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毕,她飞快地说道:“既然不愿意进宫,那当然也不能进牢狱,我们只能外逃。”
    江星月的目光略带一丝茫然:“我不确定要逃向何方。”
    桐月手指着辽阔的水面说道:“大海。”
    江星月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那就逃向大海。”
    桐月接着便说了自己来之前做好的准备:“姐姐和两个孩子已经被送到黄石岛上了。”黄石岛就是荷月先前呆的那个岛屿,因为上面到处都是黄色的石头所以众人都称它为黄石岛。
    “我已经派人去接伯母了。等到人一聚集,咱们就登上大船,逃向深海,就凭朝廷的水军是奈何不了我们的。”
    江星月点头道:“我先向看过一个西洋人绘的地图,在大海中有不少岛屿,咱们选一个最宜居住的岛去安家也好。”
    “好。那就这样。”两人的语气欢欣雀跃,充满了向往。
    柳栖白见两人聊得如此投入,不得不让人提醒她们后面有船追来了。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有两条大船,船头旗帜飘扬,甲板上士兵林立,一看势头就不好。
    船头立着一个中年将士,他命人大声喊话:“江大人,前方不太平,末将奉命来护送江大人。”
    接着,他又亲自喊话柳栖白:“柳公子,且行个方便。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柳栖白一言不发,也命船工稍稍放慢速度,借此机会将船横亘在两条大船之间,江家的船凭着这会功夫,又与追兵拉开了一些距离。
    江星月一面命人答话一面吩咐众船工赶紧开船。然而他们和后面那条大船隔得很近,柳栖白的阻拦也无济于事。
    荷月见状心急,便要带领众兄弟上前拼命。
    江星月却制止住了她。很明显,对方船上有四五百个士兵,一旦交手,他们必将陷入被动。
    桐月和江星月并肩而立,两人都在飞快地盘算着计策。
    柳栖白与那条船几乎齐头并进,他好像在跟他们商量着什么,他应该是在说情,但对方看上去没有被说动。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个主义,那就是擒贼先擒王,只要他们捉住这个头领当人质,便可以一路通行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当然只能交给荷月来完成。
    桐月招手叫过荷月,低声嘱咐了她几句。
    荷月带着几个水性最好的兄弟,跳上小船,本来,她打算冲那位武将去,突然,她想到什么,临时改了主意。径直冲柳大的大船而去。
    小船像箭一般地冲到柳家的船边,船上的人对她也没有防备,只见,她顺手一拽,轻轻松松地就把柳栖白拽到了自己船来,她刷地抽出一把砍刀置于柳栖白脖子上,大声对那个武将喊道:“船上那谁你给老娘听着,你要是再追我们,我就宰了这个小白脸,到时看你怎么向他爹交代,看你怎么向太子复命?识相的快快撤离,否则我就动手了。”
    中年武将先是一愣,接着又开始权衡利弊。的确,上峰只是命令让他拦住江星月,并将她护送到京城。他若是因此伤了柳栖白那可如何是好?如今秦相已经倒台,柳大人因为最先带头弹劾秦家父子,在朝野收获一个刚直不阿、不畏权势的清名,再加上他又是新太子的老师,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他若是得罪了柳大人,他还有命在吗?
    他越是权衡越是顾虑丛丛。
    这时,柳栖白也喘着气吩咐他:“快后退!”
    那人思前想后,只得放慢了追击速度。
    这时江家的众船工一齐用力划桨,正好江上又起了风,船帆灌满了风,行得飞快。两船的距离越来越远。
    荷月把柳栖白押送到了大船上,江星月十分抱歉地冲柳栖白拱手:“柳兄,真是难为你了。”
    桐月无语地看着荷月,荷月得意地笑着,大声说道:“我也是给你们一个道别的机会呀。我们打算要逃向海外,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柳栖白看看江星月,似乎在向她确认,江星月缓缓点头,表示是的。
    他的目光从江星月身上移开又落在了桐月身上,然后又极快地收回。
    最后,不知谁了受谁的提示,甲板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找借口离开,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然而两人仍旧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柳栖白先发起的问话:“你也跟着她一起走吗?”
