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商贾出身的穆小娘子在最后占得了大便宜,元气大伤的镇南王好似心情不佳,独自一人坐在方桌旁,烛托里的灯芯快要燃尽,使得不太明亮的牢房更加昏暗,照得男子侧颜同样模糊不清。
    而站在穆小娘子身后洪知府压低着头,方正的暗色云纹云巾遮挡了他的眉眼,下巴上浓密的胡渣一直蔓延至两鬓,他手中抱着穆清灵方才整理好的账本,一声不吭。
    瞧见枢密使迈着踉跄的步伐走进来,穆清灵展颜一笑,表示她和王爷的家产已经梳理完毕,今日有劳密使大人一路相随,可惜当下时辰不早,她决定明日再入宫拜见皇后。
    刚刚分得雄厚家产,与镇南王分道扬镳的穆小娘子好似一刻都不想在牢房里多留,边说边走出牢门。
    枢密使酒足饭饱,心里同样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府里,好拥着软玉温香的小妾美美睡上一觉。
    走在宗正寺的甬道上,穆清灵与枢密使并肩而行,一路畅谈。
    枢密使发现这位看似娇滴滴的穆小娘子谈吐不凡,精巧的小鼻子只轻轻一嗅,就道出了他刚刚在陈家酒肆喝的女儿红封存了二十余年。
    重获自由身的穆小娘子还表示,今日因自己与王爷清算家财耽误了时辰,让密使大人好生等待,心中有愧,等她回到宅中,定要差遣管事将封存百年的东阳酒送到密使大人府邸上,以表歉意。
    枢密使见穆小娘子如此客气,便没有拒绝,有一搭没一搭与其聊着。
    “穆娘子虽与王爷和离,但你年纪轻轻且没有子嗣,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穆清灵眼尾瞥向身后洪知府,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一个下堂妇,还能有什么打算。好在陛下圣明,准许女子经商,故而民妇打算专心操持穆家家业。”
    枢密使眯起眼,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惋惜道:
    “哎呀...穆娘子正逢锦瑟年华,容貌倾城,又有万贯家财傍身,自然不愁再嫁...我有一个远房侄子,人品不错,现在工部任职,前年刚...哎呦...”
    枢密使话还未说完,突觉膝盖一麻,紧接着便摔了个狗啃泥,顺着半山腰上的石阶滚出老远。
    小吏见状,急忙冲下去扶起疼得直哼哼的枢密使。
    “大人,大人,您...伤着哪了?”
    “我无事...嘿喲,这酒还是不能多喝,方才走着好好地,怎就突然腿软了...”
    穆清灵看到枢密使身上无碍,在小吏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侧过头,瞪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洪知府。
    枢密使在小吏的搀扶下,狼狈地一瘸一拐走下山,心里也没了搭线月老的念头。
    到了分别之时,洪知府自然要乘坐王府的马车出城,而穆清灵已与镇南王和离,便乘坐穆家的马车返回早在京城购下的宅院。
    枢密使见状,咂摸着嘴感叹,谁说商贾出身的女子身份低贱,喜爱攀龙附凤。
    瞧这位穆小娘子干脆利落的架势,在与王爷和离后,脸上丝毫不见悲痛之色,反像卸下了压在心头的重石,脚步都变得轻盈欢快起来。
    听说当初这尊婚事就是镇南王厚着脸皮向梁帝求来的,如今梁帝病重,三皇子大揽朝政,镇南王又身陷牢狱,穆小娘子果然找到了由头,伺机脱身。
    至于到了最后,三皇子与皇后鹿死谁手,自然也都不关这位穆小娘子的事喽。
    只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哟!
    枢密使感叹完,正要踏上马凳,却见身旁的小吏一动不动,直勾勾瞧着洪知府长腿一迈,利落钻进马车。
    “呆楞什么呢?”
    枢密使抬手给小吏后脑勺一个爆栗,小吏捂着脑袋急忙道:“没...没什么。”
    等搀扶枢密使上马车后,小吏又看向逐渐驶远的两辆马车,口中轻声嘀咕:“奇怪,这位洪知府...怎么好似突然长高了...”
