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眸中一点灼目的殷红, 很快隐而不见,摊开的掌心上还耸动着一撮小火苗,火苗不像寻常火焰那般有着渐变的颜色,整体偏于深黑。
    如果有人因为这火焰形态上的渺小而轻视它,那定是要倒大霉的。
    至少渐善不敢,哪怕现在的他比江奕高了两个境界。
    不止如此,看着明显被收拾了一通的白黎轩,无限的敬佩崇拜之情从渐善心头冉冉升起。
    此番检验功力,收效不错,江奕满意地收回了异火,假装没有听见白黎轩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周围浓烟是有点大,但白黎轩设不设结界是他自己的事,与他何关。
    无眉山经年不化的雪被这场火烧化了一半又蒸发了一大半,只有少部分化为流水,潺潺地往着山下而去,总体上讲,没有造成什么大的破坏。
    如果融化了一座雪山不算大破坏的话,嗯。
    小孩扯住了渐善的衣袖,渐善回神,看着江奕负手信步而来,一时间不由得有点拘谨。
    说起来,在被顺毛的时候让一双漂浮半空的手给吓住,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江奕:许久不见。
    渐善表情放松:嗯,许久不见。
    江奕:最近还好么?
    渐善最近当然不好,忙得快要累死了都,简直是身心俱疲。
    做的也并非是奸yin掳掠之事,只是从听到白黎轩的吩咐到现在,渐善心里的迷茫一点也没有减少,随着筹谋的进行,反而越来越困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然,不确定白黎轩有没有告诉给江奕的事,渐善没胆子主动提起,于是他开始斟酌怎么回话比较合适。
    江奕:
    渐善:!
    看着身形猝然一晃的江奕,渐善惊异了下,连忙上前要接,白黎轩的手却快他一步,把江奕带入了怀中。
    渐善顿足。
    白黎轩没有把身上的灰烬清除,俊逸的脸颊看上去万分滑稽,在刚才,他甚至觉得魔尊变了,威赫的形象已经不复存在。
    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错觉?
    那双眼睛抬起时,明明仍旧是骇人的可怖。
    江奕睁着眼,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不清,本来顺畅运转的灵力受到限制,脑子还有点蒙。
    怎么回事?
    他跟着艰难地朝上看了看,视野清晰的片刻,看见了白黎轩。
    白黎轩回望着他,目光那般深沉又温柔。
    却,没有一丁点的意外。
    你又想干什么?
    白黎轩凑近,亲亲他轻颤着的眼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累了,好好睡一觉罢。
    江奕:
    等待白黎轩开口解释的江奕有点心灰意冷了。
    他眯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来。
    如果真有刀的话。
    我特么绝对捅死你!
    拳头没能如愿砸在白黎轩的脸上,只在他挺拔的鼻端轻轻地触了一下。白黎轩接住江奕往下滑落的手,拽着指尖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眼睛轻眨了一下,从中一晃而过的,似乎是安心。
    然后白黎轩将江奕的手平稳地放置在对方的腹部,在渐善悚然的目光中,又毫不犹豫抬起了自己的手。
    嘭!
    这一下真的没留任何力,渐善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白黎轩咳了两声,半边脸红了又青。
    他不甚在意地擦去了嘴角淌出的血迹:进展如何。
    渐善不自觉换了敬称:回禀陛下,我已按您的吩咐,安排他们在灵界制造多起纷乱,那些名门正派私底下做的肮脏事,也都在我们的引导下,将其归咎到了您的身上。
    相信灵界的人会在不久后达成共识,前来征讨。
    可是渐善忍不住想问,您到底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主动挑起正邪大战,甚至不惜朝自己的身上泼污水?
