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高铭晟气极反笑,“你说的对,是我为了出风头,死皮赖脸贴上来,一定要迫你打这场官司,冤枉好人,从中渔利。”
    “高律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凡知道自己情商低,不会说话,这下见他翻脸,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时电话响了,小凡一看连忙接起来,“谢医生——”
    她不安的看了高铭晟一眼,轻声对电话那边说,“嗯,我到家了……会记得吃药的,谢谢医生关心——”z
    见她收线,高铭晟冷冷的道,“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医患交流了。”
    说罢,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子。
    看着他的背影,小凡有些惘然,不禁喊了一声“高先生”。这里毕竟有人经过,大喊一声律师什么的,也颇能惹人侧目。
    高铭晟的步子停住,缓缓转身。
    小凡跑了几步到他面前,“我……真的很谢谢你。”
    高铭晟无语的看着她。
    小凡望着他,“至少,在谢医生回国之前,我求诉无门、彷徨无依的时候……只有你,愿意对我伸出援手……”
    手术之后出现下唇麻木,她打电话到诊所没有被重视,后来亲自上门,也只得到秦婉含糊的回应,说是谢隽奇出国在外,只得搁浅。
    当时小凡一筹莫展,身边又没有学医的朋友,被这诡异的麻木感觉折腾的茶饭不思,郁闷之下找到洁仕齿科在某公共平台的留言区,写了一大段投诉文字。
    ——这是当时的她能想到的唯一发泄方式。
    说是发泄,但其实也是相当克制的,只是客观描述了术后的症状,没有责问为什么手术会导致这样的问题,只是不满他们轻视的态度。
    她以为这只是树洞,想不到发出去之后,还收到几个小伙伴的跟帖。
    “真的吗?正打算下个月去他家种牙呢,看了有点怕怕的。”
    “我有个同学也是,拔完牙嘴巴就麻了,到现在快两年了还没好,唉,看牙有风险,真的要谨慎啊——”
    看来这种公共平台的留言区也不是形同虚设。
    之前其他客人的留言大多是正面反馈,一溜的“医生好帅”“一点都不痛”“牙齿齐了变白了”之类,小凡这条留言的画风如此突兀,自然吸引了不少点击,甚至惊动了秦婉。
    她登陆商家账号,在小凡的留言下回复——
    “这位客人,讲点道理好不好?你这个0级账号从没发过言,该不是其他诊所派来踢馆的水军吧?好吧,就算你是真·病人,我们也问心无愧——首先你的情况本来就特殊,落谁手里都不能保证100%不出问题;然后,手术有风险,我们在术前的知情同意书进行了告知;再说,出了问题我们也不是不管,但我们是正规公司,要走流程的,我们要逐层上报、讨论、分析,有结果了自然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好伐?你连情况都搞不清楚,就来这里乱写一通,是想黑谁呢?”
    她的回复让小凡看的无比心塞,心想这所谓的公共平台,看上去是让消费者畅所欲言,但商家利益才是真正实在的东西,秦婉估计会找上平台运营商,让他们从后台删了自己的留言,不留下来碍眼吧,所以,树洞就是树洞,白费力气……
    本来小凡都心灰意冷了,想不到某天忽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那边的人说,“请问是纪小姐吗?我在某平台看到你在洁仕齿科的治疗体验,我想问,事情现在解决了吗?”=本shu由shu快电子shu为您整理制作
    小凡有些惊讶,“……还没有,医生还在国外开会——等一下,你是谁?”
    “我叫高铭晟,是江城信义事务所的律师,我无意中看到你的留言,对你的遭遇深感不平——这几天方便跟我见个面吗?”
    当时的小凡,见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律师,好比沙漠苦行的旅者见到绿洲,毫无选择的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这就是他们相遇的开始……
    小凡的诚恳致谢,只是让高铭晟挑了挑眉毛。
    “不用谢,祝你好运。”
    扔下这句话,他就迈着长腿走回座驾。
    小凡愣愣的望着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一定是她在哪个环节搞砸了。
    但现在木已成舟,她只得看着高律师钻进卡宴绝尘而去,而她自己则回到自己的小屋。
    今天发生了不少事,她脑中一片混乱,机械的移动到盥洗室,拿起牙刷,才觉得哪里不对。
    哦,她已经在谢医生那里刷过牙了。
    谢医生……对了,他提醒过自己吃药。
    小凡连忙烧开水,找出药瓶。
    她的记性真心不好,不光今天,之前也没有严格遵医嘱服药。小凡等水开的时候,索性定上了循环闹钟,提醒自己每天吃药,又把药分装了一个小瓶随身带着,以免再发生今天中午的事。
    把小药瓶塞进包包的时候,她看到那份知情同意书。
    小凡就像考完试不敢查成绩的中学生,半晌做好心理建设,才抽出那几页纸,把目光移上去。
    当时在谢医生家的地下室,接过这份文件,她只是象征性的翻了翻,一个字都没走心,现在独自一人仔细阅读,才发现这份文件用的是第一人称——
    【知情同意书】
    我,纪小凡,在充分理解目前病情的基础上,自愿接受谢隽奇医师对我进行左侧下牙槽神经损伤的康复治疗。
    为了配合治疗,成功康复,我知道、并且同意,包括但不限于以下——
    1我仅接受谢隽奇作为我唯一专属的主治医师,不会在未经他同意的前提下,私自联系其他牙科医师;(我如果因牙科以外的疾病,需要求治于别科医生则不在此限,但我会优先考虑谢隽奇医师的推荐人选);
    2我将配合谢隽奇医师在治疗中的一切合理要求;我会将治疗中的一切真实感受在第一时间、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
    ☆、23|8.11|
    小凡把改好的稿子发给甲方公司,两小时后那边交接的编辑打电话过来,“我们老板看过了,挺满意的,文章质量不错,不愧是中文系出身。”
    小凡放下心中大石。先别管其他,至少工作还是顺利的。
    那边的编辑听说连原稿都是她写的,有些惊讶,“真的?比你们之前交的几个项目都要好呢,我家专业稿一般都让相关背景的人来做,怕的就是中文系没有理科思维,通篇翻译腔,想不到你比那些医学的还写得好。”
    小凡表面上客气,心中却觉得黑色幽默。
    不就是因为她自己出了这事,于是特别关注这块,以至于久病成医么——只怕找个医学本科的人过来,说说下牙槽神经的分布走向,都未必有她那么熟悉呢……
    甲方的编辑来了兴致,表示会建议他家这块的项目以后都交给小凡来做。
    放下电话,小凡碰了碰自己的左下唇,不禁苦笑,真是有所失必有所得。
    忽然间,几行文字浮现在她脑海中——
    【为了保证治疗效果,最大程度避免外界因素干扰,我同意,除日常进食、饮水、刷牙漱口,而不得不接触食物、饮料、餐具、牙具外,应尽量避免嘴唇与外物及外人的接触——但谢隽奇作为我的主治医师,则不受此限。】
    这是她昨天拿到的知情同意书其中一个条目。
    小凡心想,她自己的手指,算外物外人吗?
