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确实是个有才的,且从文章里看,算是志向高洁之人,她的母亲管束他这样严,于生活上应该是检点的,小伙子人很不错,要是错过了确实可惜。看他文章里的凌云之志,金科考试应该不在话下,大有可能会成为官门之人。
    毒日头晃得温秀才眼花,他定了定神,失落道:“我去问问大妹。”
    是晚,温秀才和大妹在大堂谈话,屋外夜来香香气馥郁,伴随阵阵晚风吹进卧房里来。二妹无心看书,在房间内坐立不安。小妹快速做完功课,见二妹还在窗边晃荡,不耐烦道:“别走来走去好不好?看着心烦。”
    二妹坐到小妹的旁边,拉着她的手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老是抢大姐的东西……”
    小妹缩回手翻了个白眼,“要是她的,你能抢得走?”
    好像是这个道理,她哪里比得上大姐?可是又好像不是这个道理,她占了大姐读书的名额,现在有一户好人家找上门来,原来是相大姐的,却怎么的就相中了自己。
    二妹理不清头绪,只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趴在桌子上小声啜泣。小妹愣怔了一下,拍拍二妹的肩膀,指指房门方向,带头蹑手蹑脚趴在门板上偷听外头讲话。二妹止住哭,也学
    着小妹的样子趴上去。
    温秀才叫大妹留下来已有一小会儿,并不说话。大妹见温秀才两道纠结的眉头,体贴道:“有什么事情,爹爹拿主意就是,不一定非要女儿同意。”
    大妹越是大度,温秀才就越觉得亏欠她太多。
    “可是她想要二妹。”温秀才犹觉得气愤,郁郁道,“孙大娘也是个不靠谱的。”
    像是意料之中一样,大妹并不吃惊,“爹爹若觉得合适,就替二妹定下吧。家里有三个女儿,解决一个是一个,比起学业,还是二妹的幸福重要,你也问问二妹的意思,看看她愿不愿意。”
    门背后,小妹轻推一下二妹肩膀,与她咬耳朵问:“你愿不愿意?”
    二妹羞红了脸,嗫嚅道:“你胡说什么!”走到床边脱下鞋袜上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被窝里。
    相亲
    双方家长虽然已经同意,但两个年轻人总是要见一见的,是萝卜还是青菜,总要对得上眼才行。年轻人脸皮薄,怕害臊,于是孙大娘经过华氏和温秀才同意,把见面地点定在城里的茶舍。
    温秀才带着二妹去品茶,华氏领着儿子从大堂经过,两个年轻人均低着头,二妹心里忐忑,临到人家快要跨出店门,温秀才拉了一下她的衣角,才羞答答抬头,匆匆打量一眼,又马上低回来,羞得两颊绯红,烫似火烧。
    虽是惊鸿一瞥,华氏的儿子华归还是看清了二妹的容颜,小小呆楞一下,心里扑通扑通跳。
    三姐妹之中,二妹是最漂亮的一个,且脾气最好,最有女孩家的娇态,华归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等到温秀才问二妹的意思,二妹低着头沉默不语,温秀才见她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便明白了。
    关于这个年轻人,温秀才之前看了文章便很满意,今日得见本人,更加放心,周身弥漫一股浓厚的书卷气暂且不说,长得也文质彬彬、唇红齿白,想是长年待在书房所致,导致皮肤比豪门大户的姑娘们还要白皙,眉宇间有些柔弱,想来脾气应该温和,二妹嫁过去不会受欺负。
    既然两个孩子都满意,华氏那边便着急要挑选日子,趁早把文定给下了。温秀才不同意,觉得大妹还未落定,二妹先找了人家,回头让村里的人知道,会笑话大妹。但是华氏有华氏的道理:儿子明年就要上京赶考,现在下定,一来可以给儿子添喜,让他有个好运气,希望小登科外来个大登科;二来解决掉媳妇问题,可以让儿子放更多的心思在学业上,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温秀才问过大妹的意见,总算同意先订婚,等二妹及笄之后再行嫁娶事宜。
    既然下定,免不了要彩礼,华氏那边哪有这么多存银?省吃俭用下来的那些是要给华归作上京的盘缠,下文定的钱都是立了字据问孙大娘借的,好在温秀才不苛刻,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大妹从家里吃完饭回孙家绣坊,经过村口大槐树的时候,从阴凉处走出一个穿深蓝色长衫男人,叫住了大妹。那男人留着髭须,脸上带着笑容,却让大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大妹往后退几步,镇定地问道:“文先生?”
