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查章王府时她受了烟毒,思绪不清,再加上当初失踪时年纪尚小,难免记不清了。在卫夕惶恐的注视下,赢山王颇为疼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朝旁边的软榻比了比,“我知道你心中狐疑,你先坐下,为兄好好讲给你听。”
    卫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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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也是个被*毒害的故事。半个时辰的功夫,卫夕总结出来一个道理——
    枪打出头鸟,人生在世切要懂得低调谨慎,勿锋芒毕露。
    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爷哥哥就是因为年少无知处处争先而遭人嫉恨,多方联合从背后抗压他。在他随军赶往边境时,皇妹受歹人追杀进而生死未卜,没多久母后也被人陷害打入了冷宫,忧郁而死。
    树倒猢狲散,先前的拥护者全盘倒戈,锋芒万丈的预备太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久之后就被发配大华充当“和平人质”……
    怎一个“惨”字了得?
    卫夕砸咂舌,除了同情眼前这个唉声叹气的王爷,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这具身体原本并不是她的,出点什么稀奇事也不为过。她关注的重点不是白鸟的落魄公主身份,而是pass掉了双面间谍的可能性。
    太好了!
    她方才还嘀咕着怎么跟牧容交待呢!
    “我万分后悔,当初不该去争那太子之位。”赢山王还沦陷在灰色回忆中不能自拔,“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悲结局。那之后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我的皇妹,公仪迦元。”
    他仰头望着穹窿,神色凄然。这会子真相大白,卫夕突然觉得他跟“自己”长得格外神似。
    白鸟的身份究竟是谁也无从考据,赢山王单凭一个胎记就能认亲,未免也太一家之言了。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也不会迷信身世,更不想去搞清楚,招惹麻烦上身。
    然而赢山王并不是在开玩笑,她能感受到他周围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一具漂亮的躯壳下包裹着他奄奄一息的魂魄。
    在她出神的时候,赢山王转头看她,眼神中的清辉好像是枯木逢春一般,让人不忍去扼杀。
    罢了,敷衍一下好了。甭管自己是不是那个迦元,她不想伤害这个千里寻妹的“好哥哥”。给他一点寄托,或许他能重新振作。
    这么想着,卫夕深吸了一口气,笑眯眯的弯起了眼眸,“有什么可后悔的,指挥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是输的一塌糊涂,可心中仍没有遗憾不是吗?我相信沈贵……母后也不会埋怨你的。”
    眼见她接受了南魏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虽然有些反应寡淡,可还是在赢山王心里燃起了一把火。
    他激动不已的握住了卫夕的手,紧了又紧,像是怕她跑掉,“迦元,你怨我吗?若不是我的疏忽,你应该尊享公主的荣华富贵,而不是……”他懊丧的咬咬牙,“而不是落入残忍的锦衣卫,成为这大华皇帝的鹰犬!”
    他说的有理,公主的待遇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可有一点她不能苟同,别人眼中残忍无情的锦衣卫她却感觉萌萌的。
    恭喜,她已经被牧容成功洗脑。
    “我觉得挺好的呀!”卫夕笑容宴宴的抽出手,在衣袍上抹了抹上头的汗,“这里有很多有情有义的兄弟,各个儿都是美男,而且对我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精致的小脸稍稍露出羞赧,“这里有我喜欢的人。”
    “你喜欢的人?”赢山王诧讶,想了一会这才试探:“莫非是那锦衣卫指挥使?”
    “正是。”卫夕搓搓鼻尖,也不打算隐瞒。
    赢山王沉默不语,直直盯着她,眸中光影变幻莫测,好半晌才道:“这么说来,你不肯跟我回南魏?”
    “那里早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回去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这他乡过的舒坦。”卫夕坦言,“我是不会回去的,正确的说,我是不会离开牧容的。”
    面对十多年未见的皇妹,赢山王只觉好笑,浅声道:“那可是锦衣卫指挥使,你知道他手里攥了多少枉死的人命吗?迦元,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蒙蔽了。”
    “……蒙蔽?”卫夕颇为无辜的他,继而掩唇咯咯一笑,“你知道我的手里攥了多少条人命吗?一点都不比他的少。人不可貌相,你也不要被眼睛蒙蔽了。我看起来很单纯是不是,但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迦元了。”
    无论是心,还是魂魄,都不是停留在赢山王心中的迦元妹子了。
    “纵使牧容再黑暗再恶劣,我都可以接受他。”面对哑然的赢山王,卫夕从容不迫的起身,对着他恭敬施礼:“今天的事就作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既然南魏昭告天下昭平公主已经病殁,你就当做我彻底死了吧。”末了,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王,爷,卑职告退。”
    “迦元!”
