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从宫中出来得了圣旨将女儿发嫁军户,后脚自己就宣太医进门,这是将把柄送给别人。
    明春之急的厉害,“可您的身子,再说了妹妹要去西北,你忧心她原本就是应当的,母女连心这……”
    “住口!”李桃儿声色俱厉的斥责了儿媳一句,把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告诫道:“往后不许再说这种话。送你妹妹西北是圣上旨意,这天下,人人都是皇上臣民,咱们只能谢恩,怎能因此起了怨愤之心。”
    “您何曾怨愤过?”明春之诧异又心痛的喊了一声。
    “在别人眼中,娘这时候请太医,就是怨愤。若娘是旁人还好,娘偏是皇上的嫡亲姑姑,儿媳啊,你原本就是在京里长大的,有些道理,你是明白的。”李桃儿眼含深意的看着儿媳。
    明春之的确是明白的,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忍心李桃儿强忍病痛罢了。听李桃儿将话说清楚,她无法再劝,只能含泪抽噎。
    ☆、第35章 番外
    元和三年六月初九,武威伯府锣鼓喧天,十几个仆役抬了一筐又一筐的铜钱,个个脸上带笑,一抓就是一把的朝门口那些说着喜庆话的百姓身上砸去。
    武威伯府中,姚清词平静的被戴成业搂在怀里,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知为何泪水也簌簌而落。她亲昵的将脸贴在戴成业的脖子上,心中忽浮出一句话——这辈子是真的变了。从今日开始,她要好好做面前这个男人的妻子,不再惦记过去,也不会在孤枕寒夜中泪湿枕巾,她是姚家的女儿,做了决定,从不后悔。
    只是想到那一场错过,终究有些意难平。
    一抬头,对上戴成业桃花俊俏的眼,她忽然笑了,天子这门婚事赐的好啊,他们都是失心人,却又都是以家族为重的人。姚家历经波澜,虽说有大哥在最后力挽狂澜封了爵位,可姚家本就家底不厚,被大伯母他们早前折腾的也是元气大伤,新朝立起来,姚家要联姻扎根,要儿孙上进,何处不需要银子呢?而戴家从龙之功,先前就是豪商,眼下又是皇商,最好不过了。
    再说,戴成业虽是个花心人,更是个失心人,但他看重家族,看重嫡庶,知道轻重,这样一个人,实在与自己再配不可。
    想必为了这桩婚事,他费了不少心思。
    姚清词想要笑一笑,觉得喉头又有点发苦,转念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才嫁到戴家时从书香门第骤然掉落商户为妻。她少不得怨愤,数次与戴成业争执,那时甚至想,不如就在西北找个驻军的大将嫁了,哪怕是个粗莽的武夫,也好过入了商户?为何要回京,为何不在西北呢?她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从闺秀变成商户,不甘心闺阁时曾有的梦想绮思最后终究化成妄想,最不甘心的是她没有得到一个答案。然而乾坤倒转,过往已成过往,她有了孩子,有个骨肉,姚家已再无挂念,今后,他是应该为自己好好活着了。
    ☆、第36章 番外
    清河郡主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付华麟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斜对面垂泪,她心里咯噔,尽力平稳的看过去。
    先入目的,自然是双鬓白的有些刺目的华发。
    奔涌如潮的记忆倏然而开,对眼前的故人,她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这两丛白发了。
    谁也不知道万家富贵无双,自幼出入宫廷,以前的安原县主,现在的清河郡主才出生时,其实是遭生父生母厌恶的。
    她出生在江南的冬季,彼时正好江南大寒,温暖如春的淮扬一带竟下起了鹅毛大雪,她因是寐生差点害死生母遭了厌弃。出生后就被裹在四季锦的襁褓里孤零零躺在张宽不足四尺的竹床上,也没人知道,她的确是有些怪异的,只因她自两岁开始,就有了记忆。她现在都还记的最早呆的那间黑洞洞的屋子里泛着股霉气,只有中间的杉木四方桌上点着盏小小的油灯。她静静躺在床上,一点都不觉得冷,也不像其它孩子那样爱哭。不知被谁打开的窗户右下角有一大片油纸都被风刮破了,打着卷的冰雪呼呼吹进来,屋里那点星火在寒气中左摇右摆,如同她的性命一样摇摇欲坠。
