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六十多两的酒钱,姑娘的银子倒是不差的。”
    “六十多两二婶婶都不给?真是……”
    说到此节,忽见奚峦打院中行来,穿着补服,戴着乌纱,像是要往衙门里去,只是垂头丧气,怒得一双美目染了红。原来是出门时管冯照妆支取银子结几处耍乐的账,没曾想她非但不给,倒泼口骂他:
    “想你娘的屁吃!你有本事在外头烂吃烂嫖么,就该有本事填自家的账啊,还找老娘要什么钱?你那两个小心肝既爱你,就不该收你的钱呀,好哥哥好妹妹的叫着,到月初,又不是‘好哥哥’了,是那八百年难遇的财神爷。哼,你做你的财神爷,来管我要什么钱?我没一个钱,就是有,给猪牛马畜生买料吃,也不给你!你也甭打量去问小怜琴芳两个要,我给她们打了招呼的,敢拿一个钱给你,我先将她们赶出家门!”
    小怜琴心两个皆是奚峦的小妾,因冯照妆在上施威,均没银子给他。他没讨着银子,心里拔了十尺高的火,又不敢打老婆,骂又骂不过,臊眉耷脸地走出来。恰好见奚桓打院前过去,心思一动,忙喊住他,“桓儿!”
    奚桓就等着他喊呢,迎面转来作揖,“二叔往衙门去?”
    “嗯。”他剪起条胳膊,迂回婉转地寒暄两句,“你今日不往刑部去?”
    “我今日沐休,正赶着出门办桩事。”奚桓又拜,“不敢耽误二叔,二叔请先去忙您的。”
    刚走出两步,奚峦一招胳膊叫他:“回来,我有事情说。”说话揽着他脖子避开北果,拇指将唇上一字须刮一刮,“二叔有件事请要你帮个忙,借我三百银子使,回头还你。”
    “啊?”奚桓佯装惊诧,面色稍转为难,“这……”
    “别跟二叔哭穷,二叔晓得你有钱,大嫂嫂留了那么些产业给你,田庄铺子上进来的银子粮食都不进官中的账,你还每个月有那些月钱,又花不了什么,还有俸禄呢。你借二叔三百两,二叔一准儿还你,不赖你的账,你放心。”
    奚桓讪笑两声,朝院门里望一眼,“不是没钱借二叔,也不是侄儿吝啬,是怕二婶婶晓得了,拿侄儿开罪。”
    气得奚峦当下吹胡子瞪眼,“你怕那母夜叉作甚?她敢问你,我先打她一顿!”
    满园莺歌燕噎,奚桓无声地斜眼瞧他,瞧得他讪讪发笑,舌尖舔舔薄薄的下唇,“这话不要与你二婶婶说,也不要告诉你姑妈,免得你姑妈说给她听。”
    奚桓乔张致地一咬牙,点了头,“行,三百两我给二叔,只是二叔体谅体谅侄儿,打个字据给我,倒不是要二叔还,只是二婶婶问到我这里来,我好有个清白,她也不好骂我不是?”
    “是这个道理,走,进屋去,我写个条给你。”
    “不用不用,”奚桓忙由怀里掏出张贴,上头明写着是因奚峦逼迫无奈才给的钱,开脱得干干净净,“北果,拿笔来。”
    北果掏出笔,舌尖上舔舔,递给奚峦。奚峦借了,一头笑,一头落笔,“你这小子自幼就古灵精怪的,还早早写下条子来,得,我签。哎呀……是我逼的你是我逼的你,大哥姑妈不在,这家里都成了那母夜叉的天下,你二叔花个钱,还要看她的脸色……”
    说话落了款,万事懒得计较,只拿指端点他一点,“银子给我送到顺天府去,别叫你二婶婶的人瞧见。”
    “嗳。”
    奚桓笑不迭地将他送出府门,扭头将那条子一撕,露出底下的婚书,落款的姓名透了墨,直透到婚书上头,证婚人就写着煌煌的“奚峦”二字。
    他将几份文书小心地装在匣子里头,使北果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往荆州,北果小心接了,一溜烟跑没了影,蜿蜒而下的长廊斜入晴光,异香发名园,鸟啼绿树,数声杜鹃入画堂。
    璀璨的金乌攀在街市参差的青宇上,照耀着这偷偷的盛世,喧喧嚷嚷市井,乱乱纷纷红尘。韫倩匆匆换了身衣裳,丢下满府里客人,交代了三位姨娘几句,便随椿娘登上饬舆。
    将将坐定,便拽着椿娘的腕子急问:“绸袄到底得了什么病,怎的犯得这样急?我早起见她没来帮忙就疑心,怎的好端端就病了呢?”