    文秀才嘿嘿笑了,上下嘴唇旁的胡子抖动,“是我。要回孙家绣坊吗?”
    “是的。”大妹点下头笑了笑,便告辞要走。
    “我送你吧!”文秀才上迎几步,盛情拳拳。
    大妹连退两步,强笑道:“谢谢文先生好意,我认得路的。”说着,也不等文秀才说话,快步离开。
    及近孙家绣坊,大妹回头看了看,发现文秀才总算没有再跟来,松了口气,一路上,她加快脚步,他也加快脚步,她小跑,他也紧紧尾随在一丈之后,跟个冤魂索命似的,因此,大妹只能拼命迈快双腿,唯恐被他追上。
    揉揉发酸发疼的小腿肚,大妹心想:自己的意思这么明显,文先生应该知难而退了吧?
    郑家
    七月初七是七夕,听说郡城在这一天会开设夜市,小摊小贩和街上的店铺通通开到天明,满大街的灯火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不但好玩的,还有很多好吃的,玲琅满目,比比皆是,有些甚至是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苏甜被传舌的丫头们说得心痒痒,央求苏慕亭带她去开开眼界。
    苏慕亭暗中给家在郡城的姑妈去了一封信。没过几天,郑府派马车来到苏宅,说是奉郑夫人的令来接苏慕亭去郑家小住几天。苏慕亭觉得自己一个人去太无聊,于是让马车载着她绕远路拐到东塘村的孙家绣坊,邀请大妹也一同前往。
    东凌县距离郡城有半天多路程,行到中午,马车停放在路边的一家酒肆旁,马夫卸下车子,牵着马儿去喂草,苏慕亭和大妹先进店里,苏甜要来三个房间,打了两盆水先给二人擦脸净手。
    正是接近三伏天气,毒日头明明晃晃挂在半空,都能将路面烤出油花来,不管动还是不动,都能出一身汗。擦脸的水是井水,冰冰凉凉,浸湿手帕敷在脸上,顿时爽利不少,但不能贪凉多浸泡,要是寒气侵入体内,那可真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大妹和苏慕亭梳洗时,苏甜出去点菜,凉菜两个、热菜三个、一份汤、一盆米饭。等二人梳洗完毕出来,菜已经在桌子上摆好,马夫在旁边等候。
    一行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期间有瓜农推独轮车经过,苏甜眼馋独轮车上的寒瓜,问苏慕亭要钱出去买了一个。吃完饭之后,每人又吃了一片寒瓜,剩下半个被苏甜抱着,不愿意撒手,便由她一个人独享了。
    大家先各自回房午憩,等到日后偏西些再启程,房间共有三个:苏慕亭和苏甜一间、大妹一间、马夫一间。
    傍晚之前,才到郡府,大街上挂满许多纸扎的彩灯,不少商贩开始在街边支起摊子占地盘,街道有四驾马车之宽,足足比东凌县多出了一倍,街上行人不少,只是散落在宽长的街道之上,并不觉得拥挤。
    下了马车,首先看到的是守在郑宅门前的两只闭眼石狮子,左雄右雌,雄的威风凛凛,母的在逗弄脚下的绣球,憨态可掬。从外表上看,郑宅的门面和旁边的宅子没有很大的区别,一板一眼,中规中矩,无非比苏家大些、阔些,及至从偏门进去往里深入,才知道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走在抄手游廊上,向两边看去,只见佳木葱茏,绿柳周垂,花团锦簇,异香扑鼻,再抬头,便看见远远近近屋角叠着屋角,壁垣接着壁垣,仿佛看不见尽头。
    郑宅的下人带着大妹三人穿过一个垂花拱门,迎面就看见“静香园”三个字,左右三间厢房,东边架有一架蔷薇,花开荼蘼,微风一扫,簌簌往下掉花瓣,细闻之下,能嗅到阵阵花香。
    大丫头把三人引到正房厅堂,说道:“我家老爷夫人去梅家了,临行前嘱咐婢子好好伺候苏姑娘和温姑娘,让两位姑娘在这里同在家一样,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和婢子说,老爷和夫人晚饭时候就回来。”
    夜市
    苏慕亭没看见郑恒,遂问道::“你们少爷呢?”