    但她还是没有让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停留太久。
    项目与项目之间还是有不少空当,女同事们聚在一起刷万能宝。
    “这条裤子不错,但我腿太粗驾驭不了——你们谁要跟我凑单?”
    大家建议一阵,落到小凡身上,“凡凡吧,我上次看她换衣服才发现她腿挺长的。”
    小凡看了下,确实佩服那同事的眼光,经典的牛仔短裤,细节又别致,于是答应了。
    【神经康复治疗需要患者保持积极心态,为此,我愿意接受主治医师关于我日常生活,例如服装搭配等方面的建议。】
    同事已经下了单,小凡忽然想起这个条款。
    想不到所谓的知情同意范围如此之广,已经不仅仅是治疗相关,小凡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页。这是说,谢隽奇以后会建议她穿什么衣服吗?这条牛仔热裤会符合他的标准吗?
    大家逛完万能宝,选好衣服下了单子,于是又开始考虑午饭。
    “今天吃麻辣烫吧?好几天没吃了,我们一起订呗,正好一趟送过来。”
    有人提议得到大家的支持,于是大家分别勾选自己的口味。
    小凡也按顺序往下勾:土豆、生菜、西兰花……宽粉、芝士包……蟹*、鱼丸……微麻微辣……
    几份麻辣烫不一会儿就送过来,办公室里立刻飘起诱人的辣香。
    小凡自己那份特别多加了醋和蒜泥,欢快的当起了吃货。
    就是这个味道!
    等一下——
    【鉴于神经完全康复以前,下唇麻木的症状将持续存在,我同意,在饮食方面将特别注意,尽可能避免一切冷、热、酸、辣刺激,以免无意中对受损组织造成更大伤害……】
    她的筷子僵在半空中。她的嘴唇的确有一部分感受不到该有的麻、辣、烫,但是……难道要她以后放弃麻辣烫、冰淇淋?
    对面的徐馨忽然抱着外卖盒子挤到她这边,小声说,“怎样,医生家的地下室长啥样?有红色游戏室吗?”
    小凡喝了一口水,稀释那份麻辣,“有博物馆,还有粉色牙椅。”
    徐馨笑尿了,“——粉色牙椅?该不是心形的吧?”
    她的表情显然不相信。
    小凡只得摊手,继续吸溜粉条。
    徐馨还在脑补,“这个创意不错哦,可以用来当专题旅馆的道具。”
    另外一边的洁仕齿科。
    秦婉在休息室里跟一群护士闲磕牙,“那个纪小凡,这周没来复诊呢,我看她也是知难而退了——以为搞个大新闻就能予取予求么,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少女心,谢医生随便说句话不就安抚住了,还一千万呢……”
    马琳也附和道,“她那个律师也有点搞不清状况,现在就连三甲医院的教授,拔完智齿病人嘴巴麻了,还不是观察了事。”
    一个小护士问,“这个,真的好不了吗?”
    “看运气呗。有的人三天就好了,有的人要三月,也有超过三年的,那一般就是永久损伤了……”
    这时诊室门打开,里面的动静传过来。
    知道谢隽奇看诊完毕,一群人立刻起来各干各的。
    秦婉也迎上去,跟着谢隽奇将客人送出来。
    客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土豪,正在跟谢隽奇聊高尔夫相关。
    “上个月高尔夫打太多,都打出高尔夫肘了,”客人活动一下胳膊,“还好有朋友在卖红外仪,送了我一台,照一照要好很多。”
    对于客人跟治疗无关的日常,谢隽奇向来都兴致缺缺,也就是客套几句,但他忽然想起什么,“你那个朋友还有货吗,他电话多少?”
    客人立刻去翻通信录,有些惊讶,“谢医生你对高尔夫也有兴趣?哪天约出来一起打吧,我知道西郊刚开了一个场子,正要去试——”
    等客人走后,秦婉凑到谢隽奇身边,“谢医生你啥时去打球啊?带上我呗,我也想学呢,球服都买了好几套,就是找不到能教我的人——”
    谢隽奇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我有球友了,可能没时间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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