    椿娘将她与莲心睃一睃,噗嗤笑了,“姑娘家中治丧,忙得那样,不好外出,我才扯了个谎。我们姑娘没病,是今日要成亲,赶着来请姑娘去帮忙张罗,吃她的酒。”
    “成亲?!”韫倩大惊,素靥里浮起似幻似真的喜气,“同桓儿么?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事情,怎的前些日没听见她讲?”
    “昨夜定下的,姑娘说说,是不是听风就是雨的?忙得这样,叫我也稀里糊涂的!”
    韫倩蒙头蒙脑走到那边,进屋见花绸正在镜前试婚服,是一件金线绣龙凤的大红洒金遍地通袖袍,浑身上下浮光溢彩,连着里头是一条猩红织金锦的裙,脚上一双胭脂红鸳鸯软缎鞋。妆台上还摆着顶翟冠,满嵌珍珠宝石,两边帽翅点翠,十分精致葳蕤。
    她忙上去,掣着花绸转身,“老天爷,你怎的急急的就要成亲?”
    花绸迎面一笑,娇靥比往日更具风采,解了衣裳,拉着韫倩在榻上坐,“也不是忽然急起来,一早就有这个打算的,只是桓儿没提起,我也不大好开口。昨夜里,他说起,我就应了,今朝明朝都是一样的,赶着办了吧。对不住,还累得你丢下家中一摊事来帮衬我,你身子又好些没有?”
    未几上了茶果,韫倩轻呷一口,心中有些松快,“今早起已未见下血了,我们二娘忙着请大夫来瞧过,说已是不妨事,再过些日子,也就好全了。亏得你叫我来,家中做法事已吵得我耳朵疼,我借故出来躲一天,也是好的。”
    “还要停几天?”
    “停到二十,就发丧。”
    几人说笑几句,花绸便将个包袱捧来接开,“也不忙什么,就是把屋子归置归置,这绸巾挂一挂,囍字贴一贴,蜡烛插上,别的就不要什么了。满府里还不知道呢,就在我这小院儿里办,戏班子可没有,我叫厨房备了一席,一会子请你们到正屋里将就用些。”
    “怎的,连这府里的人也不知道?”
    花绸摇摇头,目光璀璨,不见一丝僝僽,“我们那二太太什么嘴你又不是不晓得,况且兀突突的告诉他们,他们恐怕一脑门的弄不明白。我与桓儿想,还是等大哥哥回来再与他们说,大哥哥的话,他们就是有些非议,也不好讲的。”
    见她雅态悠闲,娇眼含春,韫倩便笑,“只要你自个儿觉着好,那就万事都好,咱们都是成过亲的人,轰轰烈烈的,日子倒也未必红红火火,喜乐自知罢了。”
    说话间各自张罗起来,爬到床架子上结红绸,往各张家私张贴囍字,到下晌,铺得妆花椅褥,大红桌围,银屏映彩,兰室罩红,与夕阳一同潺湲地流动。
    眨眼晚饭时节,花绸使椿娘往厨房提饭来摆在正屋里,一并使椿娘莲心入席共用。正吃吃笑笑,恍在帘缝里瞧见冯照妆走来,径直往东厢廊下去。花绸好一阵心惊胆战,生怕她闯进屋里去,真像做贼似的,忙喊她,“二嫂嫂,我在正屋里呢。”
    冯照妆扭头一瞧,手从东厢门上垂下来,“哟,怎的又到你娘屋子里去了?”