    大丫头答道:“少爷和朋友到郊区打猎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苏甜巴巴凑上前,揪着丫头的衣角,甜甜讨好道:“好姐姐,我可以看看厨房么?”
    大丫头看向苏慕亭。
    苏慕亭摆摆手,道:“你带她去吧,找一些你们家有而我们苏家没有的东西给她尝尝,不用理会我们。”
    丫头听命,领着苏甜告退。
    没一会儿,另一个小丫头进来奉茶。大妹站起身,细细打量房内的摆设:正面设有一张紫檀木大案,案上摆放一只汝窑青釉花囊,插了满满的一囊栀子花,边上一个青玉莲华的香炉,因栀子花气味馥郁,因此香炉并未点香,东边靠窗设有一架楠木穿藤的罗汉榻,中间摆放四角矮桌子,榻上置放几个藤条编制的靠枕,窗边遍种芭蕉。
    苏慕亭说道:“表哥在治园布景颇有心得。”
    华而不俗,雅而不酸,既彰显了气派,又不使来人觉得压抑和窘迫。大妹赞同地点头,心想:他好像懂得挺多,也能自己研制香料。
    苏甜从外头进来,带了一个提着食盒的丫头,吩咐丫头把食盒放在桌子上。
    苏甜揭起食盒,大妹看见是这一个镶成攒盒,各样点心、菜蔬、水果放在里面,共有十二碟之多,三付银碗象筷也镶在食盒壁上,十分精巧。三人在桌前围坐下,各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预备先去逛夜市。
    天还未全暗下来,街道上的花灯已经点上,有绘美人的、有写山水的、有画稚子嬉乐的,火树银花,华丽纷纭,将这条街道点成了不夜天,夹杂着远近高楼上传来的丝竹之声,仿若踩在云端一般。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妹三人手挽手,免得被拥挤的人流给冲散了。三人随着人流往前,看见有卖吃的摊贩,苏甜便挪不开脚,苏慕亭和大妹也只好陪着她在食棚里等候空位置,旁边有卖磨喝乐的,材质不一,有泥塑的,有石雕,有陶瓷的,憨态可掬的两个白白胖胖小人儿,男孩手持莲叶,女孩手持莲花,栩栩如生。磨喝乐有求子的寓意,苏慕亭想起郑家人丁单薄,姑母膝下只有表哥一个孩子,于是掏钱买了一对。
    从食棚里出来,发现人群比之前更加密集,鼓乐喧天,火光闪烁,人声鼎沸,三人依旧手挽手前行,经过一座石拱桥的时候,突听“砰”的一声,半边天空被照得大亮。三人抬头来看,才知道有人在远处山头放花炮,又听“吱——砰——”的一声,两只花炮同时在空中绽放,如流星赶月一般,绚烂了朦胧的夜空。
    三人下了石桥,坐在河边的亭子里歇脚,只觉得眼前人来人往流水似的,一个个姑娘媳妇装扮如同赶赴相亲宴会一般,粉光胭艳,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大妹见时间差不多了,提醒了一下苏慕亭。尽管苏甜还不愿意走,但唯恐郑夫人在家久等,于是三人打道回去。
    乞巧
    大妹她们到郑家的时候,苏慕亭姑姑和姑丈也已经回来,大妹发现苏姑姑就是自己参加李家绣庄终场比赛那天,在路上碰见的那位裙子撕一个口子的夫人。
    苏姑姑也认出大妹,同她微笑。一旁的仆妇张婶说道:“姑娘那日怎么走得这么快?我们都来不及谢谢你。”
    大妹福了福身,客气道:“一点小事,不敢邀功,那日有急事要办理,因此走得匆忙,还请夫人见谅。”
    苏姑姑点点头,笑道:“姑娘客气了。”接着吩咐张婶让厨房上菜。
