童的事,我……我也参与了……”
    武雪苼很善解人意的说:“你是他手下,倘若不听他的,肯定活不到现在。”
    陆文嘉面露感激之色,道:“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武雪苼想了一会,道:“要不然你先逃走,我再慢慢想法子。”
    陆文嘉直摇头,道:“他们马上就会对外公布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到时候我百口莫辩。而且郑琼势力极大,躲起来迟早会被他发现灭口。”
    武雪苼皱着小眉头:“那怎么办?”
    陆文嘉沉吟半晌,道:“武姑娘,你能带我入宫面圣吗?”
    武雪苼道:“你是想将一切告诉姑祖母吗?”
    陆文嘉沉声道:“不错,咱们眼下只有先下手为强,只要你能让我见到陛下,我就有办法让她相信我!”
    武雪苼伸手在胸口上摸索,摸出一块金牌,笑嘻嘻道:“这是姑祖母前几日赏给我的,正好能派上用场。”
    陆文嘉大喜:“事不宜迟,有劳姑娘立刻带我入宫!”
    武雪苼点头答应,两人立刻朝着太初宫而去,一路上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武宗保和郑琼派人抓捕他们。
    经过一个茶棚时,陆文嘉无意中听到两个茶客说郑琼失踪了,全城都在搜捕。
    暗想:“郑琼在大理寺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这说明他们还没有对外宣布那案子是我干的。”
    催促武雪苼加紧脚步,来到宫门之外。
    武雪苼正要直接带着他进去,陆文嘉却道:“不妥,你哥哥应该已经知道是你救了我,也可能猜到你会带我进宫,咱们不能走正门。”
    武雪苼露出吃惊的表情,点点头道:“好,听你的。”
    陆文嘉对皇宫很熟,带着武雪苼来到东南面的一道侧门。
    亮出金牌后,两人通行无阻,一路小心翼翼的来到集仙殿。
    得知女皇就在殿内,陆文嘉总算放下心,就算武宗保和郑琼也在里面,他也有把握让皇帝相信自己。
    通报之后,两人得以进殿,陆文嘉发现自己多虑了,殿内除了女皇外,只有服侍她的张家兄弟。
    张易之穿着羽衣,正骑在一只人造仙鹤上,吹着箫曲,仿佛一位降临人间的仙人。
    武则天并不开口,微笑着向武雪苼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武雪苼没有过去,朝着女皇拱手道:“姑祖母,侄孙女有件事想向您汇报。”
    她一开口,顿时打断了曲子,张易之皱了皱眉,从假鹤上下来,不肯再吹,满脸写着不高兴。
    武则天笑道:“易之,小孩子性子急,又不懂音律,别和她生气。”
    张易之低低道:“臣没有生气,只是刚才有种神游外物的感觉,忽然被打断,心中有些惆怅罢了。”
    张昌宗笑嘻嘻道:“陛下,我五哥一定是仙人转世,不然他怎么老是能进入神游外物的状态,我却一次都不能?”
    张易之横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你静不下心来的缘故。”
    武则天笑了笑,转头向武雪苼道:“雪苼,你想对朕说什么?”
    武雪苼转头看向陆文嘉。
    陆文嘉跪倒在地,大声道:“草民陆文嘉叩见陛下。草民想举报当朝侍中郑琼,命人掳劫了许多年幼女童,行下禽兽不如之事!”
    他这一句下去,便如同一块大石落入水池中,人人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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