    “我招呼韫倩,屋里不宽敞,就挪到这边来。”花绸迎门出来,站在廊下福身,“二嫂嫂来找我什么事情?”
    时值暮晚,烧了漫天的云霞,瑰丽旖旎,冯照妆走近拉了花绸站在金凤树下头,才发觉她脸上淡雅清新,却格外光彩照人,便笑,“瞧,我事情还没说呢,你脸上就添喜气了,可见是天赐的缘分。我是来问你,焦家的事情,你是个什么意思呢?焦太太晌午还使人传话问我呢,她那边等着听信。”
    黄花落在花绸肩头,点映着她两点亮晶晶却稍显为难的目光。她原本有些难启齿,可想到奚桓,就顾不得怕得罪人了,“按说,二嫂嫂一番苦心为我经营,我又是个被休退回家的妇人,焦太太娘家也十分好,该应承下来的。可,实在是辜负了二嫂嫂一片苦心,娘写信来说,已经为我另定了门亲事,只是还没十分准,暂且没告诉嫂嫂。”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的一点风都没听见?”冯照妆把眉心攒紧,手背拍着手心,“姑妈也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说也不先说一声。嘶……她既然到了荆州,未必是荆州哪家的公子?或是那边谁家大人赶着攀大哥哥的关系?”
    “兴许是呢?”花绸也假模假样地叹,“横竖女儿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娘既然有那个意思,我也不好多讲什么,麻烦二嫂嫂白替我操心。”
    冯照妆忖度一会儿,摆手辞去,“我回去给你娘写封信,焦家还是好的,虽不做官,到底是大富的人家。你先别应啊,等我给你娘去信劝劝她。”
    言讫出了院门,花绸还没来得及旋身进屋呢,就瞧见奚桓满面春风走进来,丰神朗朗,玉山拔翠,好似人生得意时,尽在今朝,心里再没什么不痛快的,什么潘懋单煜晗之列,全抛到九霄云外。
    眼前只遥遥地看着花绸,心里只觉十分畅意,十分美满,眨眼间已两步跨上来拉她的手,“快到吉时,若吃过饭了,咱们就进屋去换衣裳,祠堂那里北果盯着呢,咱们去拜了祖先,再回屋里拜天地。”
    “正吃着呢。”花绸被他搂在怀里,喜滋滋抬手掐他的腮,“你吃过没有?”
    “我没吃。”
    花绸柳眉半颦,仰面不解,“怎的还没吃呢?走,进屋去与我们一桌吃些。”
    他乐呵呵摇头,“我吃不下,方才屋里采薇摆饭,就觉得不饿。”
    “你这是高兴得饭也吃不下?”
    他连连点头,亮锃锃的眼睛返照着一缕斜阳。花绸笑了,便朝正屋门帘子上瞧一眼,踮起脚来亲了他一口,“真是个傻子,那你进去同你大表姐打声招呼,待会儿她替我妆黛呢。”
    奚桓进门拜谢了韫倩,未几回东厢屋里换衣裳。花绸描眉抿唇,施妆傅粉,在屏风后头换了婚服,抬眉一望,奚桓在屏风前头穿了衣裳出来,是件龙飞凤舞的圆领袍,戴着乌纱,金风玉骨,十分堂皇俊美。
    花绸华鬓饬玲珑珠玉,容色倾城,光凝秋水,飞燕精神,一点朱唇,似樱桃久熟,笑而生嫣,与他默默相对,彼此无言,四个眼睛流露出难表情状,平添几分春色。
    窗外有月渐满,韫倩等人点了灯递给二人,将二人送出院门。奚桓便牵着花绸的手,潜入园中,双双背影投在韫倩眼中,说不出的高兴、羡慕、与心酸。她笑笑,提着孤灯转身,与椿娘莲心张罗起那些红彤彤的蜡烛,点燃兰堂锦帐,红红的光亮得似一轮日出,也似她富丽堂皇的孤单。
    另一盏银灯飘摇在夜风里,奚桓花绸两个避开耳目往祠堂里去,谁知没走几步,半道上撞见四五个查夜的婆子,点着灯飘飘忽忽迎面过来。花绸抱着翟冠有些惶惶,倏被奚桓拽入花间,哈腰躲在里头,两个人盯着几个闹渣渣的婆子往前去了,适才钻出来。
    奚桓复将灯笼点燃,往她面上一照,见还有些慌张之色,便笑,“我说不用去拜祖宗,你偏要去,撞见人又吓得这样。”
    “既要拜堂,高堂不在,自然要拜祖宗。况且按礼,你接了我回家就该拜祖宗的,咱们没迎亲,早起没拜,现在总要拜的。”花绸嘟囔着腮,抬眼嗔他。
    他忽然郑重地站在她面前,撩开她腮上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你怪不怪我?什么都没有,连顶花轿也没给你坐。”
    花绸一颗心像被雨润的田,万花由里头抽了芽,实在与她上回出嫁太不同了,好像她心里装着八十八抬丰厚的嫁妆,每一箱都是她的爱与期待。她想,她一开始就该嫁给憧憬与希望,而不是低头与认命。
    她眼里装了一片星空,与他玩笑,“又犯傻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偷来的锣鼓敲不得’?”