    赢山王焦急的唤她一声,可她固执的身影还是很快消失在了幽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或许会有泪水,或许哽咽的说不出话,但他从未想过会这么仓促。
    迦元认了他,但却不肯跟他回去。他虽是个失势的王爷,但却可以给她一个安定的环境,为她寻一个好夫家。
    而她,却不要。
    宁肯留在那刀尖上行走的锦衣卫。
    “王爷,你怎么让迦元走了?!”
    杨柳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因为焦躁而抬高了声调。赢山王回过神来,半阖起的眼帘将眸中情绪遮掩,微微踅身道:“你藏了那么久,该听的都听到了。”
    杨柳快步上前,秀眉锁成了一条线,“王爷质子之期已过,即便是迦元一时难以接受不愿意离开,你也大可将她直接带走。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是个活人,你要让本王绑她回去?让她恨我?”赢山王抿了下唇,眉头也跟着攒了攒,“再说了,即便是带走她又能去哪?也许咱们刚踏进南魏就被人暗杀了!”
    杨柳被堵的说不出话,拳头紧紧攥着,青筋暴露。他不服气,样子有些执迷不悟:“王爷,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总算寻到了迦元,就这样完了?”
    “断然不会!”赢山王阔袖一震,“他是本王的皇妹,是南魏的公主,本王自然不会让她如此落魄,只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赢山王颔首,徐徐道:“本王万万没想到迦元竟然成为了锦衣卫,这下子有些难办了。锦衣卫知晓大华不少朝廷秘闻,如若本王去求她,光宏帝又怎会放她离开?搞不好还会害了她的命。她究竟是南魏公主还是暗探,就在大华皇帝的一念之间。我们现在寄人篱下,胳膊拧不过大腿,单凭麒麟崖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她。”
    被他这么一提醒,杨柳适才想到了她的身份。他原本以为她是逍王的侍卫,谁知竟然是皇帝派来监视小王爷的锦衣卫!
    如此一来,杨柳登时变得蔫头耷脑。
    谁人不知锦衣卫的厉害,当初他们麒麟崖在南魏还无意拦截过锦衣卫的通风信鸽。若要带走一名普通锦衣卫或许还激不起风浪,可迦元不同,她是名声大震的女探子白鸟,又跟指挥使关系匪浅,冒然掳走她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杨柳忿忿不平的磨牙,“这是大华,除了麒麟崖谁还肯帮我们?”
    赢山王没有着急回答他,负手而站,仰眸望天,方才在宫里的场景一遍遍回放在他的脑海里。光宏帝要问责卫夕,他早就接到了方清的禀告,急不可耐的赶去了御花园,只不过一直躲在外头窥察着里头的光景……
    “王爷!”
    在杨柳心焦气躁的催促下,他淡淡勾了勾唇,“去通报一下牧指挥使,就说本王有要事与他相商。”
    ☆、第八十章
    光宏六年春。
    西北边关缺饷,士气低落,不停有驻守将军上书皇帝请求放银。由于五军都督府扩张太大,国库早已亏空,光宏帝一筹莫展,唯有召见牧庆海,询问如何才能节流。
    “皇上,节流不如开源。臣主张征收工商业者的课税,即能稳定民本,聚拢人心,又能增加国库收入,实则一箭双雕。”
    牧庆海所言有理,光宏帝沉思须臾,面上看起来有些为难,“大华的工商业多由世家大族把持,这么一来难免要触碰到一些权贵的利益。若是闹腾起来……”他捏捏眉头,“也够朕头疼的。”
    牧庆海不以为然,“皇上自然是知道,工商业素来是肥利,银子流入他们手中多数也都用来吃喝玩乐了,实乃浪费。军队驻守边关为国效力,救济国家匹夫有责,尤其是钱袋里塞满银子的工商业者,势必要作为楷模。毕竟……”他抬眸看了看光宏帝的面色,“毕竟他们如今得到的雍容华贵也是皇上仁政的效果,是到报恩的时候了。”
    若非大华鼓励工商业发展,哪有这些商人权贵阶层的诞生?思及此,光宏帝方才的顾虑登时消散不少,从龙椅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节流固然可行,但一时半会难见效果,唯有开源才能快速聚敛银子,解除军队缺饷的问题。
    “好!”光宏帝袖阑一震,威严道:“就按牧爱卿的意思办,朕就将此事全权交与你,切勿让朕失望。”