    月色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行驶。
    等载着枢密使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镇南王府的马车突然停下来,堵住后面的穆家马车。
    只见身姿挺拔的洪知府跃下马车,迫不及待钻进穆家“下堂妇”的车内。
    第125章 ??等待时机
    穆清灵看向突然撩帘而入的洪知府, 神色如常,她给男子递过去一个包袱,平静道:“这是洪知府的文碟,王爷出城时应会用得上。”
    洪知府目光如炬, 盯着神色平静的女子, 沉声道:“夫人不打算和我一起回去?”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 定会惊讶于洪知府对穆清灵的称呼。
    原来,穆清灵刚刚在地牢里进行了一招“移花接木”。
    她早在食盒底部准备好易容的道具, 又故意与裴明昭在分割家财上纠缠不清。
    等到皇后派来监视她的枢密使被二人磨得没了性子,终于挨不住下山觅食的功夫, 裴明昭与洪知府迅速互换衣裳, 穆清灵将洪知府多日未刮的胡须剃干净,再为他重新描绘眉眼。
    只是裴明昭的眉眼过于出众,穆清灵虽然在易容术上习得了些皮毛,但还是难以将洪知府彻底改造成裴明昭的模样。
    不过还好洪知府与裴明昭身形相似, 牢房里烛光昏暗,再加上枢密使饮了不少酒, 万幸没有发现其中破绽。
    至于陈家酒肆今夜免费的酒水, 自然也是出自于财大气粗的穆清灵之手。
    种种精心布置之下, 她总算将裴明昭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宗正寺。
    说实话, 就连穆清灵都没想到今夜的计划会如此顺利, 她与枢密使虽然聊得火热,但手心一直攥着冷汗, 生怕被对方瞧出破绽。
    见穆清灵为了解救自己,精心筹划多日, 明艳大眼下隐有淡淡的乌青, 裴明昭没有去接她递来的包袱, 而是长臂一展,将她拥入怀中。
    穆清灵瞧见裴明昭顶着他人的脸亲近自己,虽然漆色眸底蕴含着的情愫与往日一致,但仍让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急忙推开裴明昭,摇了摇头道:“王爷现在的模样,民妇无心消受...”
    裴明昭慢慢眯起眸子。
    好啊,和离书签过之后,昔日娇妻口风大变,从臣妾转换到民妇的身份倒是干脆利落得很。
    “穆小娘子真的不随本王回扬州?”
    裴明昭伸手抬起穆清灵尖细的下巴,目光灼灼,又道:“穆小娘子风姿绰约,本王担心将你独自一人留在京城,会引得豺狼虎豹相继追逐...”
    穆清灵还是有些不适应与“洪知府”贴得如此之近,只好将目光都落在男子深邃的眸中,轻声道:
    “王爷领兵归来那日,不就是最大的豺狼吗?...再说,我明日还要入宫面见皇后,你我若是都走了,在宗正寺里为王爷顶包的洪知府,岂不很快就要露馅儿。”
    正是因此原因,裴明昭才不得不将穆清灵留在京城,他紧紧拥着怀中独一无二的女子,沉声道:“等我。”
    这次,穆清灵顺从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
    翌日,穆清灵入宫拜见皇后,也传达了王爷的心思。
    镇南王扬言自己宁可在宗正寺关上一辈子,也不愿与凤阳公主成婚。
    不过,王爷不忍波及王妃受难,倘若梁帝病情生变,王爷身上的冤屈难伸,索性写下休书一封,还穆清灵自由之身。
    见镇南王冥顽不灵,原本胜卷在握的皇后气得凤体乱颤,冷声将穆清灵轰出坤宁宫。
    正准备出宫的穆清灵在路上又撞上了一位熟人。
    “多日不见,王妃好似轻减了不少?”