    奚桓却不大笑,眼里含有一点泪光,“那年你出嫁,我跟了你迎亲的队伍一路,越看那顶花轿越生厌,好像有个鸟笼子,把你困住了。”
    刹那绢灯迷离,曲靖香廻,花绸忍不住仰头嗤嗤笑个不住,笑他孩子似的傻气,又笑自己像个贼,似乎瞒着人间,偷来了一段不该属于她的姻缘。
    但她很高兴,他与爱一起占满她的眼帘,溢出一点来,成了闪烁的泪花,挂在睫畔。
    明月当头,满泄青霜,她笑得宝靥生红,动人心魄,奚桓不由歪下脸亲她,接过她怀里的翟冠一个胳膊抱着,一行牵着她往朝前头走,一行得意地仰头吟诵,“芳亭花间悄无言,子规啼遍十二阑。”
    花绸捉着繁重的裙跟在后头,踩着他被月亮拉得斜长的影,她被罩在里头,似乎是他的怀抱,温暖庞然。她咯咯笑个不停,吟和他的句子,“谁道相思了无益,自有梁下双飞燕。”
    无宾无客,没有爆竹喧嚣也无喧嚷祝贺,但这一刻,他们有彼此相证,也有一年又一年的春风为凭,风霜雨雪,纷扰红尘,从未冲散过他们。
    奚桓扭头与她合眸相笑,风雨湖里倒影着前后两个影,一个拉着一个,在满湖星光里跋涉。
    第76章 .夜飞鹊(二) “你要不要脸?”……
    明月当轩, 星入罗帏,杏坛药栏,满地香云散, 青眼对春风笑, 两只红烛烧在旁,将这张床烧成片旖旎地。
    花绸静坐当中,芳颜飞红, 神髓妖娆,两眼盯着奚桓擎着盏灯走过来, 比在她脸畔,将她照一照,再傻兮兮笑一笑,“冠子摘了吧,怪沉的,压得脖子酸。”
    便抬手摘了她的翟冠, 把灯搁在一边, 挨着她坐下, 一时两个人都有些赧容, 不知要说些什么,尴尬地沉默着。花绸正欲开口使他将乌纱摘了, 不想刚转脸, 他就亲了上来, 唇齿衔着她的唇, 像是想咬,又怕弄疼她,只好轻轻摩挲,趁机把舌尖闯进去, 在她软绵绵的口腔里找她的舌。
    找到了,手徐徐捧在花绸的后脑勺,咂摸半晌,渐渐使了力,像要把花绸吃了。花绸有些喘不过气,揪着他两个帽翅,“呜呜”了两声。
    奚桓退开了些,不想叫她揪着帽翅,脑袋又俯回来,正撞在她脑门上。花绸“啊”了一声,手掌不住揉额头,奚桓忙抬手帮着按,“撞疼了?”