    牧庆海恭敬揖手,“是,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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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以左丞相牧庆海为主的改良派在朝廷诞生。改革方案顺利拟定,以告示的行事由各地官府昭告天下,并加派一名官员执行监督。
    牧庆海主张降低农业税,按年入银两来征收工商业者的课税,以此开源。除此之外,他还实行削爵降俸,倡导节俭度日,以此节流。
    此番改革一时激起了千层浪,老百姓受益,自然拍手叫好,然而那些被触动利益的权贵望族却傻了眼,人人提起牧庆海皆是敢怒而不敢言,毕竟他小儿尚在提领锦衣卫。
    由于光宏帝大力支持,改革推进极快,短短几日就有数千两白银上缉国库。大功臣牧庆海颇受皇帝赞誉,牧党人士各个儿都是红光满面,面对灰鼻土脸的蔡昂一派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然而牧容却不敢怠慢,加派了两名锦衣卫暗中保护父亲。此番改革委实有些激进,可父亲的意思他也违背不得,只能防着小人暗算。尤其是那些突然被削爵的,难免办出什么极端之事。
    结束了一日的公务,牧容回到府邸时已经傍黑天了。卫夕在正堂摆弄花草,老远瞧着大人回来了,赶忙裹上小斗篷迎了出去。
    “大人,东西买了吗?”由于跑的急,她咻咻的喘了几口气。
    “你的眼里倒是只有吃的。”牧容嗔她一句,还是将手里的木匣递给了她,里头装着她的“新欢”——百合糕。
    “谢谢。”卫夕笑吟吟的接过来,还不忘踮起脚亲他一下。
    两人如此亲厚已经是府邸习以为常的事了,青翠老远看着,还是忍不住捂嘴匿笑。瞧大人那脸色,明明心里极为享受,面上却还一版正经……
    委实会装!
    二人携手往偏厅走,卫夕一手拉着牧容,一手提着小木匣,嘴里嘚吧嘚吧的说个没完。一日不见时隔三秋,她还真有些想念牧容。
    话说的太急,她喝了几口凉风,嗓子又是一阵干痒,忍不住咳了个天翻地覆。
    近日天气转暖,夜风却还凉森森的,她不小心染了风寒,倒是不烧,唯有嗓子发炎,彻夜的咳嗽。
    怕她咳出毛病,牧容让她窝在府里养了好几日,各种润肺滋阴的补品好生供着,这才渐渐好转。
    如今见她眼里咳出了泪雾,牧容心疼的蹙起眉,停下步子将她揽入怀里,担忧道:“怎么还是咳?药有按时吃吗?”
    卫夕擦了下眼角,嗡声嗡气道:“按时服了,病去如抽丝,哪有这么快就好的。”
    更何况是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她扁桃体发炎了啊!光凭中药汤子调理慢死了。
    “陈忠说了,你身子骨虚的很,一定要多多留心,不要再毛手毛脚了。”牧容将她搂的更紧,睇下巴亲了下她的头顶,半阖起的眼眸晦暗不明,仿佛蕴着万千念头似得。
    外头风凉,两人没有过多逗留,卿卿我我了一会,牧容揽着她快速走进了偏厅。
    描画漆金的檀木八仙桌上早已布满了晚膳,都是极为清淡的食物。卫夕吃了许多日,难免胃口欠佳,拿筷子夹了几口便说自己吃饱了。
    牧容自然不肯放她离开,逼她吃下两小碗冰糖雪梨粥这才肯放她去沐浴。
    临走时,卫夕狠狠踩了下他的皂靴,逃也似的飞奔出门。那冰糖雪梨粥她吃到吐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第二口。
    偏厅了少了卫夕显得有些冷静,牧容无可奈何的看了眼皂靴上的鞋印,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果真是不能娇惯。
    他自顾自的笑笑,起身示意婢女收拾碗筷。回来的有些晚,他的飞鱼服还没来得及脱,这会子裹在身上有些难受。出了偏厅,他踅身往东朝寝房走。
    穹窿变得蓝紫,月朗星稀,明个又是好天。
    牧容驻足看了会,正欲抬步离开,一道隐约的银光突然从侧面突刺而出——
    他眼光一凛,灵活的后退一步,只听“嘭”一声门响,有什么东西扎在了他右侧的门栏上。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精钢飞镖,下头还扎着一张白纸。
    牧容蹙了下眉头,拔出飞镖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后打开了那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上书几个苍劲的小楷——
    「亥时,老地方见。」
    ☆、第八十一章
    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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