    穆清灵看向迎面走来的皇贵妃,垂下眼睑行了一礼:
    “民妇参见皇贵妃,我已与王爷和离,皇贵妃唤民妇穆娘子便好。”
    皇贵妃红唇含笑,描绘精致的眉眼细细打量眼前恭顺的穆小娘子。
    女子未施粉黛,虽然轻减了不少,但脸颊饱满红润,肌肤莹白细腻,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只简单穿了一件宽松的黛蓝羽袖月华裙,肩披皎色锦缎镶毛斗篷,尖尖的小脸兜在一圈雪白毛领中若隐若现。
    虽然已是人妇,但穆小娘子姿色天然,占尽风流,难怪老三昨夜刚得了消息,今早就迫不及待前往宫内。
    皇贵妃听到风声,将守在坤宁宫门口的三皇子抓了个现行,冷声呵斥他大事未成前,休要被儿女私情牵绊神志,回头功败垂成。
    近日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三皇子被母妃教训得脸色铁青,最后寒声道他自有分寸,让母后莫要插手他的事,然后拂袖离去。
    想到从未忤逆过自己的老三,被此女勾得轻重不分,险些坏了大事,皇贵妃盯着眼前艳若桃李的女子,唇角笑意渐冷:
    “穆娘子不愧是大梁最会赚钱的商贾,心里自有一副算盘,懂得衡权利弊,如今见镇南王大势已去,便迫不及待与王爷劳燕分飞了。”
    女子似是心中有愧,被皇贵妃揶揄得脸色转白,嗫嚅道:
    “穆家只是本分经营的商贾,王爷涉及罪行重大,一时又说不清楚,民妇孤舟难行,只是想...独善其身罢了。”
    皇贵妃轻笑两声,正欲赞赏穆娘子审时度势,却见对方的小脸越来越白,额间也是挂上一层晶莹细汗,绛唇紧抿,似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紧接着,穆娘子突然背过身干呕起来,穆娘子身后的侍女似是见惯不怪,轻轻拍打着女子的纤弱的后背,熟练递上一块儿酸梅。
    穆清灵口中含着酸梅,慌张行了一礼,轻声道:“皇贵妃请恕民妇失礼。”
    最后,穆清灵以身体不适为由,在紫菱的搀扶下迅速离去。
    皇贵妃拧起柳眉,盯着女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阴冷眸光在触及穆小娘子裙裾下露出的软底蜀绣鞋时骤然一缩。
    奉旨入宫的命妇,在衣着上有严苛要求。
    除了不能穿与太后,皇后衣色相近的明黄色之外,还要脚蹬厚底重台履,以视对皇家威严的瞻仰。
    穆小娘子并非头一次入宫,就算卸下了王妃的身份,也不该如此无视礼数,除非...
    想到女子刚刚拼命压抑的痛苦表情,皇贵妃倒抽了一口冷.气。
    难怪宗正寺里的痴情种愿意放手,原是...此女有了身孕。
    她断不能让穆娘子将孩子生出来。
    当年她势单力薄,又被陛下蒙在鼓里,阻止不了姜思烟那个恬不知耻的女子诞下孽畜。
    等到孽畜羽翼丰满,搅得朝堂大乱。若不是她在秋猎场先下手为强,又让兄长助老三稳住朝中势力,如今那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脚之地。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想铲除穆娘子肚子里的孽畜,简直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车厢上,紫菱递给穆清灵一盏温茶,不解问道:
    “奴婢不明,夫人为何要佯装成怀有身孕的样子,您刚刚是没瞧见,就在您干呕的时候,皇贵的眼神好似一把刀子,恨不得将你劈开两半瞧个清楚。”
    紫菱回想起方才皇贵妃阴冷的眼神,忍不住炸起一身鸡皮疙瘩。
    穆清灵喝了几口温茶,觉得胸口恶意稍退,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几分血色。她懒懒卧在软榻上,问道:“你觉得今日的皇贵妃与以往相比,有什么不同?”
    因每次入宫都是紫菱陪着穆清灵,故而紫菱曾见过皇贵妃几面,听到穆清灵发问,紫菱歪头细细回忆,迟疑答道:
    “夫人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今天的皇贵妃看起来怪怪的,不仅妆容变了,就连语调举止也变了,就好似是变了一个人...”
    穆清灵叹了口气,就连紫菱都发现了。
    皇贵妃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怠在梁帝面前精心修饰自己的容貌和一举一动,只为贴近西北侯夫人。
    今日,扮作她人多年的皇贵妃突然卸去伪装,这只能说明,需要她刻意讨好的那个人,已然毫无价值。
    裴明昭在离去前,手下伺察冒死从宫内递出消息,原来梁帝在秋猎时伤到臀骨,不方便早朝,就暂且将朝政交给三皇子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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