    只是当他抬起头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火焰的余波散去,远方的地平线上还映衬着一点耀眼的橘红。
    渐善只觉心情怅惘。
    他低下头,十万分庆幸自己早给小孩使了一个昏睡的术法,不然必定已被白黎轩神|经的行为吓哭,同时渐善对主人深表歉意,如果不是被他安置在白黎轩这儿,哪会接连受到这种摧残。
    还是快点走了罢。
    自从地盘被至上魔尊抢了大半,灵界内的可用资源急剧减少,各门各派人人自危,对魔域的仇恨与日俱增,门派之间也不如表面那般和|谐,渐善只需要随手投下一点火星,就能引发一场燎原大火,也不需要关注后续发展,简要来说,他要做的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大战在即,白黎轩没有要求渐善留下,或许是因为不需要,或许是因为有那几分情谊在里面,他给了渐善脱身的机会。
    渐善本来也在犹豫,此刻却已经想好,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在乎小孩的安危。这么多年以来,大好江山他看多了,不觉得有趣。小孩的心就更小了,几步见头的池潭就能盯上五六天。
    昆穹天外天是个好地方,不论身份和过往,只要不闹事,来者皆是客,对他和小孩都会是个好去处。
    最后,渐善冲着高空,无声地行了个礼。
    魔尊陛下,不,我多年的友人白黎轩。
    无论你在做什么,想做什么,愿你最终达成所愿,永无后悔之时。
    任何人都决计想象不到,魔域的魔尊白黎轩,会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住进了灵界某座城池的市井小巷。
    白黎轩换了件常服,腰间别着把剑,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剑修。
    店小二接过他递过的灵石,好奇地瞅了瞅他怀中抱着的人,而后注意到白黎轩的眼神,立马不敢再看了。
    娘亲嘞,这剑修的眼神怎么好似会吃人。
    来到房间里,白黎轩把江奕放在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头,曲起一条腿,不做其他事,就看着对方。
    临着街道,窗外并不算安静,不时有嘈杂的声音传进屋里。对面好似是座修真者的茶馆,白黎轩神识能纳百万里,自然也能听见茶馆内许多人义愤填膺的声音。
    这魔头恶毒之致,天理难容!
    修真界何时何日才能重见天光!
    那些个劳什子的宗门为什么还不替天行道
    据说太和宗
    上辈子听厌了的东西,这辈子再听也不会觉得新奇。
    他自己觉得无所谓,却不想让前辈也听到这样的声音,即便他知道江奕在短时间内醒不过来。
    不多时白黎轩手指一动,结界无声布下,窗外的嘈杂再难传进屋里。
    白黎轩上床,在江奕的身边躺下,凝视着对方的侧颜。
    他让渐善主动诱发正邪大战,其实自己在魔域这边,并没有多做准备。
    因为白黎轩知道他会死。
    不是正常死亡,死于他杀,或死于意外,都有可能。
    即便不死在正邪大战之中,苟延残喘数年后,仍旧会因为各种误解和巧合,死在正道的口诛笔伐之中。
    白黎轩伸出手来,和江奕的手掌交握上,眼神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有点迷茫,有点傻。
    上辈子,他也是在许久以后才明白,自己为天道所不容。
    白黎轩再次将为天道所不容这六个字无声咀嚼了一遍,嘴角扯出抹嗤笑,只一句话,便书尽了他一生的悲惨。
    在变坏之前,他未做过一件恶事,在变坏之后,他也并非罪恶滔天。
    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在得知自己终将走向灭亡时,大部分人都会难以接受,至少白黎轩只觉得荒谬可笑。
    和这辈子一样,上辈子他也发觉了世事的蹊跷。
    好像总有人在针对他,将他引入最坏的局面。
    为此白黎轩不惜逼上天算阁,逼着天机老人指点他一条明路。
    天机老人道:你性情乖张,不辨善恶,理当如此。
    白黎轩斩下了一名弟子的手臂,在惨叫声中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曾向善。
    天机老人不忍地闭上了眼:我救不了你。
    白黎轩再一剑,十数名弟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给人留了口气,但修为却是都废了。
    天机老人猛地睁眼,眼皮颤动,死死盯着白黎轩指向他亲传弟子的剑。
    血液从剑尖滴落,少年白皙的脖颈拉开一道刺目的红。
    丹师栖真!天机老人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他非此世之人,可助你逃脱这宿命轮回!
    白黎轩觉得自己被天机老人给唬了。
    如果江奕真能助他脱困,那还能有这辈子什么事?
    反倒是上辈子的他,听信了天机老人在亲传弟子性命受到威胁时被逼出口的话,硬生生将本来前程似锦的栖真道人拉入了自己的阵营,和他一起背负了后半辈子的污言秽语。
    他在上辈子临死之际想通了这件事,可惜想通得太晚,江奕的名声已经变得跟他一样恶臭。
    哪怕对方其实什么也没做,仅仅是站在了他的身边,救过他几次命。
    于是白黎轩不惜以耗损魂力为代价,使星辰斗转,时间回溯,还江奕一世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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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说什么,我就卖个萌=˙˙=
    第116章 最后和根源的世界(十七)
    白黎轩没有想到的是, 没有了他的刻意接近, 这辈子江奕居然仍旧和他绑在了一起。
    而且还是更早到他还未入魔的时候, 两人相遇。
    因他损耗了魂力,所以才失去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江奕为什么不止失去了记忆,甚至连魂魄都被逼出了身体?