    “你的脑袋是铁打的?”花绸嗔他一眼,毫无威慑,有些软而无力,“疼死人了。”
    窗外杳无人迹,静得、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奚桓的呼吸是有些狂躁而克制的,“对不住。”他将乌纱帽摘了,走到龙门妆台搁下,与那顶珠光宝翠的翟冠放在一起,回来顺势把挂了红绸的床架子扫量一遍,“洞房花烛夜,人生得意时。”
    花绸窥一窥他的侧颜,渐觉额头不疼了,“傻子,你饿不饿?一天没吃饭了。”
    “不饿。”奚桓憨直地摇摇脑袋,又挨着她坐下,喉头里吞咽两下,歪着脑袋又要亲她。
    影罩下来,花绸却抵着他两个肩膀将他推开了些,脸上浮起红晕,眼睛往膝盖上垂了垂。奚桓去握她搁在衣袂上的手,有些不解,“怎的?”
    “我……”花绸愈发把眼垂到地上去,“我想小解。”
    花绸素日不惯在屋里解手,就是夜间,也要打着灯笼往外头茅房去,好在她没起夜的习惯,省了不少事。可今日像是与韫倩椿娘等人多吃了几盅酒,小解多些。
    “那就去呀。”说话间,奚桓起来给她打灯笼,刚点了蜡,他脑子里倏地冒出些龌蹉念头,噗地吹了蜡烛,扭头笑,“就在屋里吧,你穿得这样繁重,倘或跌在茅房里怎么好?就不跌,衣裳也拖拖拉拉弄脏了。”
    “不行,”花绸严词拒绝,“我在屋里不惯的。”
    奚桓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软骨在哪里,走回床上坐下,“这可是我娘的婚服,我爹一直留着呢,要是弄脏了,怎么好?”
    “那我换了衣裳去。”
    “多麻烦呐。”奚桓朝窗外挑挑下巴,“你瞧天多晚了,来来回回的,咱们还睡不睡?”他将她望着,目光十二分的正经,“咱们是夫妻,知根知底,又是一处长大,这有什么的?要是你往后病了,万事不便,叫人抬着往茅房去?倘或老了,我瘫在床上,你也叫我爬到茅房去?”
    将花绸说得笑了,他又由床底下拖出个崭新的马子,是个白瓷兔子的,长长的耳朵,眼睛是嵌的红玛瑙珠,背上驮着个椭圆的盘,开着口,漏到肚子里储着。
    花绸把兔子瞧瞧,又把他瞧瞧,有些踞蹐,“那我到屏风后头去,你不许过来。”
    “知道了,我瞧女人小解做什么?”奚桓那一眼,倒好像她不可理喻一般,给她搬到屏风外头去,自个儿旋回床上坐着。花绸见他如此坦荡,自己也有些不好忸怩了,一步一步磨蹭到屏风后头。
    半合儿,就有沥沥的水声,花绸脸上一霎火辣辣地烧起来,恐怕他听见。他的确听见了,细细的声音似雨,他满脑子都想着她白花花的皮肉坐在那兔子上头,手把着两只兔耳朵,说不出的热涌把把他浇透。
    他等啊等啊,等到吱呀开了门,花绸把马子搁在廊下,又吱呀阖拢门,羞答答地踅进屏风,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下巴地垂着,踞蹐一下,又走到面盆架上洗手。
    等她走到床前,奚桓不知哪里掏出条绢子拉她坐下,绢子往她手上搽,搽得十分细致,“来,我给你搽搽。”
    他刻意把这个“搽”字咬得很是绮丽,那绢子摩挲一下,花绸的脸便又红几分。她知道了,他在使坏,简直悔不当初,一张脸羞得无处藏,只好一头扎在他肩上,“你是故意诓我在屋里的。”
    “哎呀,被你瞧出来了。”奚桓毫无愧意,歪着脑袋追着她看,热乎乎的气吹在她耳边,“要不,我也小解一个给你瞧瞧?算给你赔礼。”
    花绸把脸在他肩上彻彻底底歪过去,捶了他一下,“你要不要脸?”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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