    后来房门打开,闯进来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娃,他好奇的看着自己,说自己是随着爹爹到江南来办差,是岑国公府的世子,叫岑子健。他嘴角边还挂着油脂和肉沫,然后他仿佛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先去关窗,不知从哪儿又搬回个破破烂烂的炭盆放在床边,然后给烤地瓜吃。岑子健生的膀大腰圆,解开衣服身上满是黑乎乎的污垢,也不知是上哪儿玩耍弄的。自己从他手里接过东西吃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酸臭味,而且岑子健待自己一点不温柔,总是一边给自己嘴里塞东西一边絮絮叨叨说他是如何如何命苦,以为跟着父亲是到江南来玩耍,哪知道日日夜夜功课还是不得间断。好容易积攒几钱银子买根银簪子想回去讨好祖母,还被亲爹把银子搜出来给收走了。
    “别人家都有妹妹,今后你也当我妹妹罢。”
    岑子健喂了自己四十五天,有时候有鸡鸭肉,有时候会偷偷给自己带些地瓜干果来,还会灌自己一肚子的浓浓米脂,继续一面喂一面絮叨。直到自己三岁时,漫天大雪中,唯有别院烧起熊熊烈火。自己躺在屋里胡思乱想,听见素来平静的别院人声鼎沸,看着周围的桌椅木架一个个化成灰烬,忽然就想,原来老天爷不是要让自己冻死,是要烧死自己。直到一个肥肥壮壮骂骂咧咧的身影冲进来,在烟熏火燎中摩挲了一会儿,准确的抓住自己的襁褓,抱着自己冲了出去。自己还记得那时候周围一堆人围上来,个个都拼命的叫着世子世子,岑子健却只是抱着自己流泪,用尽力气拍着自己的背,非要让自己醒过来。
    再后来,大哥归家,得知了自己的消息,看到自己的情形,大发雷霆,带自己去见了他的先生,重新给自己批命,说自己注定一生富贵,又请了名医给自生了自己后就病重在床的母亲看重,没多久,母亲病情转好,自己也被成了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成了安原县主,还被送到太皇太妃的身份抚养。而岑子健,听说因闯了大祸,被岑国公打了一顿,扔回京中去了。
    再见岑子健时,是十三岁那年,自己自姑祖母宫中出来,看到粗壮面黑的男子和另一名英武挺拔的男子在宫中武场较技。
    然而自己第一眼认出的是岑子健,第二眼乃至以后的心神,失落在了付华麟身上。然后她知道付华麟也是寐生,为生父不喜,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靠祖父庇护。就像是自己,父亲母亲果真就真的疼爱自己的么,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后,是真的就变成他们的掌上明珠了?或只是因将要继承家业的大哥一心一意要庇护自己?
    她和付华麟是同命人,而岑子健,却是大长公主的爱孙,出生就被封为世子的好命人。哪怕那个憨厚的男子整日跟在自己身后,京中人人都明白他的心意,自己也总觉得,她和他,走不到一起。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随着丈夫去送行。那时候天地又是一番眼色。
    她是郡主,丈夫是国公,他也是国公,可是他身上还留着前燕的血,他是最后才跟随勋贵归降的旧臣。他顶着骂名献出前燕的藏银,召集族人开了祠堂将亲祖母的牌位移出了家庙,他背负万人骂名,他一夜白了头,最后自请出京驻守南疆,临行前,记忆中最深的,就是他两鬓的斑白。
    从此飞雪寒冷远去,眼中的白色只要一入目似乎就都变成了这两抹霜发。
    一晃二十载,故人终于归来。
    可是,如今名震天下的岑元帅在这里,记忆里那个岑子健又去了何处……
    她掏出帕子,擦擦眼角的泪痕,唏嘘一声,上去与故人相见,对坐却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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