    果然,栖大丹师就没让人省心过。
    白黎轩在江奕的耳边轻声道:你曾问我好不好奇你的来历, 为难两字却写在了脸上,于是我说, 不好奇。
    怎能不好奇。
    有关江奕的一切他都想知道,百听不厌。
    为何江奕的魂魄会在遇到他之前受损,江奕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留在这儿, 将来还会去什么地方
    只是没时间了。
    五年前他晋升合体期, 神魂复原,由此失去的记忆重回脑内。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上辈子的魔尊, 四处去找他的栖真,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还在等待前辈的白黎轩, 迎着无眉山颠呼啸的风雪茫然无措。
    觉得无法面对江奕,为江奕可能知道自己当初不怀好意而恐慌。
    时不时又变成了无限的怨怼, 前辈你怎么还不回来?
    真的是一场灾难。
    但这些的这些, 在知道江奕竟真的回来找他之后, 白黎轩在极大的动容中, 也已经不再去想。
    只要这个人能活着就好。
    只要这个人不会被我连累就好。
    他情难自禁地想要和这人共赴云雨, 其实是克制住了的,但当察觉到他的退意,竟是有些害怕的江奕主动了。
    江奕眼含歉意:抱歉,误了你四百年。
    抱歉,有何可抱歉的?
    栖大丹师。
    我可是误了你整整一世。
    江奕好似不知情,他亦不敢说。他将那无尽的愧疚收敛,使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理直气壮,又尽数化作某种冲动,湮没在了江奕涣散的眼神中。
    他犹如一头还未被驯化完全的野兽,带着自卑,带着惶恐,带着痴和虔诚,用发疯般的举止作为最后的诀别。他要哪怕自己不会再出现在江奕今后的人生中,也要让江奕牢牢地记住他这个人。
    看啊,他是多烂的一个人。
    哪怕是决定了要把江奕一块拖进地狱,临到中途还要变卦。
    凝视依旧未醒的江奕,白黎轩道:怎么配你喜欢。
    你又怎么就喜欢上了我?
    白黎轩把江奕抱进怀里,结实的臂膀犹如一对铁钳,恨不能将这人嵌入自己的骨血中。
    前辈。
    要我如何舍得与你放手?
    栖大丹师。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坏?
    江奕
    咬字中带上了泣音,似哭又似笑。
    江奕又一次陷入了梦境中。
    在半睡半醒间,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他做梦都快做麻木了。
    这次对座还有个男人冲着他吼:你是被那魔头下了降头还是施了咒?到底能不能清醒点?那魔头此前从未与你有过任何交集,自从去了一次天算阁就成了你门下常客,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心怀不轨!
    江奕细瞧那人的脸,哦,是殷临川。
    还是模样长开了的殷临川。
    江奕正在搜寻一些资料,随口道:你怎知他去了天算阁?
    殷临川:自然是查出来的!
    江奕疑惑:为何要查,你对他有兴趣?
    殷临川:呸!
    江奕摇了摇头,将纸张翻了一页:不过我确实对他很感兴趣。
    殷临川:???
    殷临川还未从百般的嫌弃中回神,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江奕只得又重复了一遍,用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像是在直叙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觉得针对他的人有点多?
    殷临川苍白的脸总算再次恢复了常色,他拍着胸脯庆幸不已,还好不是那个感兴趣。
    不过这么一刺激,血液倒涌,还有点乏力,殷临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是魔修,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奕道:被太和宗追杀时他才步入金丹期不久,没理由入魔。
    殷临川不以为然:没准就是因为入魔才能晋升得这么快,你可别忘了,白黎轩是至上魔尊之子,身体里流淌有魔修的血液。
    江奕否认得很有条理:至上魔尊是遭人背叛后心境不稳才入魔,他没有易入魔的体质,如何传给白黎轩?再者,天枢长老对白黎轩的态度一直很矛盾,他像是早就知道了白黎轩的身世,却又一直装不知情。又试问他身为白黎轩的师父,门下只有白黎轩一个弟子,相传两人曾经情同父子,即便不是日日都见,为其洗精伐髓的时候如何发现不了白黎轩魔修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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