    郑家以染布为业,经过祖上几代积攒,到了苏姑夫这一代,郑家染坊成了南越郡最大,不但在周邻的郡城,就是在全国也是有名气的。苏姑父为人看着老实本分,说话做事皆小心翼翼,唯苏姑母马首是瞻。
    苏姑母带苏慕亭她们到花厅入座,菜品已经上桌。苏姑母俭以持家,往日郑恒在的时候,饭桌上均是两荤两素,今日郑恒不在,多了苏慕亭和大妹两位,又是过节,因此荤菜多了两个,素菜多了一个。
    饭桌上,苏慕亭问起“梅家”是哪个“梅家”。
    张婶嘴快,说道:“就是现任太守主簿的梅家,梅老太爷未过世之前,曾是咱们郡的郡丞。”
    原来太守大人保媒,把梅主簿家的小姐许配给郑恒。梅夫人体弱,夫妻两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梅小姐这几日身体不适,苏姑姑去给太守夫人送布料的时候听说此事,便从库房里拿了一支人参和几种珍贵药材,与苏姑夫一同去梅家探望,因多待了一会儿,因此回家晚了。
    苏慕亭问道:“如何都没听母亲她们提起?”
    苏姑母说道:“也就这几天才发生的事,下个月再下定。”
    苏慕亭知道自己姑母对苏家没有很深的感情,跟苏家说这些也不过是履行告知责任,遂没继续问下去。
    没一会儿,下人进来禀告说大少爷回来。紧接着,郑恒带着随从小六跨进花厅,一身宝蓝色劲装,衬着他身姿英气挺拔。
    郑恒此行收获颇丰,因怕母亲见不得血腥,猎物放在外头未拿进来。郑恒先向父亲和母亲请安,再与苏慕亭和大妹见礼。
    苏姑夫问道:“你母亲爱吃鹿肉,有没有打到鹿?”
    郑恒答道:“有的。”一行人共打到两头鹿,他分到一条后腿和一排肋条,因怕母亲反胃,没有细说。
    张婶于是和小六儿一同出去,把猎物放进厨房,让厨娘切一块鹿肉拿来烤。
    郑恒回房换衣服,待换好衣服出来,苏姑母她们已经吃罢饭,领着苏慕亭二人在园子里乞巧。
    丫头在面对上弦月方向摆设一个香案,案头供奉鲜花和瓜果,苏慕亭和大妹跪在蒲团之上,潜心向织女娘娘祷告,张婶在旁边轻轻哼唱起《乞巧歌》:“一乞手巧,二乞容貌,三乞心通,四乞缘顺,五乞兄妹身安康,六乞爹娘千百岁,七乞姐妹情深万万年……”
    郑恒走近苏姑母,轻声说朋友邀他去听戏。苏姑母点头同意。郑恒放轻脚步出去,在月亮门碰见捧了果盘进来的苏姑夫。
    得知郑恒要出门,苏姑夫紧追几步,让儿子早点回来,又特地叮嘱小六儿给少爷带件衣服,免得更深露珠的时候着了凉。
    祷告完,便是穿针环节,一排不同针孔的绣花针依次排列,针孔由大到小,乞巧女子要拿绣花丝线一口气穿过针眼,穿过去的绣花针数目越多,表示越得织女娘娘眷顾。
    苏慕亭第一次就要了九枚绣花针,但是并没有完全穿过,于是减到七枚,有惊无险通过。轮到大妹的时候,她只要了五枚。
    张婶自豪道:“夫人年轻的时候,能穿过九根针呢。”
    苏姑母瞥了张婶一眼,淡淡道:“多久的事情,提它做什么。”
    厨房送烤鹿肉过来,闻着喷香,苏姑母很有胃口,吃了两小块。苏姑夫吃了三块,苏慕亭和大妹也各自吃了一块,剩下的全归直咽口水干着急的苏甜。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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