    桐月点头:“当然。”
    柳栖白低头看着船下的流水,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口吻说道:“你不像马夫和农夫的女儿,你是船夫的女儿。”说完,他又低低地补充一句:“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飘零之感。”
    桐月猛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自嘲地笑起来:“他说得真对,她可不是一直都是飘零者吗?这个时代的飘零者。”
    他见桐月似乎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又低声道:“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其实我也是。”
    桐月笑道:“我信,你觉得自己是就是。”
    说完这番话,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令人奇怪的是,这种沉默并不让人尴尬。
    桐月望着这个男人,他是她两辈子以来唯一主动喜欢的人,而且是一见钟情。他们认识这么久,而且共过患难,她好像一直没有试图去走进柳栖白的内心,因为她怕他的内心和灵魂让她失望,她经历的失望太多了,她的父亲林老实自不用提,她对杨东子这个淳朴善良的乡村少年失望过,对高大健壮、看似正常的杏月的丈夫也失望过,对白佑林这个来自现代的男人更为失望,她对这个时代已经失望透顶,又怕因为对柳栖白的失望加剧这种失望。
    这时候,她突然记起在哪本书上看到一段话:
    不管你对多少异性失望,你都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因为爱情本身就是希望,永远是生命的一种希望。爱情是你自己的品质,是你自己的心魄,是你自己的处境,与别人无关。爱情不是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永远的动词,无穷动。
    尽管,她对那么异性失望,但没有理由对爱情失望。它是疲惫凡庸的生活一个梦想。
    在即将离别的这种时刻,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为什么不肯向前多走一步,为什么不试着多去了解一些。为什么,她那么惧怕爱情?是不是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爱,特别是主动去爱,代表着软弱和没有姿态?
    她知道做为人质,柳栖白很快就要下船了。他们一旦分别,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再见了。
    桐月望着他,一直望着。柳栖白微微侧脸,任她望着。
    她慢慢地走过去,柳栖白静静地看着她。
    “我一会有话给你说。”她莞尔一笑,转身进了舱房,约有一刻钟后,她重新走了出来。
    柳栖白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去做什么去了。她进去换了一身更合体更好看的衣裳,蓝色的衣裙,像天空又像江水的颜色。她的脸上薄施脂粉,唇色红润。
    她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缓缓走向他,在他前面站定:“你可能早就从荷月嘴里听说过,今天我想亲口告诉你,因为今日一别,我们后会无期,我想在离开之前,做完所有没做完的事,说完所有没来及说的话。”
    柳栖白掩饰着自己的震惊之意,尽力维持着淡然的神色。静静地听桐月往下说。
    桐月缓缓道来:“初次见你,是在京城的一个酒楼上,我上楼上,你在楼上。我那时对你一见倾心。这于我是不可思议的,我曾经抵制过自己,但最后还是承认了。你的外貌满足了我对一人男人的所有幻想,但我不敢深入你的心灵。”
    柳栖白带着笑意专注地看着她,看了又看,突然自嘲地道:“我身上最纯洁的是心灵,最脏污的是我的血,我的父亲一直嫌恶它。”
    桐月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
    她坦然笑道:“我是在作最后的剖白。”
    柳栖白低头回道:“我是在做最初的剖白。”
    ……
    船舱下面,像壁虎似的贴着两个人。
    那是荷月和他的一个叫二虎的兄弟。
    荷月一头雾水地问:“二虎,你听明白没?”
    二虎摇头:“俺只念了两年书,听不懂。”
    荷月真心诚意地说道:“你以后找媳妇千万别找文艺青年。”
    二虎反问道:“文艺青年是啥?”
