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官?”卢骞被惊了一下,顾不得脸红了,下意识地反问,但见她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不愿多说,
    他虽说和苏青荷以友相交,但身份上到底是个下人,不好过问她的缘由,只颔首回道,“店铺一切都好……”
    荷宝斋在兖州城如今是一家独大,点翠楼除掉后,再没有什么玉石店铺可与荷宝斋比肩,要么是底蕴不够,要么是财力不够,都对荷宝斋造不成任何威胁。
    卢骞原本琢磨着她这次回京城,总不能参加完国宴就回,怎么也得在瑰玉坊呆上一段时日,等到秋末才能回来。
    其实辞官也好,卢骞就盼着苏青荷能放下京中的事,多留在荷宝斋,如今辞了官,是彻底地一劳永逸了。
    虽然苏青荷是个甩手掌柜,除了画画花样,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人坐在那里,就能镇着店,镇着伙计们的心。
    苏青荷回来,卢骞身上一直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下来,二人来到里间,卢骞同她细致地汇报这三个月来店铺的收支进项,借此机会,卢骞向她提出了一个最近才萌生的想法。
    “如今店里在兖州城的生意算是彻底稳固了下来,掌柜有没有别的长远打算?兖州城附近有不少人口密集的小城镇,像淄临、汴口,以我看,可以在这些地方尝试着盘下店面,主要是距离近,毛料运输也方便。”
    卢骞侃侃而谈,苏青荷倒有些提不起兴趣。
    她是个没有宏图大志的,在她看来,荷宝斋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就已经超乎她的预期了,从未想过要在兖州各地开满分店。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不想离开兖州城,开分店意味着要到处跑,她心底有个自私的小算盘,她想若侯府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她留在荷宝斋,可以第一时间得知。
    “这事需要慢慢来,我会考虑的。”
    苏青荷郑重地对他道。
    她到底是一店之主,若不能全心为店铺考虑,不然不仅会寒了卢骞的心,更会寒了众伙计的心。
    在荷宝斋坐了一会儿,苏青荷便同赵菁一起,回了自家的宅院。
    一别三个月,苏庭叶并未有什么变化,不知是不是苏青荷的错觉,她总觉得小包子又长高了。
    苏庭叶正在庭院里看书,似乎除了看书,他便没有什么其它的兴趣所在了,见到苏青荷进门,不再像上回一样飞扑进她怀里,而是不紧不慢地放下书本,走到她面前,仰着头清脆道:“阿姐,回来了。”
    苏青荷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同时心里在感慨,小包子真是一天一个样,恐怕再过两年,他会连头都不让她摸了吧。
    得知她再也不用回京城,今后会一直在兖州陪他后,苏庭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啊眨,其中的喜悦是怎么藏不住的。
    回到兖州后,生活似乎才算步入了正轨。
    每天清晨,她会同小包子春杏周婶一起用早食,唠唠家常,随后送小包子去上学堂,回来便去荷宝斋溜达一圈,或者在那呆一下午,描摹图样,与伙计们笑闹闲谈,黄昏时去书院接小包子,伴着夕阳回到家中用完晚膳,或督查小包子的功课,或带他一起去逛逛热闹的夜市,漫步散心。
    每天生活得很平淡,但并不乏味,苏青荷觉着她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有亲人、有牵绊、有种真真切切的踏实感,而不是在京城那座大而空的府邸,和那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你下个绊子的同僚们隔着肚皮打官腔。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那边没有任何音讯,苏青荷也没有收到任何的书信。
    随着时间的流失,事实也摆在眼前,苏青荷不得不承认,她被爽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约。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就当他没有存在过罢了。
    苏青荷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是连接受的过程都省略了,她从不会自怜自艾,只会逆来顺受地往前看,从不会追溯过去的缘由。
    在兖州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辞官的真正原因。随着时间一长,或许也是她自己的刻意遗忘,这件事像随风飘飞的柳絮,不知道被吹散掩埋在了哪个角落,好似从没存在过她的生命里。
    苏青荷把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教导小包子,和发展荷宝斋上。
    或许是生母秦氏病死在床上的事,给小包子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或许是因最初的汉字启蒙是医书,小包子对于医学药理方面异常感兴趣,时常会叫苏青荷去买些医书带回来给他看。对于小包子自己的选择,苏青荷自然是百分百的支持,但是奈何她自己在这方面一窍不通,除了帮他买医书,她教不了他更多。
    后来还是春杏出的主意,苏青荷拎着几盒糕点去拜访了兖州城口碑最好的一家医馆,回春堂。回春堂的掌柜兼坐堂医是位年逾花甲的清癯老者,为人也和善达理,听闻了苏青荷的来意后,也没有一口答应,只是说将那孩子带过去给他看一看。
    苏庭叶五官神似苏青荷,属于清秀白净型,让人心生亲近,虽然性子还是有些寡言,但这两年跟着苏青荷,已改变缓和了不少,没有给人倨傲疏离感,所有的街坊邻居,包括荷宝斋的伙计们,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懂事知礼,让人省心,是个十足的小大人。
    加之小包子的字写得漂亮出挑,比一些大人都不逊色,回春堂的老掌柜对他很满意,于是每日书院下学后,苏庭叶便会跑到回春堂来帮忙抄写药方,比起上学堂来还要热情满满,风雨无阻。
    而对于荷宝斋,苏青荷听从了卢骞的意见,开始尝试在临近的小城镇盘下店面。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盘店面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阻,银子像流水一样往荷包里进。
    在她马不停蹄地奔波中,荷宝斋的分店一家家地开了起来。
    一晃三年。
    *
    荷宝斋侧厅的屏风后,苏青荷在描摹花样,春杏立在一旁研墨。
    春杏低头研墨,无意间说道:“小姐,我看那张公子对你可是真心的,三天两头来送些新奇的小玩意,今日上午他竟送来了一只会念诗的鹦鹉,真是够费心思的。”
    原本苏青荷只招赘婿的消息放出来后,他和各种有意结亲的街坊们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然而随着荷宝斋的生意越做越大,各地的分店相继开张,到如今大半个兖州都遍布了其招牌,苏青荷俨然成了兖州城首屈一指的翡翠商,原本那些消停了的人家,又开始蠢蠢欲动,其中以这张公子最为甚。
    自打半年前开始,苏青荷每日去接送小包子,又能与这位仁兄‘巧妙’偶遇,同时三天两头地来串门子,堪比狗皮膏药,苏青荷不胜其扰。
    送鹦鹉,亏他能想得出来,她最不会侍弄长羽毛的动物,这不是给她添麻烦么……
    苏青荷轻吸一口气:“我不是说不让你们收他的东西了吗?”
    春杏撅起嘴,也颇为无奈:“张公子那人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是说得动,赶得走的?再说,又不是光白收他的东西,他每次来,我娘都会让他带些做好的糕点回去,他送的东西也大都不值钱,也不算占他便宜了。”
    顿了顿,春杏又弯下身子,眨眼道:“我听说,张公子和回春堂的李掌柜是表亲,我怕太驳了张公子的面子,会牵扯到小少爷,我这不也是为小少爷着想吗?”
    “庭叶在回春堂做了三年的事,还能因他张远之一句话,就被打发走了不成?”
    苏青荷皱着眉头,放下笔,将画好的图纸抖开,忽闻一道低醇的年轻男子的嗓音绕过屏风,由远及近。
    “哪家的张公子敢打我们苏掌柜的主意?”
    苏青荷乍一听以为是卢骞,细想又不太像,这人的嗓音偏低沉醇厚,且卢骞绝不会用这般揶揄的语气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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