    “我姐这样的。”
    “老大,你又开玩笑了,大小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上我这种的。想娶也娶不着啊。”
    荷月一想也是。
    她接着又说道:“我也不找文艺青年。”
    二虎嘴贱地回道:“老大,你想多了。”
    “滚。”
    两人发生内讧的结果就是,被上面的两人发现了。
    桐月无言地看着荷月,柳栖白笑而不语。
    荷月见被人发现,丝毫没有愧疚感,张嘴说瞎话:“我正贴在船上钓鱼呢,哈哈。你们继续。”
    然而,桐月此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这些话纯粹是了却一桩未了的心愿,结果如何根本不重要,而且这种时候又何来结果?
    船行三日后,便到了河流入海口。旁边早有一搜新造的大船等在那里。那是来接应他们的大船。
    江星月对柳栖白说道:“这一路辛苦柳兄了,请柳兄下船吧。”
    柳栖白站着不动,他深深地凝望着桐月。
    一个人在离别时骤然觉得不舍,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如果是,它是否又值得自己抛却一切踏上未知的征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美丽新世界(下)
    柳栖白在迟疑着、犹豫着,他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桐月告白完毕,仿佛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似的,先是觉得一身轻松,随即又有些怅然若失。
    江星月并不清楚两人发生了什么,她正在让人准备解开那条小船的缆绳,让几个艄公把柳栖白送上岸,过不了多久,后面的追兵就该来了。
    荷月看得心里起急,不过,她只能帮姐姐到这种地步了。
    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小船上的人员已经准备就绪,江星月难过而又不舍地说道:“柳兄,请吧。”
    柳栖白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仍然立着不动,望着远方浩淼的水面,那无边无尽的大海,海的尽头是天。
    那是一个新奇而干净的世界,没有岸上的蝇营狗苟、卑污肮脏,没有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还有一个女子,就在他身后。
    几名梢公已上跳上小船,齐刷刷地看着柳栖白,专等着他下来。
    柳栖白从无尽的思绪中恍然醒悟,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他就下定了决心,他淡淡说道:“让他们上来,我不走了。”
    江星月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柳栖白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坚定:“我跟你们一起走。”
    江星月怔怔地看着他,一脸困惑不解。这时荷月走过来,悄悄地拽拽她的袖子,再用手指指桐月,江星月想起来刚才荷月的确是找借口把他们都支开,只留下柳栖白和桐月在甲板上。她不禁哑然失笑,就那这么一会儿功夫,桐月就说服了柳栖白吗?也不一定是,从京城到明州的路上,他们一路同行且又共过患难,想必那时早已情根深种也未可知。
    还有,不光是感情的问题,柳栖白早有出世之心,记得他曾无意中提过,他对官场没有兴趣涉入,就连科举考试,也是兴之所至,偶而一试。当时,他这话是出于真心,但却不小心让秦世容听到了,秦世容顿时满脸阴沉。因为即便柳栖白是兴之所至,名次也仍高于他。要知道,秦世容也是苦读诗书,广延名师,考试前虽未曾作弊,但也请了许多幕僚和前科学子详细揣摩猜测可能会出的考题,殿试的考题等等。江星月当时就察觉出,秦世容妒忌柳栖白,而且还远不止妒忌这么简单。他们两个总是形成鲜明的对比:秦世容用力过猛,柳栖白心不在焉,他又只是心不在焉而已,又没有像别人那样游戏人间。她与他认识几年,只知道他是个值得交往的君子,但从不了解他。两人也从未交心,他似乎跟谁也没交过心。
    但既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也没有再劝,便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柳兄愿意同行也好,这次是做上宾而不是人质。”
    柳栖白浅浅一笑算是回答。
    这时,大船已经驶来了。两船渐渐靠近,大船上的人把他们一个个拉上去,再把东西和行李搬上去,江家那条空船还有桐月坐的那条小船一起被弃在海中,任其飘荡,还能迷惑追兵。
    新造的大船坚固而结实,共有三层,这是桐月花了大量的银钱督造的,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装有粮食、米面、种子、淡水、指南针、耐放的蔬菜、还有种植蔬菜的装着土的箱子等等,另外还有弓箭、□□、大刀、鸟统等各式武器。
    大船像一条鲸鱼似的,带着他们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快速地向黄石岛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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